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永續七年
永續七年,夏至。
昌麟軍營裏氣氛異常嚴重。
陸衍站在一邊,低頭不語。榻上的周昌還沒醒過來,老軍醫已經是滿頭大汗了。帳外,兄弟們都等着。
“陸連長,萬一......”陸衍的副手皺着眉小心翼翼地試探。
“沒有萬一。”陸衍低聲打斷他,“董大夫,怎麽樣?”
老軍醫擦了擦額汗,搖搖頭:“命是撿回來了,但是這傷......”
“您直說無妨。”
“營長這傷想要好全,恐怕要修養好幾年。”
聽言,陸衍深吸一口氣,轉頭對副手說:“和外頭兄弟說,營長沒事。”
副手急匆匆出了帳,不一會兒陸衍就聽到外頭一陣騷動。
“子陌......”窦充拍了拍陸衍示意他到外頭。
兩人到了地形圖前,窦充開口:“上次你父親來信可又說朝廷有什麽打算麽?”
陸衍搖頭:“暫時沒有什麽消息出來。”
“媽的。”窦充低吼一聲:“這樣我們根本堅持不了多久。先是吳家的泰合營,再是司馬家的平陽軍,很快就輪到我們了吧。”
“不會......至少沒那麽快。”
“皇上都打算和親了,這不是擺明着要停戰麽?”窦充不服氣地捶着桌子,“想當年我們麒麟營是何等厲害,那些東番人根本不敢來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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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昔不可憶,現在局勢不同了。”陸衍勸解道,自己心裏也清楚,皇帝病重,太子繼位。國舅一家當然要一步步拿回四散的軍權。
“自然是不同了,連你們宗營都要姓何了。現在除了西南王的軍隊和武王手裏的連平軍剩下的幾乎都歸何家了吧。”
“連年戰事,朝廷恐早已負擔不起軍隊的開銷了吧。”陸衍嘆了口氣。
“他媽的,都是那姓何的一家搞什麽商隊,勾結外人。官商勾結自己發財了。百姓的安危根本不放在眼裏。”窦充指了指南面,“渚河一帶洪澇頻發,結果那些狗官就以天災為借口把人圈死在那裏,活活淹死五個村莊!”
這件事情,陸衍有所耳聞。當時,還是聖上代表皇家去鎮壓的。
“好了,你我不過小小連長,國家大事匹夫有責,但是沒權。倒不如想想這幾個月怎麽抗吧。”
陸衍重新回到內室,軍醫已經處理好了傷口。看周昌緊閉着眼,額頭冒汗嘴唇發紫的樣子,真的有一段日子不能下床了。
東番的軍隊在城外紮了營,随時随地都會像前些日子一樣突襲。西邊池城旱災,一波波難民往陵縣遷徙。周家軍駐紮在這裏不得不分糧。可......朝廷始終撥不出軍饷糧草。
他們真的是被困死在這裏。
“陸衍,你的傷口如何了?”軍醫看陸衍苦大仇深的表情,不由關心。
“快好了。”
“你可要當心啊,別再裂開了。”
陸衍苦笑,這恐怕很難啊。
“陸連長!”忽然外頭有人大叫,陸衍出帳,是信差小哥,“加急,給你的。”
陸衍看着信封上“陸衍親啓”四個字,是宗赫的字跡。回到自己帳篷裏,陸衍拆開信件,越看越焦慮。
皇帝真的快不行了。武王雖然執掌一方實際上卻是被太子那派的人牽制着。西南王的日子也不好過,太子已經派人去分管他的兵權。宗赫在信裏讓陸衍一定要勸誡周昌,此時一定不能逆太子和何家的意。
“看來,周昌傷的正是時候。不然以他的脾氣還不沖回京城大鬧一番。”陸衍心想。
不知道聖上現在如何?宗赫的信裏只字未提,陸衍自我安慰那應該是還好。
永續七年,立冬。
周昌一進門大家就察覺到他的不對勁。
“媽的,太子馬上就要繼位了。”他一拍桌子,下頭幾個師長團長一下炸開了鍋。
“好了!”太師椅上的周昊大吼一聲,大堂立馬靜了。“昌兒,你和陸衍準備一下這幾日速速回京城。”
“父親?”周昌沒料到是這樣的安排,“現在......”
“太子繼位的事既然已經布告天下,那皇帝随時随地有可能駕崩。”周師長扶着胡子嚴肅地看着他兒子,“你去京城一來是要代表我們賀喜和悼喪,二是新帝登基有什麽風吹草動你也好早些通知我們。”
“可是昌麟......”
“昌麟的事情你不用擔心,你二哥明日就從順麒調過來了。”周昊是麒麟軍的将軍,字字都是軍令。周昌不得不從。
“媽蛋!”回程的路上,周昌始終不解氣。自從上次重傷以來,周昌腿傷一直沒好利索。這樣的狀況下,很難出戰。偏偏東番頻頻來襲。
昌麟已經撤退了十公裏。想到此,周昌就氣不打一處來。
“媽的,為何老爺子要叫你也回來?”周昌瞪了陸衍一眼,“昌麟三個連只剩窦充......怎麽整?”
“寬心吧。還有竹溪他們頂着,何況你二哥不是也來了?”陸衍無奈,嫌他礙事卻又怕昌麟少了他不行。
周昌切了一聲,不在說話。兩人馬不停蹄地奔波了近九天才回到京城。陸衍跟着周昌一着地就回了周府。
小周大人一早就在門口來回踱步地等着他們。
“昌兒!”遠遠瞧見,急忙揮手,“你可算回來......”
“不就是皇帝駕崩麽?多大點兒......”
周昌口無遮攔,被小周大人恨恨拍了腦袋:“不要命的小子!”
三人進了內屋,已經是滿座了。
“宗赫?”
陸衍以為自己看錯了,瞟了周昌一眼,沒想到他也是詫異。兩人面面相觑,一會兒屏風後出來了另一個人。
“好久不見!”武王對兩人笑道:“周昌,陸衍。”
“臣下參見武王!”始料未及的見面讓陸衍和周昌都有些忐忑。
周昌和陸衍關系并不親密,但周家的情況他也多少知道些。周家一直只認皇帝,誰繼位對他們來說都不在乎。所以三朝元老才能穩穩地傳下來。如今卻得武王登門拜訪,不像是他們的作風。
“一旦父皇駕崩,太子就會立刻繼位。”武王朝着小周大人說道:“雖然是遲早的事,但是我們還是擔心有人會按耐不住。”
“王爺的意思?”
武王朝宗赫使了個眼色。
宗赫點頭輕聲道:“周大人,如果有人因繼位問題謀害皇上,我們一定不能坐視不管。但是您知道京城軍隊的部署,宮內禁衛軍現在是我掌管,但宮外......”
宗赫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他們怕皇後對皇帝不利。
“在座的各位,本王都視為自己人。”陸衍感覺到武王看了他一眼,“現在是非常時刻,希望各位一定要謹慎。”
武王和宗赫說完了沒留下吃飯便打算離開。臨走前,宗赫在他耳邊輕語:“你不該回來。”留下陸衍怔怔地站在那兒。
午飯時,小周大人和兩人分析起了京城現在的情況。
“禁衛軍雖然是宗家掌控,但誰知道皇後是不是安排了人。現在京城的硬手只有我們的人。我想,武王的意思就是萬一出事,我們能聽他指揮。”
周昌哼了一聲:“眼下這個節骨眼,哪個王爺都不是善主。”
“可不是......出了事,我們來幫忙。萬一失敗了,可就完了。”
“而且,陸衍的父親......”周昌似乎想起了什麽。看了看叔叔再看看陸衍。
“呵呵,不說我還給忘了。”小周大人眯着眼打量了陸衍一番,“原來是為這個。”
被這麽一說,陸衍也懂了。他父親在兵部是有實權的。父親這幾年在兵部混的很好,權不是最大,但足夠給周家的人提供堅實的基礎。
陸衍思緒重重地回了家,父親見了他大驚。講明了原委,卻也是沉默不語。
“你自己怎麽想?”父親提問道。
陸衍想到過往王氏的事情,覺得比起太子,武王更危險。
“是不是有人想要謀害皇上不是重點,關鍵是誰?”
父親也點頭:“我知道你想的是誰。畢竟聖旨已經昭告天下,太子又怎麽會等不及。”
“現在舉國上下的兵權大多就回到了皇室手裏。出了周家的軍隊和林家的軍隊,其他各部明的暗的都是那些個王爺在掌控。”
“周,林軍畢竟遠。”父親按了按太陽穴,“眼下我們的狀況,由......”
“哥哥!”父親的話被門外的敲門聲打斷。
陸衍開門,是阮詩詩正牽着小妹。
“有訪客。”阮詩詩不冷不熱地說。
“是個大哥哥!”小妹許久未見陸衍,抱着他的大腿搖擺着身子道。
所謂的大哥哥,此時正在陸衍房裏。陸衍進門時感到氣氛不對。才兩年未見,聖上眉間的皺紋更深了。他似乎有些生氣。
“您怎麽來了?”
“我還想問你怎麽回來了?”
陸衍不知他在氣什麽:“宗赫說的?”
聖上不語,沒想到消息傳得那麽快。
“現在宮裏亂的很,你還回來,淌這渾水?”
“就算我不回,我父親,叔叔,後母哪個人能避的了這事。”
陸衍看到聖上握着杯子的手一緊,很快又松開。知道他是好意,但事不由人。
聖上閉着眼深吸一口氣道:“我要和你爹談談。”
陸衍有些不明所以,但聖上堅持,他還是請來了父親好和阮氏。
“我希望陸大人能盡快辭官。”聖上語出驚人。
“什麽?”陸衍頭一個起身反對,“為何?”
聖上看着父親,思索了一下道:“并且母後那邊,能由尊夫人去告知。”
阮氏有些被吓到,不确定的看了看父親。父親不語,低着頭看着地板。陸衍有些發急,他拉了拉聖上,輕聲問道:“你什麽意思?”
“恩……你們也知道了吧。今日子陌到周府,武王和宗赫也在。他們會找到周家,而周家也默認了這關系。想必也是害怕有人借機生事。現在宮裏的局勢,陸大人清楚地很。一旦出事和我和武王走得近的人全都會遭殃,而我抑或武王也會因為你們有所顧慮。陸大人再婚沒幾年,嫣兒也不過五歲,最安全最保險的辦法便是辭官,離開京城。”
陸衍沒想到聖上會有這樣的考量,一下子也随着父親陷入了沉思。良久,他開口道:“這樣不是太過明顯了麽?武王會怎麽想?太子會不會有懷疑?”
聖上似乎早有準備,微微笑道:“這你不用擔心,僅僅是陸大人辭官,你和陸太醫仍是原職。陸大人官位不高卻是實權,太子最想要這個。至于二哥,如果尊夫人能曉之以理,動之以情,他也會體諒的。”
父親望向了阮氏,阮氏有些猶豫
“當然,做決定的是你們。”聖上不逼迫阮氏給出答案,起身示意陸衍準備離開,“啊,對了。無論你們做怎麽樣的決定,今日我來過陸府之事請千萬保密。”
父親點點頭,陸衍也不便問什麽。
送聖上來到後門,陸衍有些忍不住:“少琮,你是不是在計劃着什麽?”
聖上背對着陸衍搖搖頭。
“那為何......還是武王或是西南王有什麽計劃?”
“子陌,別問了。前年你走的時候我便告訴你只要顧慮自己就好了。我這麽做自然有我的理由,你只需考慮這樣是不是有利于你,和你的家人便可以了。”
“我......”
“好了。”聖上打斷陸衍,轉身笑着拍了拍他,“別為我擔心。我可是皇子,命硬!”
陸衍沉着臉,盯着聖上。眼前這個人他越來越覺得疏遠,他不擔心他不利于他,只是害怕他突然出事。
三天後,周昌氣急敗壞地沖到陸家,見着陸衍便問:“我聽說你爹辭官了?怎麽回事?”
陸衍搖頭,謊稱自己不知道。
“放屁,誰信!”周昌大罵,看他的樣子周家現在肯定是急了,“你丫的你爹辭官了,我們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陸衍假裝淡定地給他斟茶,“周家在京郊的軍隊好幾萬人,怕什麽?更何況,宮裏未必出事。”
“說得到輕松。”周昌大吼着不滿,但無奈皇上和太子已經批準。陸衍自己也沒有想到,父親和阮氏真的會這麽做。聽說玉梅夫人聽完了阮氏的請求還是同情她而準許的。
而父親那日回家便安排下人打點行李,準備離開京城。
“我打算去陵縣。”
對此陸衍不置可否。陵縣現在也是災難之際,在那裏生活苦的很。但是父親執意如此。陸衍也曾旁敲側擊問他是不是宮裏的誰和他說了什麽,他只是搖頭。
永續七年,大寒。
皇上的病情愈加嚴重,朝野上下都由太子代為統管。京郊的侍衛人數不知不覺在增加。
周長考慮這昌麟營的事兒,也怕哥哥搶了自己的兵,遂寫信告知周将軍,讓陸衍現行回營。
聖上讓小餘子給他捎了些錢財和一封信,信中讓他戰場上要當心。
陸衍看着那些個啰嗦的字眼,失笑。現在這樣難道不是他更應該要當心麽?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