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冬雨犯了大錯想将功折罪,這幾天将稻院裏的風吹草動盡數探查而來,事無巨細。

月姝在家中長輩的拷問下,終于承認了自己勾結了陳尚柔,陷害三娘子的事實。她哭着求饒:“女兒只想讓三娘子出醜,并不想害她。”讓在場的長輩們越發義憤填膺。這可是要毀明家所有女兒的醜事,哪裏就不是害人了?于是一致決定将她從杜氏女學退學,從此關在家裏,只待尋一戶江州故舊人家遠遠嫁出去。

而石姨娘更是要被送到明家在京郊的莊子上。月奴暗暗嘲笑,明殊所謂的寵愛,也不過是建立在不影響自己聲譽和仕途的基礎上罷了。而明殊自己則晝夜思慮,就擔心盧家家宴上發生的一切被傳了出去,讓他臉面大跌。

讓他欣喜的是,盧家家宴上的小小風波沒在汴京引起任何傳播,因為此時整個汴京乃至整個大宋都在讨論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遼軍南下,于瀛州俘宋高陽關都部署康保裔。

大宋開朝以來便被各方勢力虎視眈眈,北有遼國,西北有西夏,正西有吐蕃諸部,南有大理,本朝的諸位官家們勵精圖治、兢兢業業才能保這一番江山。可除了前兩代的官家具有将才,其餘的官家到底還是少了些俾睨天下的氣勢。

于是大宋便一代代在這夾縫中生存下來,杯酒釋兵權以後武官被無限削弱,整個大宋境內如今能打的武臣更是沒幾個。整個汴京就籠罩在似有似無的惶恐中,有些生意人索性連門都關了 ,晝夜守在象棚等瓦舍中等着新的消息。

而康保裔之死的細節也在市井廣泛流傳:康保裔帶兵出征戰場,不幸被契丹包圍,手下勸他換上甲衣、騎快馬輕裝簡從出去,康保裔不從,道:臨難無茍免。于是血戰兩日,宋軍殺死敵人無數,光是踐踏起來的揚塵便有兩尺深,奈何援軍遲遲不至。

康保裔彈盡糧絕,用光最後一枝箭都沒有等到援軍,最終全軍戰死沙場。

一時之間民情昂揚,市井一片罵聲:“援軍何處?”,禦史上奏,民衆罵街,都要揪出來罪魁禍首。

看起來似乎擔任侍衛馬軍都指揮使範廷召是罪魁禍首,當日是他與範廷召約定了共同應敵,偏偏他與前一天晚上逃走,直接導致了康保裔的死亡,可是範廷召與蔚昭敏、秦翰等引兵追擊遼軍,于莫州城東三十裏處擊破遼軍,斬首一萬餘人,将遼軍逼回北地。

捷報傳來,京中嘩然。

範廷召此人是奸是忠?是正是邪?大敗遼軍的功勞與害死同僚的罪惡,到底孰重孰輕?

朝堂上諸大臣更是各持己見争論個不休。

而在這一片風雨欲來中朝中大事又有一樁大事發生:樞密使曹彬病重。

曹樞密使是從大宋開朝至今的一道依仗,他這一輩子都在大戰,先是陪開朝那位官家創立了新朝,後又打敗北漢、遼聯軍,滅後蜀、踏平南唐、滅了北漢,可謂是戰神一般的存在,如今他病重,汴京城中君民皆大受震動。

太皇太後則喚了月奴去,命人取了一盒人參與月奴:“哀家不便出面,這盒人參,你代哀家送過去罷。”

Advertisement

月奴好奇的問:“婆婆也看重曹樞密使?聽說他年輕時滅後蜀、踏南唐、平北漢,是個神仙人物。”太皇太後一般對朝臣敬而遠之,更不會幹預前朝的事,月奴沒想到她老人家居然還關心這一位樞密使。

太皇太後眼神幽幽,盯着外頭冬日裏明咧咧的暖陽出神:“他的确是神仙人物,卻不是因着戰功赫赫,而是當年滅南唐時逐部将燒殺劫掠,還有将領想屠城逞其殺欲,只有他麾下部屬接到命令嚴守軍紀,讓江南百姓得享太平。”

這可真是新奇,月奴不知道這些陳念舊事,因而少不得多問幾句:“太皇太後,那曹樞密使當年生得如何?這般神仙人物,想必有許多小娘子愛慕于他吧?”

太皇太後沒有像往常一樣手指頭去戳她額頭,而是慢慢道:“亂世之中,能活下來已是萬幸,誰又會去顧忌兒女私情?”

她面容沉靜,藏身于冬日暗影中,似乎有萬千感慨,卻都只化作唇邊一聲淡淡的嘆息:“一代風流人物,終成絕響。”

許是太皇太後老了,生出老骥伏枥之喟嘆?月奴不明所以,就帶着一盒子人參去曹府。

沒想到在曹府門口先碰上了趙三郎。他今日身着绨袍,頭戴竹簪,渾身上下毫無配飾,顯得地調又樸素,此時他一臉無奈盯着月奴:“三娘子,怎的你又逃課了?”

月奴挺挺胸膛,大言不慚:“我今兒可是夫子跟前告了假的!”又反問趙三郎,“你可是逃課?”

趙三郎沒答,只和煦笑道:“我疑惑許久了,你這般荒廢學業,怎得還能每每都考第一?”

月奴白了他一眼:“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懂否?”這是她與一個說書人那裏聽來的回目,覺得有趣便記了下來,此時正好反駁。

趙祐搖搖頭,轉開了話頭:“我從前受過樞密使指點,今兒個挂心他,便來瞧瞧。你既然也來探望曹樞密使,一起進去罷。”

趙三郎的名帖也同他的穿着一般是土灰色,看門人忙将兩位迎進去,自有一位風度翩翩的公子前來迎接:“在下曹玮,謝過兩位前來探望家父。”,見過禮後便将他們帶了進去。

曹彬正躺在一張圍子床上,他身量尚高,滿頭花白,國字臉,眉宇間盡是倉毅,隐約可見當年叱咤風雲的豪氣,此刻室內彌散着淡淡的藥味,見兩位前來便要下床行禮,趙三郎忙說:“您病體未愈,莫要折煞了我們。”

月奴送上人參,恭恭敬敬行禮:“太皇太後她老人家惦記您病體未愈,特意命我送來遼東人參。”

曹樞密使連連咳嗽:“臣謝過太皇太後。只恨此身病入膏肓,不能起身殺敵,報答天家知遇之恩。再有範廷召之事,讓我日夜憂心。”說到激動處咳嗽不已。

月奴忙安慰他老人家:“您安心養病為上,範廷召也不過是替罪羊,總歸會水落石出的。”

此言一出,趙三郎和曹彬俱是一驚,曹彬問道:“小娘子這話可稀奇了,為何知道範廷召會安然無恙?”

還不是因為重回了兩世?不過此事卻無法說出來,月奴腦瓜子一轉,便說:“範将軍不過是區區一都指揮使,上頭還有行營都部署呢,他再怎麽罪大惡極,難不成能越過上司用兵不成?還不是傅部署說什麽便是什麽?”

聽她侃侃而談,趙祐眼中閃過一絲欣賞,曹彬也感慨:“三娘子能有這般見識,不愧是太皇太後血脈!”

趙祐便說:“學生亦覺得行營都部署傅潛有問題,此人鎮守鎮、定、高陽關,麾下八萬騎兵步兵,我聽聞手下的人說,契丹來犯,将士請戰,卻被他惡語相向。若是胸中有計謀也罷,偏偏是懦弱膽怯。朝廷使臣多次讓他出站,他一概不理。範廷召發怒,當面罵他不如老妪,被他懷恨在心,只分了範廷召諸将騎兵八千、步兵兩千,想必範将軍也自有苦衷。”

月奴是知道傅潛此人的,準确的說,前世全汴京城的人都在唾罵這個小人。

多年後契丹再次來犯,就是這個傅潛把兵,他懦弱無能按兵不動,讓契丹長驅直入德、棣,越過黃河侵略淄、齊,百姓被殺生靈塗炭,而竹娘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死在了保州。

今世月奴當然要将這等藏身暗處的小人揪出來。于是她添油加醋:“還好這次有良将守城打敗了契丹,可下次呢?若是任由這等小人坐上高位,只怕整個中原百姓都要遭殃。”

曹彬點點頭,花白的頭發在冬日暖陽裏氣得搖晃:“傅潛此人,終究是我看走眼了。”病中消沉,他不由得更加自責,“十二年前若不是我輸了那一仗,只怕今日不至于這般處處被動挨打。”

趙祐上前一步,堅定的攥住他的手:“先生莫要如此說!十二年前,契丹主少國疑,太後倉促上位,自顧不暇,正是我們北伐的好時機!只不過天不遂人罷了、”

曹相公嘆了口氣:“西邊又有西夏,我大宋難矣!”

月奴也跟着安慰樞密使:“契丹與西夏互相牽扯,我們正好休養生息。前朝有幽雲十六州之事,讓我大宋滿朝都想一雪前恥,可仔細想想,如今當務之急便是要積糧屯田,好為今後打算。”

此言一出,曹彬不由得擊節稱贊:“高見!”

月奴不好意思的解釋:“我自小在隴右道舅舅跟前長大,我舅舅雖然棄官還鄉,可總是惦記朝政,時常在我們跟前念叨些軍國大事,是以我記住不少,不過是現學現賣罷了,當不起曹相公稱贊。”

曹相公則笑着說:“如今戰事已起,只怕你舅舅也該回汴京複職喽。”

三人又閑聊幾句,月奴見曹相公面露疲憊,忙于趙祐告辭出來,趙祐一路上緊縮眉頭,與月奴低聲說:“如今大宋軍中積弊猶在:參與過開朝大戰的年老一代或死或老,現存的邊将各個懦弱怕死,大宋各路軍中錢糧混亂,蛀蟲萬千,只怕這一仗難打。”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