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國慶節期間,城裏到處都是人,熱鬧到了讓人心煩的程度。
甄陌本來在家休息,一個人也無非是在電腦上工作,偶爾上網,或者看看影碟。過了兩天,他打了個電話給沈安寧,約他喝茶。最近太忙,兩人已經好些天沒有見面了。
“我在家。”沈安寧的聲音十分開朗,說出來的話卻讓甄陌吓了一跳。“我出了車禍,腳被車軋了,出門不方便。你來我家喝茶吧?”
甄陌連忙關心地問:“沒事吧?”
“沒事,不會殘。”沈安寧笑嘻嘻地說。
聽到他那笑得沒有一絲陰影的聲音,甄陌的心情頓時一松:“好吧,我過來看看你。會不會打擾你們?”
沈安寧哈哈笑道:“我可不會重色輕友,趕快來吧。”
甄陌笑了起來,挂上電話,便出門叫了車,直奔南林小區而去。
這個小區很有名,靠近富人區,本市的文化人基本上都在這裏居住,使這裏形成了一股奇特的藝術氛圍,好些編輯、作家、畫家、詩人、歌手都在這裏買房或者租房。
沈安寧住在其中一個小院子裏,裏面只有單獨的一幢樓,門口有個鐵門,環境十分清幽。他在五樓租了一套一房一廳的房子,用幹樹枝、蘆葦以及不知名的小花布置得十分有味道。廳裏有套豪華的音響和一臺普通的小彩電,除此之外便沒有什麽值錢的東西了。屋裏到處淩亂地放着無錫的泥娃娃、藏族的銅壺、彜族的木碗、蒙古的羊頭骨、新疆的挂毯、青海的喇嘛用獸骨雕出來的項鏈,以及佛像、道家的符、耶稣蒙難十字架,還有鬼面具、詭異的木偶等等,打眼看上去,也就像個風格詭異的酒廊。音響旁邊的矮櫃上,光碟堆積如山。
甄陌脫掉鞋,穿着襪子走上鋪在廳裏的厚厚的藏族工藝地毯,然後席地而坐。他拿過一個墊子墊在身後的牆上,舒舒服服地靠上去,這才長出了口氣。
沈安寧走路一瘸一拐地,笑得卻是歡歡喜喜,坐到他身邊問道:“最近怎麽樣?”
電視開着,甄陌拿着遙控器亂按,順口答道:“還行吧。”
“那小子呢?”
甄陌微笑:“好象去香港旅游了。”
“嘁,這麽老土。”沈安寧不屑地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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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陌笑道:“他帶着兒子,你總不能奢望他會去尼泊爾看雪山。”
沈安寧瞧着他,忽然鬼鬼祟祟地湊到他面前,嘻笑着問:“那你呢?是不是有點寂寞難耐呀?”
甄陌順手拿起旁邊的軟墊敲到他頭上:“你以為都象你一樣是小色狼。”
沈安寧不以為然:“食色,性也,連聖人都這麽說。”
甄陌忍俊不禁:“那你讓我食一食。”
“嘁,想得美。”沈安寧大大咧咧地一撇嘴。
甄陌一笑,忽然将電視的畫面定在了一個聊天節目上。沈安寧見他看得很專心,不由得也瞄了兩眼。這是個類似于經濟論壇那樣的節目,沒看上一分鐘,他就不耐煩了:“你看什麽啊?這麽無聊的節目,有什麽看頭?幾個大男人煞有介事地在那裏誇誇其談,沒勁。”
甄陌仍然只是笑,不作聲。
沈安寧大聲抗議了:“你來就是為了看電視的啊?那你把電視搬回去看好了。”
“不是說了,找你喝茶的。”甄陌只好邊看電視邊跟他閑聊。“你這腳怎麽回事?”
“哦,昨天下午我出去買東西,剛剛下了人行道,一輛停在路邊的車子突然啓動,正好從我伸出去的腳上輾過。我當時就疼得蹲了下來。那小子只剎了一下車,接着就跑了。”沈安寧嗤地笑了起來。“那小子是個弱智,這能跑得了嗎?我記住了他的車牌號,晚上建軍就帶人找到了他。”
甄陌饒有興趣地問:“那後來呢?怎麽樣?”
“那小子好像沒事人一樣,正在家裏吃飯。建軍帶人上去敲門,就是他開的門。建軍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小子,你知不知道,那叫肇事逃逸,是要負刑事責任的。’那小子當時就懵了。”他說得眉飛色舞,煞是高興。
甄陌聽着,笑得前仰後合。
沈安寧哼道:“後來建軍讓他拿了1萬塊錢出來做賠償。還好我這只腳沒有傷到骨頭,不過也得有好些日子不能出去唱歌了。錢倒是小事,不讓那小子長長記性,怎麽對得起我?”
甄陌看着他臉上如孩子般可愛的神情,不由得連連搖頭,卻是笑不可抑,見他容光煥發,顯然心情愉快,便随口問道:“高建軍呢?他那邊的情況怎麽樣了?”
沈安寧做了個鬼臉:“他咬死了就是要離婚。他太太忽軟忽硬,一會兒同意一會兒不同意的,一直搖擺不定。他說反正現在他們已經正式分居了,實在不行,只好讓法院判了。”
甄陌再想了一下,關切地問:“那他現在呢?回家了?”
“沒有,出去買東西了。” 沈安寧笑着搖搖頭。“他現在根本就不想回家。一回去他太太就跟他吵,煩得很。”
甄陌很替他慶幸:“真好,我看這婚多半離得成。”
沈安寧慵懶地靠在牆上,卻有些擔心地問:“哎,陌陌,你說,如果他把婚離了,我又忽然不想跟他在一起了,那怎麽辦?”
甄陌好笑地看他一眼:“什麽怎麽辦?你會那樣嗎?”
沈安寧出神地說:“現在當然不會,我很愛他。可是以後的事誰知道呢?”
甄陌笑着揉揉他的頭發:“不想在一起就分手好了,有什麽可為難的?”
沈安寧睜大了眼睛:“那我不是害了他?他為了我鬧得那麽天翻地覆,付出了那麽大的代價。”
甄陌問他:“你為他付出了沒有?”
“當然有。”沈安寧認真地說。“我所有的一切都給了他,毫無保留。”
“那他還有什麽可說的?他付出的那一切都是應該的。他當然應該為他的情感負責。”
“可是,可是,”沈安寧有些發急。“如果我到時候忽然不想再跟他在一起了呢?會不會?你說會不會?”
“我想不會吧?你們好不容易才争取到在一起的權利,都會珍惜的。”甄陌忍俊不禁,摸摸他年輕晶瑩的臉。“好了,現在不要想那麽多。你看你們這麽相愛,已經夠了。到了那時候,如果真有什麽變化,再說吧。”說着說着,他又轉過頭去,專心地盯着電視屏幕。
沈安寧正要罵他,高建軍開門進來了。他看見甄陌,立刻笑道:“陌陌,你來啦?”
“是。”甄陌笑着,想要站起身來。
沈安寧一把按住了他:“客氣什麽?都是自己人。”
“對啊,別客氣。你先坐,我去把東西放好。”高建軍将手裏提着的超市的兩個大袋子放進廚房,又倒了茶給他們端出來,這才坐到沈安寧身邊,順便看了一眼電視上正侃侃而談的男人。“咦?這是薛明陽嘛。他怎麽想起上電視了?”
沈安寧一聽名字,不由仔細地看了過去。“嘩。”他叫道。“陌陌,怎麽是他?”
甄陌沉靜地說:“是啊,是他。”
高建軍沒注意他們的對話,只是看着電視上那個西裝革履的英俊男人,随口道:“薛明陽這兩年是越做越紅火了,去年還被評為本市十大優秀企業家,好像還打算進政協什麽的,反正他現在的路走得很順,也算得上春風得意,年輕有為了。”
甄陌聽着,一直沒吭聲。
沈安寧卻是聽得津津有味:“啊,真的嗎?他真的有那麽厲害啊?”
高建軍将他摟了過去,抱在懷裏,笑着滿足他的好奇心:“他還不算什麽,他夫人更厲害。據說是中央一位老将軍的女兒,副廳級,被派到下面去挂職鍛煉兩年,現在在北部地區的潞州當州長,非常能幹。再過一年半,市政府班子換屆,市長一正七副,中央有規定,副市長裏必須有一位是女性,一位在40歲以下,一位民主黨派人士。他夫人既是女性,又才30來歲,大有希望。我聽說她正在全力争取,而且勝出的可能性非常大。”
沈安寧聽得直眨眼睛:“哇,那不是很正統?”
高建軍笑道:“當然,他夫人可不比我太太,那是得罪不得的。像他們進入政界的人,尤其在私生活方面,更要特別檢點,免得被政敵攻擊。政界裏的相互傾軋比商界裏要兇猛多了,而且大家戴的面具都特別多,所以與政界沾邊的人都特別虛僞,特別冷酷。”
沈安寧聽了,擔心地直拍甄陌的肩:“陌陌,陌陌,那你怎麽辦?我看你還是算了吧,別惹他了。”
甄陌卻不動聲色,似是無動于衷。
高建軍注視着甄陌:“陌陌,你們金辰跟天都打的那一仗真的很漂亮。你這麽年輕就有這樣的謀略,實在是了不起。”
甄陌靜靜地笑道:“他們只是不防備,才讓我先得了手。照天都的實力,很快就會恢複元氣,而且,現在五大商廈已經休戰,結成聯盟了。”
高建軍頓時醒悟,一指電視:“那上面就是五大商廈的老板?”
“是。”甄陌點點頭。“這樣也好,不然再鬥下去,就會他們鹬蛙相争,讓人家漁翁得利。”
高建軍也贊成:“對,這樣做的确很聰明。”
他們一直拉拉雜雜地聊着天,氣氛非常融洽。看得出來,高建軍對沈安寧非常疼愛。甄陌心裏很安慰。這世上到底還是有能夠開花結果的愛情的。
看完這個節目,他瞧了一眼電視上面的鐘,便起身要走。沈安寧留他,他卻笑道:“我可不想做超級電燈泡。”
“說哪裏話?你能來陪安寧,我們都很高興。”高建軍起身爽朗地笑着。“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走,我送你。”
甄陌連忙推辭:“不了,我自己打車回去就是了。”
沈安寧推推他:“客氣什麽?他反正有車,很快的。”
“對啊,這麽晚了,又在下雨。”高建軍關心地說着,便走到門口穿鞋。
甄陌只得接受他們的好意。
坐上高建軍的奔馳,他一路上都很沉默。
深秋的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濕漉漉的街道上已空無一人,車也很少。世界很冷也很靜,無邊無際的空虛湧過來,緊緊裹挾着他。
高建軍重重地踩着油門。車速很快,只聽見車輪輾過雨地的輕微的刷刷聲。
甄陌一動不動地坐着,兩眼靜靜地看着飛馳而過的燈火,臉上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悵惘。
“陌陌。”高建軍忽然輕聲說。“要當心。”
甄陌一怔,轉頭詢問地看向他。
“要當心。”高建軍鄭重地說。“有些人是不能碰的。”
甄陌看着他,半晌,才極輕極輕地說:“來不及了。”
高建軍沉默了一下,鄭重地說:“那麽,當心你自己。”
“好的。”甄陌淡淡地笑着,側過頭去看着車窗外。
車子駛入一條兩邊滿是梧桐的馬路,茂密的樹葉掩住了路燈。地上斑駁的樹影不時地輕輕顫動,像是一顆心赤裸裸地懸在枝頭,在冷峭的靜夜裏徒勞地默默掙紮着,任風吹雨打,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