第12章
她走出內殿,宜貴妃也回來了,瞧着她道,“走吧,去坤寧宮,若是再在這裏待下去,皇後娘娘指不定又要如何數落呢。”
楚楚點了點頭,本想着問母妃這串佛珠之事,可既然母妃有意要瞞,也是問不出個結果,她是打算着入了秋去一趟臨安的,去歲因着去沁雅園避暑多待了些時日,又值太子妃離世,她便沒有去。
如此想來,太子妃去世已将近一載,去歲仲夏太子妃因病離世,太子哥哥因此難過了許久,那日正值雷聲滾滾,天降暴雨,她記得很清楚,太子哥哥在東宮的長廊裏一個人飲着酒,渾身濕漉漉的,眼中無光,與死人無異。
坤寧宮裏,武帝與謝晚亭坐在院中古榕樹下閑談,安遠也在,楚楚一眼瞧過去,心中不解,皇姐向來不喜歡陸慎哥哥,怎還和他坐在一塊了?
她緩步而去,輕喚了聲,“父皇、皇姐。”
武帝颔首,示意她坐下。
她立在那裏卻沒有要坐下的意思,明亮的眸子瞧着安遠,雖無言語,坐着的幾人卻是知曉她的心思,安遠眼底略過一絲不悅,随即起身換了個位置,她本是挨着謝晚亭坐下的,被楚楚那般‘護食’的瞧着,自是要挪開,慣是沒有讓楚楚坐去一旁的道理。
楚楚坐在謝晚亭身旁,瑩然一笑,她倒是沒覺得氣氛尴尬,自顧自的拿了顆棗子吃,謝晚亭瞧了她一眼,拿起面前的杯盞飲了口茶。
“父皇,你們在聊什麽呢?”
“你太子哥哥派人來說他在順天府處理事務,趕不回來了,讓你莫要怪他。”
楚楚笑應了聲,太子哥哥平日裏待她雖也不錯,可卻還沒到趕不回來讓她莫怪的地步,此話應是說給瞻之哥哥聽的,可瞻之哥哥不過是國子監提督學政,難得太子哥哥如此看得起。
安遠見她滿眼笑意,輕聲說着,“太子哥哥是看在謝首輔……”
“安遠。”武帝淩厲的語氣将安遠沒說完的話給打斷,“永陽是你妹妹,你應多關心她才是。”
安遠欲言又止,只好道,“是,父皇。”
楚楚瞧着謝晚亭,白皙的小手在桌臺下扯住他的手,“謝首輔怎麽了?”
她的小手在他指頭揉搓,謝晚亭感覺到一陣酥麻,想要掙脫開,對上她的眼眸,卻是将她的手反握在掌心,讓她可以安生一些,“沒怎麽。”
武帝卻是笑了,從前他不覺着,如今瞧着他們二人,卻是極為般配,“楚楚,謝首輔乃人中姣者,是大盛人人敬仰的功臣。”
“父皇,我知道,您常提起他,不過,他那樣的人怕是極少有人與他親近,慣來是清高自傲的,不過他是百姓口中的抗倭戰神,楚楚是敬仰的。”
武帝本是想在她面前提一提謝晚亭的,卻沒想她會如此說,還是算了,省的再說出些什麽不該說的話。
一旁的安遠心中憋着氣,楚楚成婚那日她哭了整整一日,雖是如今楚楚已嫁給他為妻,她自知是不能再想着謝晚亭的,可,可她就是忍不住,就是想和他說話,想讓他看她一眼。
從小她什麽都要勝過楚楚,無論身上的衣飾亦是宮殿裏擺放着的筆墨紙硯,就連出宮乘坐的馬車也要比,她自認這些年從沒有輸過她,她是皇後所出,自也是比楚楚身份尊貴,可沒想到,她喜歡了兩年的人竟會是楚楚的。
她不服氣,也不甘心。
好在,謝晚亭的眼裏也根本沒有楚楚,只是這點,就足以讓她心中寬慰了幾分。
……
回到謝府時,天色已暗了下來,七陌提早吩咐了看門的吳伯将門前的紙燈籠給熄了,昏暗中‘謝府’二字并不入眼,走至雕花長廊盡頭時,謝晚亭放慢步子,側首瞧她,“夫人自去歇息吧,我去書房了。”
楚楚瞧着他眉眼間的疏離,突然問他,“瞻之哥哥,你是不是讨厭我了?”
昏暗夜色中,幾豆羸弱的燭火光打過來,小公主目光灼灼的瞧着他,比星辰更燦亮,謝晚亭眉頭微蹙,不知如何答她。
可偏偏眼前的小公主滿眼委屈,他頓了頓,還是吐出了三個字,“不讨厭。”
他對她,說不上讨厭,只是不習慣。
“那你為何總是在書房歇下,你我既是夫妻,應是要同榻而眠的。”
她雖在宮裏長大,卻也是常聽宮裏的嬷嬷們話些家長裏短,成婚後夫妻都是要歇在一處的,不然就是夫君不滿,故意冷落,她是怎麽也沒想到瞻之哥哥會冷落她。
“我在書房處理公務會忙到很晚,怕打擾到你休息。”
“不打擾的。”小公主幾乎是脫口而出,謝晚亭只好應着她道,“夫人先去歇着吧,我晚些會去雲缈院的。”
“好。”
謝晚亭輕嘆,想到新婚之夜,她明明還說要在外間再置辦一張床榻,要與他分榻而眠的。
太醫院的那幫人越發不上心了,整日都在忙些什麽,已好幾日了,竟還不能醫治,他大步向書房行去,沖七陌說道,“讓太醫院的朱院使來府中一趟。”
“是,主子。”
楚楚回到雲缈院,将這座幽靜的小院細細打量了番,這裏雖不寬敞,卻也別有一番風趣在,三棵幾人合抱的老榕樹枝幹聚攏在一處,形成巨大的遮陽傘,夏日裏乘涼定是極好的,因離得主屋遠,又不遮擋陽光,月洞門兩側種着的櫻桃樹倒是長得挺齊整,一方八角亭處的竹子也生的旺盛,只是,這院子裏太過沒人氣,應多置辦些人用的物件才是。
想到這裏,她便回到屋內,提筆在紙上寫了一些需要置買的物品,待到明日,讓紫芍去長安街上買來,好生布置一番。
畢竟,她日後都是要在這裏生活的,不能将就。
忙活了一番,白蘇侍奉着她沐浴,見她家公主一雙白如凝脂的手撥弄着浴桶裏的水珠,歡快的樂着,白蘇笑道,“公主今日這般開心。”
她微仰頭,長睫顫動着,沾染了水汽,“嗯,是挺開心的。”
白蘇也笑吟吟的,公主真是将前段時日發生的事都給忘記了,忘了也好,省的整日憂悶着,陸公子從前待公主确實是好,可自從陸家出事,他就待公主像是個外人一般,就算是有苦衷,也得說明白不是,公主又不是內心不清明的人,拿得起放得下着呢,“公主,可要再往浴桶裏加些桂花香粉?”
她輕輕點頭,“嗯,再加些。”
在淨室裏足足待了将近一個時辰,小公主如凝脂般的肌膚泛着潮紅,染滿了水汽,眼眸都濕漉漉的,身上只着一件綴滿木蘭花的中衣,如今正值五月,倒是不涼,若不是秋嬷嬷不讓,她真想去院中吹吹風去。
待得明日将院子布置一番,再去吹風也不遲。
她這般想着,院中傳來沉重的腳步聲,越行越近,待她探頭去瞧,謝晚亭已行進內室,她如山澗清泉般的嗓音喚着他,“瞻之哥哥,你忙完了?”
謝晚亭應聲,“嗯。”
楚楚從妝奁前起身,肩上垂落的青絲有些潮氣,鬓角的碎發不聽話的環在耳邊,她行至他身前,笑瞧着他,見他峻峰般的眉一直蹙着,那般好看的一雙眼睛卻是極為淩冽,她扯住他的手,踮起腳尖想要去将他蹙着的眉舒展開,“瞻之哥哥,你……”
她話還未說完,謝晚亭已撤身躲開了她要觸上他眉眼的指,她身上只一件中衣,沐浴後的模樣又惹人而不自知,他不願與她靠的太近。
嗓音似是壓制住內心淡漠,盡量溫和的與她說着,“夜深了,歇息吧。”
說完,他将外衣搭在古檀木衣架上,向床榻行去。
楚楚怔了下,瞧了眼外面的天色,皎月如盤,散着淡淡月光,窗牖如灑了銀粉般,泛着瑩瑩的光,她小聲嘀咕着,“哪就夜色深了。”
她本有意熄了燈燭的,可他适才冷着個臉,着實讓人來氣,她是喜歡他,可喜歡是相互的,她擡步走向床榻,乖乖的上了床榻裏側,待躺下後,她帶有一絲愠惱的嗓音說着,“燭火沒熄,夫君去将燭火熄了吧。”
謝晚亭阖上的眼掀開,并未瞧她,又下了榻,将屋內的燭火都熄了,剛要躺下,只聽小公主綿軟的嗓音又說着,“留一豆光,太黑了我不習慣。”
謝晚亭這次瞧了她一眼,屋外月色如水,灑的屋子裏處處泛着淡黃的光,如何就太黑了?
他不欲與她理論,又燃起了一盞燭火,不自覺的問道,“夫人可還有別的事要我去做?”
楚楚瞧着這男人高大的身影立在床榻前,眸色認真的瞧着她,她樂出了聲,“沒了,瞻之哥哥快上榻吧。”
謝晚亭自是察覺到了她是故意的。
他放下床帳,躺下來,阖上了眼。
楚楚側過身來瞧他,骨骼分明的輪廓,修長的脖頸,她只覺得從前她怎麽沒發現瞻之哥哥生的如此俊美,像是傳聞中仙境裏走出來的俊俏郎君。
她軟糯糯的嗓音喚着他,“夫君……”她其實一直想這麽喚他的,只是他讓她喚她瞻之,她覺得也不錯,便沒喚他夫君。
不過現在,她想喚他夫君。
謝晚亭雖是阖着眼,心中卻不平和,他常年習武,感官極為敏銳,自是知曉這小公主在目不轉睛的盯着他瞧,卻是沒想到她喚他夫君。
他輕應了聲,“夫人,可是有事要說?”
“嗯,明日我想将外院修整一番,可能不會像從前那般簡樸,你可會不喜?”
“不會,府中你想做什麽盡管去做就是,不用與我言說。”
“當初我是尋求清靜,住進這裏的,因着只有我一人,府宅并不寬敞,夫人若是住不習慣,今日我與你說的梨花街那處宅院可找人修繕一番,若你不願離得皇宮如此之近,上京裏我的宅院還有幾處,明日可讓七陌都帶你去瞧上一眼。”
楚楚倒是不知陸慎竟如此有家財,只是宅院就有好幾處,其實,她也并不喜太過熱鬧,如今這府宅除了不夠寬敞,其它她都是滿意的。
她輕聲說着,“這裏挺好的,我很喜歡。”
“嗯。”
楚楚見他依舊阖着眼,想是忙累了,她便也不再言語,月白床帳似是将這裏與外界隔離,靜谧且踏實,她剛阖上眼就有了困意,沒一會就沉沉睡去。
謝晚亭耳畔傳來輕柔的呼吸聲,側首瞧了她一眼,她這是瞬時就能睡去?
他心中暗嘆,就連太醫院的朱院使都說此症只是曾聽人提起過,卻從未經手治療過,而且,她的症狀更像是被人下了蠱。
只是,誰會給她下蠱,而且又是多年不曾出現過的病症呢?
那日,她被陸慎所棄,他便覺得她可憐,如今看來,她是又被人利用了。
他正這般想着,突然軟綿如貓的一團伸入他的被褥裏,落在他腰腹上,春夜溫熱,落在他腰腹上的卻似冬日的雪團,涼涼的。
作者有話說:
謝晚亭:哪就太黑了?
楚楚:哪就夜色深了?
小公主有氣當場就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