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從外面看上去,這個酒廊似乎很平常,只一扇木門與門邊的兩個格子木窗顯現出一種美國西部的鄉村風味。然而剛一進門,迎面便是一張巨幅的印第安人頭像。他很瘦,眼窩深陷,臉上塗着迷彩,線條十分硬朗。頭上插着大蓬大蓬的羽毛,不留神看,還以為是絢麗的陽光在他身後無限高遠地伸展開去。這幅巨大的油畫濃墨重彩,被周圍的射燈映着,有一種對命運不屈的抗争深蘊其中。因為知道這個種族已經幾乎被滅絕了,他那種頑強的眼神與堅毅的鬥志才更加讓人心裏産生一種凄婉的感覺。

甄陌對着這幅畫看了好一會兒。

酒吧裏面全部用原木裝修,分兩層,燈色暈黃,渲染着溫馨的氣氛。到處都鬧哄哄地坐滿了人,每一張桌上都有一只小蠟燭,看上去頗有點人約黃昏後的味道。前面有個小小的跳舞臺子,頂上有一束追光射過去。臺上坐在光圈裏的是一個年輕的男歌手,正彈着吉他唱着悠揚的情歌。ぁ暗饒愕餃粘 把你看清楚

哭得累了的你看來睡得好無辜

在你耳邊輕輕說出最後的要求

不要對他說出一樣的話

不要對他說 夜裏會害怕

別說你多晚都會等他的電話

別說你只喜歡他送的玟瑰花

因為這些 是我僅有 殘留的夢

不要對他說……”

所有這一切仿佛都是為失意的人準備的,甄陌不禁有着魔的感覺。

牆邊有一塊整個的從中剖開的大圓木,就那麽擱在幾根架子上。沈安寧将他帶過去,坐上高高的吧凳,笑着問他:“你覺得這裏怎麽樣?”

甄陌不由點頭:“很好。”

“對吧?叫了你不知多少次,你都不肯來,其實到這裏來喝上一杯,什麽煩惱都消失了。”他誇張地做個手勢。“你看世界多麽美好。”

甄陌忍俊不禁:“好好好,算你對,只有你才領會了生活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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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是生命的真谛。”沈安寧煞有介事,一本正經的。“能變一回人多麽不容易,一定要好好地過一次。”

甄陌哈哈大笑起來。沈安寧歪着頭看了他一會兒:“這才是我認識的陌陌啊,過去的事根本不要再去想,過了就是過了。”

甄陌的笑淡了下來。沉默片刻,他十分肯定地點點頭:“安寧,你說得對,以前的事我會忘得幹幹淨淨的。你不用擔心我。”

那個男歌手輕聲說:“謝謝。”然後下了臺。

沈安寧忙溜下凳子:“該我了。你等我一會兒。我替你叫一杯啤酒,另外再叫個朋友過來陪你。”

甄陌忙道:“我一個人就可以,不用麻煩了。”

“不麻煩,不過你只要記得是純聊天就行了。”他向甄陌眨眨眼。

甄陌一怔,随即會意,不由高興起來:“怎麽?沾愛了?”

“現在還不能算吧?”沈安寧笑嘻嘻地做個鬼臉。“只不過已列入了可以考慮的範圍內。”

甄陌仰頭輕快地笑起來:“你放心,既然是你看上的,我絕不碰。朋友的那個,不可戲嘛。”

“那我就放心了。”沈安寧調皮地笑着走開去。“我去叫他過來。”

甄陌獨自坐在那裏,四處張望着。這個地方,很有與世隔絕之感。過去不遠處是吧臺,幾個穿着紅馬夾的年輕男孩子正各自忙着,裝生啤酒的地方更是應接不暇,有幾個服務生圍在那裏說笑着等待,裝滿一大紮便有一個服務生接過拿走。另外的男孩子有的在小心地倒洋酒,有的在調雞尾酒,有的在利落地做果盤,還有一個正拿着熱水瓶沖咖啡。吧臺的燈光經過特別調制,似乎只限于那個圈子,而不會滲透出來,那幾個忙碌着的年少活潑的男孩子仿佛被圈在一個燈光圍成的玻璃球裏,對人有一種奇特的吸引力。

圍着吧臺也坐滿了人,大部分是獨自一個人來的,因為他們基本上都是沉默地坐着,彼此間并不交談。他們面前都放着一杯酒,手上夾着一支煙,都不太活動,只靜靜地看着臺上歌手的表演。在喧鬧的環境裏,他們顯得特別安靜,也象一處風景。

沈安寧正在臺邊與彈琴伴奏的人說着什麽,大概是讨論今天演唱的曲目。

甄陌到處看着,似乎每一張桌子都可以演繹出一個故事。有一對年輕的男女默默地坐着,神情十分平靜溫柔。不遠處卻将三張桌子并在一起,圍坐了一大堆男男女女,時時爆發出毫無顧忌的笑鬧聲桌上堆滿了酒瓶酒杯,當中放着一個大蛋糕。再遠處有兩個青年男子正拼命向對面的兩個女孩子獻殷勤,一看便知道正想打什麽主意。

手機的各種鈴聲不停地此伏彼起。

永遠有人在進進出出,有人在過來過去。明明還有不少空間,可是卻給人感覺已經塞得滿滿的了。空氣中充溢着歡樂,時間仿佛已停滞不前,溫暖和安慰的氣息包圍着每一個人。

甄陌發現自己很喜歡這個地方,嘴角漸漸地噙着一縷輕松喜悅的笑。

一個身材勻稱的中年男人微笑着走到他旁邊,手裏端着兩杯啤酒。“是甄先生吧?”他的聲音十分柔和。

甄陌轉頭看他一眼,忙笑着點頭:“是。”

男人把杯子放到他面前:“我叫高建軍,是安寧的朋友。”

“你好。”甄陌本能地伸手過去與他握了握。“幸會。”

高建軍笑起來: “甄先生,大家都是朋友,別這麽客氣。”

甄陌也失笑:“是,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高建軍端起酒杯對他舉了舉。他也拿起酒杯,與他輕輕碰了碰。“很高興認識你。”兩人都喝了一大口。

沈安寧坐下來,拿過話筒。電子琴調到鋼琴的音效,清脆地響了起來。他唱的是一支纏綿的情歌,那是一個失戀的人對愛情的無怨、無悔。

沈安寧的聲音十分純淨,音域非常寬廣。他唱歌的時候神情非常專注,完全沉浸在了音樂的世界裏。唱到情深處,甄陌似乎看見了他眼裏的淚光。在明亮的光圈中,他顯得超然物外,格外美麗。

甄陌與高建軍都不說話,靜靜地看着他,聽他悠揚地唱着“我象落花随着流水,随着流水飄向遠方”。這一刻,紅塵仿佛已隔了他們萬丈,将他們留在了一個安靜空靈的地方。

一曲歌罷,有掌聲熱烈響起。甄陌也随着高建軍一起拍手。

沈安寧含笑地說:“謝謝。”

高建軍這才轉向甄陌,臉上帶着和煦的笑,聲音低沉溫和:“甄先生,聽安寧說你們是老朋友了。”

甄陌保持着适度的禮貌:“是,我們小學就是同學,後來考上同一所中學,又分在一個班,然後一起直升高中,分文理科班時又一起到文科班。能象我們這樣從小學起就是同學的只有我們兩個人,再加上我們的性格都差不多,所以就成了好朋友。他熱愛音樂,無心向學,所以高中畢業後我們就分道揚镳了。不過,我們一直都是朋友。”

“那實在是難得。”高建軍贊嘆。“現在象你們這樣的朋友是少之又少了。”

甄陌也有同感:“是啊,到了社會上才知道,大家都象是戴了面具在做人一樣,仿佛不虛僞就活不下去似的,要交真誠可靠的朋友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你自己喝啊,在這裏是不勸酒的,各人自便。”高建軍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甄先生以前都做過哪些工作?”

甄陌喝了口酒,将以前做過的公司的情況以及自己擔任過的職位大致說了一遍。

高建軍很認真地聽完,不時就他做的行業與職務跟他詳細地探讨一番。提到工作,甄陌的精神來了。可以說以往的每份工作甄陌都是身當大任,全面負責一個項目或者一個部門,幾乎從基層到中層的大部分職位他都曾經做過,因此非常清楚一個公司的運作應該怎樣科學、有效率。他們談得痛快淋漓,越說越投機。

高建軍欣賞地看了一眼面前這個光采照人的年輕人,忽然說:“甄先生,我聽安寧說你正在找工作,有沒有興趣到我們公司來試一試?”

甄陌微微一怔,正眼打量了他一下。他穿着一件黑色的羊絨襯衫,外套一件鐵灰色羊毛背心,下面是一條黑色的西裝褲,加上黑襪子黑皮鞋,從頭到腳都很沉着,一點不誇張,看不出來屬于社會的哪一個層次。“高先生的意思是?”甄陌疑惑地問。

高建軍從衣兜裏掏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錢包,從裏面抽出一張名片遞給他:“我很希望甄先生能加盟我們集團。”

甄陌端起身旁的一個蠟燭杯來看了看名片,見上面鄭重地印着“明珠地産董事長”的頭銜,不由很意外。他再擡頭看高建軍一眼,一時有些茫然。

高建軍看出來了,連忙溫言道:“甄先生,我是誠心誠意的,絕不是因為你是安寧的朋友,有照顧你的意思。我們集團的業務現在發展得很迅速,急需要象甄先生這樣有實際經驗的高手加盟。”

甄陌不由一笑:“高總過獎了,在你面前,我算什麽高手?”他的笑淡淡的,顯然并不熱心。

高建軍連連擺手:“我們不能以成敗論英雄,這跟運氣有很大關系,也許将來甄先生會有比我更高的成就。如果甄先生有意的話,可以先到我們集團工作着,一邊幫我們,一邊再看有什麽适合自己發展的事業,看穩了再做。你看怎麽樣?”

甄陌猶豫了一會兒:“如果我去,高總覺得我适合做什麽職位?”

高建軍想也不想:“董事長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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