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啞女和将軍替身
望舒上了戚府的馬車,卻見裴言昭跟在後頭,慢悠悠走了過來。望舒問道:“裴娘子這是要前往何處,我或許能送你一程?”
她将腰間布袋解開,從中拿出一個素白瓷瓶,看着像是普通的跌打藥,她又指了指望舒磨破的手指、滲出血漬的手肘。
望舒大概猜懂了她的意思,“你想給我上藥?”
她像小雞啄米一般使勁點着頭,望舒将她請到馬車上坐着,“那便有勞了。”
裴言昭給望舒上好了藥,素娥在一旁悄悄對她說:“多謝裴姑娘大恩,能否再麻煩您給開些養護肌膚的藥膏,我家娘子素來愛美,又周身金貴,若将來留了疤又得傷心不已。”
望舒聽見後,羞惱道:“素娥,說什麽呢,一塊小疤罷了。若留着便留着吧,好告誡自己日後處事小心,莫要好了傷疤忘了痛。”
裴言昭從腰間布袋又掏出了一個小瓶子,扔給了素娥,随後比了幾個數字,素娥疑惑地問道:“一日三次?”
她又比劃了個倒出藥物塗抹在手中的動作,素娥瞬間明白了,兩人不再多言。
望舒在一旁看着她,問道:“裴娘子可是喜歡楚淩雲?”
裴言昭一臉錯愕,半晌後點了點頭,随後又突然像撥浪鼓一般搖了搖頭。
望舒輕笑一聲,“喜歡也不喜歡,或者模模糊糊連自己本身都并不清楚。”
兩人陷入了沉默,望舒說:“那在邊塞行軍打仗之時,楚将軍可有向你提起過我這個前未婚妻?”
裴言昭直搖頭,最終卻垂下了眼眸。
“你在邊塞的故事一定異常精彩,只可惜此生無緣親耳聽到。待日後裴娘子得空,多學了些漢話,便像寫話本一般講講你這麽些年的奇聞,屆時可否送我好生觀瞻,一睹涼州大漠的韻味風情。”
她淺笑着看向望舒,伸出手指想要與望舒拉勾約定,在內心說了句:“一言為定。”
望舒明白了她的意思,出口道:“那就一言為定。”
方驚吓過度,現如今馬車颠簸,多了幾分疲憊,她開始閉眼養神。
裴言昭卻看向了窗外,若有所思。
“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啞女裴言昭生于涼州,長于涼州。一家老小皆因時疫而死,她是這場浩大的劫難之中,唯一的幸存者。
家鄉的人都說那是天神的詛咒,我們都應該學會認命。
但裴言昭不信,因為她親眼見到,有人能将疫患治好,哪怕只是千百人中僥幸的一個。她是個啞巴,是個怪人,從小便四處學醫,妄想着有一日能懸壺濟世,救盡天下可憐之人。
但更多時候,她卻知道,能害人的不僅僅是病,還有人心叵測。
她總喜歡一個人牽着駱駝,在萬裏平沙,不見人煙的大漠上,享受着一個人的孤獨。
廣闊無垠的黃沙之上,掩埋着一個土人,裴言昭将他一點一點挖了出來,他的皮膚已經被灼灼的烈日曬得黝黑,鼻梁高挺立體,五官深邃迷人。于是裴言昭将他扛上駱駝,一路帶回了家中。
隔壁家的大娘開玩笑道:“小啞巴居然開竅了,給自己撿回一個俊俏的夫君。”
她不能說話,只是笑了笑,随後便把他拖進屋內,一口水一口水喂了下去。又将自己珍藏多年的上好藥材拿出,一臉肉疼地熬成湯藥,一點一點吊着他的命。
那天,他終于醒了過來,裴言昭在床榻邊,歪着頭,看着他慢慢睜開了雙眼,琥珀色的雙瞳極為漂亮,向是要誘惑着人一點點陷落。他嘴唇輕薄,沒有血色,僵硬地撐起身子,問道:“你是誰,這是哪裏?”
裴言昭聽得懂幾句,應該是官話,她眨巴眨巴着眼睛,無法解釋,只好出門喚來隔壁的大娘,大娘說:“這裏是涼州,聽你口音不像涼州人氏。”
他嘴裏重複了一遍:“涼州…”
随後像是頭痛欲裂一般緊緊捂住了腦袋,“我…我是誰,我好像失憶了……”
大娘與裴言昭面面相觑,大娘最後道:“你是個孤兒,從小無父無母,無姓,名喚阿布,我身旁這個小啞巴叫裴言昭,你是她的未婚夫婿。”
他有些疑惑地看向裴言昭,問道:“你是我未婚的妻子?”
裴言昭搖了搖頭,大娘掐了把她腰間軟肉,她又點了點頭。這種暈倒在大漠,又身負重傷的人,多半身世坎坷,裴言昭将他撿回,前前後後花了不少銀子,在他沒恢複記憶之前,且騙着他留下來當個小藥童,以身還債。
不知為何,他很快便接受了是裴言昭未婚夫這個說法。
裴言昭每日的生活枯燥且乏味,上山采藥,到鋪子裏坐診,她與附近的人極為熟絡,每天聽他們發發牢騷,一天就這麽過去了。
阿布是個變數,看他平日裏見識和飲食習慣,也知道他大概出身于富貴世家。
但他十分勤勉,裏裏外外都幫襯着裴言昭,真的将她當成妻子對待。
日子就這樣不緩不急的過着,依舊沒有心意。她以補身子為由,叫他喝下了許多恢複記憶的藥,但效果甚微。
她覺得自己似乎真的喜歡上了阿布,但她卻不想讓這個謊言繼續下去了,那日,她留了一封書信,道:“你不叫阿布,也不是我的未婚夫婿,我在沙漠上見到你的,救你虧了不少錢。你失憶了,若想尋親便走吧。”
随後,她偷偷放在他的床頭上,趁着夜色暫時離開了家中,前往隔壁縣一路義診。
又過了半個多月,她背着行囊歸來,卻看見阿布坐在門前等她,他見到裴言昭後,通紅了雙眼,将她緊緊摟住,“你是不是不想要我了?”
裴言昭說不出話來,卻留下了他。
他攢了許久的銀子,買下了金戒、玉镯、绫羅綢緞,說想請隔壁大娘做個見證,完成了他們之間的親事。
可就在成婚前一天,裴言昭看見他在街市上與一群胡商拉扯,鬼鬼祟祟說這話,夜晚來臨,他偷偷帶着一套胡商的金銀首飾歸來,裴言昭只當他想給自己一個驚喜。
可第二日,他卻消失得無蹤無跡。消息傳來,和他一同消失的還有節度使的城防圖。
半個多月後,裴言昭蹲在門口前,靜靜地等待着阿布,她知道,阿布定是惱她先前不告而別,這才存心報複。
可是,他終究沒有回來,她也知道,阿布這輩子都不會回來了。
聽說敵軍消失許久的小王子回來了,聽說他們一路向東,大軍即将壓境,戰争一觸即發。
裴言昭不懂這些,她依舊重複着自己枯燥的生活,一樣的上山采藥,一樣的當街義診。
一樣的牽着駱駝,在大漠上漫無目的地行走。
或許,天意弄人,黃沙蔽日,一縷孤煙袅袅升起,她又恰好撿到一個俊俏郎君,身着白衣将袍,跟阿布一般有着高挺立體的鼻梁,深邃迷人的五官,肩上、腹部、腳中皆受了箭,他身旁是已經累死的白馬。
裴言昭嘆了口氣,将他扛上了駱駝,再次拖回了自己家中。
隔壁的大娘聽到了動靜,匆匆趕來,見着人後,生氣的說:“唉你個小啞巴,又跑去大漠上給人撿屍體,趕緊扔出去,免得又養了個白眼狼。”
裴言昭搖了搖頭,麻利地給他拔出了箭、止住了血、上了藥、灌了湯。
這一遭又虧了不少銀子。
她在床榻邊守着守着便昏昏沉沉睡了過去,直到脖子傳來冰冷的觸感,她睜開眼,只見那男子将刀劍抵在她的脖子上,問道:“你是誰,這是哪裏?”
啊,一模一樣的話,一模一樣的輪廓。
她迷迷糊糊,仿佛又看見了阿布,揉了揉眼睛方清醒過來。
不一樣的,他瞳孔烏黑,炯炯有神,不是阿布。
裴言昭指了指自己的喉嚨,又張開嘴巴,沉默地告訴他自己是個啞巴,說不出話來。
他疑惑地移開了劍,裴言昭走出門叫來隔壁大娘,大娘與她面面相觑,最後說道:“這裏是涼州,她是你的救命恩人裴言昭。”
他冷冷說了句,“我叫楚淩雲,是從京城來的将士。”
随後他急急忙忙的翻了翻破舊的衣服,卻好像遺失了什麽東西,再次将刀劍架在了裴言昭脖子上,“我的信,在哪?”
她翻了個白眼,随後從桌櫃中拿出他的信,他接過來後看到火漆印沒有損壞,放舒緩了口氣。他強忍着身體的不适,收拾東西便要離開,裴言昭懶得理他,愛走便走,這世上總是當好人沒好報的多。
只見他一瘸一拐,剛要走出門,又折返回來,向裴言昭伸出了手,“你能不能借我些銀子,此事關乎軍中要務,我現下必須趕往前線。路途遙遠,地方官員我也信不過,不能沒有些銀兩傍身。”
他又補充道:“你放心,加上你救我的藥錢,完成這次任務我一定差遣人來十倍奉還。”
裴言昭看了他半晌,最後認命一般,走過去将自己壓箱底的最後一點家當掏了出來,強忍着心痛遞給了他。
大娘過來阻攔,道:“你瘋啦,這人是不是騙子還說不定呢,這可是你爹娘留下的最後一點嫁妝!”
楚淩雲接過後,抱拳道:“多謝。”
随後又一瘸一拐想要離開,可還沒到門口又暈倒了。
裴言昭走過去,只見他傷口又撕裂了,血跡早就沾濕了衣裳。
作者有話說:
(>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