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代亦然微垂着眉眼,眸底的緋色一閃而過,靜靜看着祁時指尖的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緩愈合,才将她的手松開,而後擡眸,淡淡地開口:“我們該回去了。”
祁時背光站在代亦然身前,一雙眸子是極致的黑,蒙着層薄薄的光,凝神盯着代亦然看了片刻,才溫溫沉沉地開口:“好。”
代亦然看她,眉眼柔和了幾分,遂湊上去低聲說:“走吧。”說着,她輕吻過祁時的唇角,越過祁時走出這片無人的角落,輕輕拽過祁時的袖口,順勢松開,走到衆人視線中時已是一襲白衣,氣質出塵。
祁時盯着代亦然的背影偏頭笑開,跟了過去。
“你們剛剛這是去哪兒了?怎麽一眨眼就不見人影了。”楊飛飛先是看了代亦然一眼,又看向她身後正走過來的祁時,一臉疑惑地問。
代亦然輕抿唇角,沒等開口,就聽身後走來的祁時不急不緩地開口:“只是我纏着代老師請教了幾個劇本相關的問題而已。”
代亦然聞言但笑不語,那就是請教問題吧。
楊飛飛的視線在這兩個人之間轉了轉,滿臉八卦,但礙于這是公共場合,為免被旁人聽去亂傳,就沒多嘴,恰好這個時候,有工作人員過來喊人了。
代亦然走到片場,才發現飾演她侍女的是羅夢依,不由輕笑了一聲。
羅夢依被代亦然的這聲輕笑弄得紅了臉,忙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眼,确定沒什麽問題以後,不太好意思地開口:“你……笑什麽?”
“沒什麽,合作愉快。”代亦然含笑道。
羅夢依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嗯!我會好好演的。”說出口,又覺得只是個龍套而已,是不是有些小題大做了,面上更不好意思了。
倒是一旁關注着這邊的導演羅天滿意地一颔首,而後裝模作樣地幹咳了兩聲,拿着喇叭喊道:“都不要閑聊了,各部門準備,action。”
凜冬,山巒河川被冰雪覆蓋,璇玑城外一眼望去滿目銀白,河水凍結,岸邊稀疏的枯木枝頭落了薄雪,卻讓這些形容枯槁的存在渾然成了別樣的景致。
一輛馬車在古道上緩慢行進,沒多久,從車廂裏傳來一道清泠的聲音,幽然如冷泉,“停車。”
“大人?”車夫一臉疑惑。
“有笛聲。”車廂內的聲音接着道。
“大人您聽錯了吧,這荒郊野外的,哪兒來的笛聲啊?雪剛停,連着這周遭都格外靜了。”
“停車。”車廂裏的人再重複了一遍,只是這次聲音有些沉,顯得格外冷。
“是。籲……”車夫不敢放肆,立馬将馬車停了下來。
一只薄而幹淨的手掀開車簾,手指纖長,骨節分明,而後露出一張昳麗冰冷的臉,眉宇間的霜色較之冰雪更為奪目,她墨發紅衣,凝眸伫立時仿佛這天地間唯一一抹豔色。
樓序泠黑發如瀑,沒有束起,只随意地披散,因此在氣質冷冽之餘更添了些自在疏狂,就連那身烈烈如火的紅衣都讓她穿得血腥味十足,好似肩頭的雪化了就成了血。
“大人……”
“暫待。”樓序泠留下兩個字,便朝着笛聲的方向而去,顯然對自己的聽力格外自信。
一路循着笛音來到河邊,樓序泠在冰面上看到了一艘凍在河水中的小船,船離岸邊并不算遠,船頭坐着白衣的人,披着厚厚的鬥篷,懷裏還捧着手爐,顯然是極其怕冷的,卻在這冰天雪地裏獨自坐着。
樓序泠聽到的笛聲不是她的,而是她身後站着的侍女,只是那人的容貌太盛,旁人與之一比,都好像驟然失色了一樣,就連樓序泠因笛聲而來,最先注意到的也是她,可惜的是,她的眼睛被一根緞帶蒙着,想來應是盲的。
樓序泠駐足片刻,突然生出一個想法,不知她的眼睛生得如何,但一轉念,又覺得這樣的想法有些失禮,好在無人知曉。
侍女在注意到樓序泠之後,便收了笛子,小聲說:“您要等的人到了。”
商琳琅偏頭淺笑,沒說話。
樓序泠也沒裝作沒聽到這句話,直接微蹙起眉,“等我?”她很确定,她們從未見過。
“誰來,我等的便是誰。”商琳琅面色從容地說道,意思自然是若來的是別人,她等的就是別人,樓序泠只是湊巧了。
樓序泠卻不這麽覺得,時間太湊巧了,岸邊的腳印都是新的,雪剛停,她們剛到,而她自己,也是剛到。她到璇玑城的時間特意比口信中提前了些時日,這裏頭,或許有蹊跷。
樓序泠凝眸思索之際,卻見商琳琅拿出了原本攏在鬥篷中的一支白玉笛,而後悠悠開口:“早就聽聞大理寺少卿樓序泠耳力上佳,尤喜笛,今日得見,竟是真的,有趣。”
樓序泠一聽這話,面色驟沉,正欲開口,卻見商琳琅将那支白玉笛置于唇邊,笛音悠揚,音質甚好,不可多得。
樓序泠安靜地聽完這一曲,才沉聲道:“閣下是哪位?”能知曉她的行蹤,她不應該完全沒有聽說過。
商琳琅沒回她的話,只是問:“大人可知,這首曲子叫什麽?”
“叫什麽?”樓序泠的确不知。
商琳琅一莞爾,吐出兩個字:“《夢蝶》。”
莊生曉夢迷蝴蝶。樓序泠略一思忖,擡眸看向商琳琅,眼底滿是探究。
這時,商琳琅已經将懷中的手爐放到了一旁,扶着船邊想要站起來。樓序泠看得心驚,總覺得這人一不小心就會從上面掉下來摔到冰面上,但她還是穩穩站好了,而她的侍女,卻直接摔到了冰面上,嘴角滲着血,直接沒了氣息。
侍女掉到冰面上的聲音顯然吓到了商琳琅,腳邊的手爐被她掃了下去,砸到冰面上發出一聲悶響。
“什麽聲音?”商琳琅沒得到回複,面色有些白,看上去有些手足無措,又忙去喚侍女的名字,“青玉?”
樓序泠先去查看了屍體,就這艘船上方與冰面的高度,絕對不可能摔死人,所以,這侍女的死,顯然令有蹊跷。她剛到璇玑城,就遇上案子了麽,樓序泠微微眯起眸子,又側眸看了眼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自己摸索着下了船站到冰面上的商琳琅,眸底一片暗沉。
商琳琅站在船邊,不敢再往前移動,手緊緊攥着那支玉笛,雙唇緊抿,似乎預感到了什麽。
樓序泠走到商琳琅身前,拉近了些兩人之間的距離,她想試試這個人是不是真的看不見,即便她的眼睛此刻被蒙着。
“你的身上有種很淡的冷香。”商琳琅淡淡地說道。
樓序泠沒動,眸光卻冷了幾分,她從不用香料,哪來的什麽冷香。就在這個時候,樓序泠覺察到了腰際被什麽東西抵着,是那支玉笛。是對方剛好動玉笛碰到了她所以知道她在這裏,還是知道她在這裏所以用玉笛做掩飾?
不過,什麽冷香,在挑逗她?樓序泠沉着面容掃了她一眼,謊話連篇。
“她還活着嗎?”商琳琅接着問。
樓序泠皺眉,“死了。”
“我就知道。”商琳琅聲音微顫着說,話裏都是悲戚,如同在這冰面上凍着的孤舟一樣,她是那只困獸,好像下一個死的就是她自己。
樓序泠眉頭皺得更緊了,“什麽意思?”
“有人要害我。”商琳琅嗓音發緊,此時已經完全失了分寸,伸手抓住樓序泠的衣衫,神情我見猶憐,“求你,救我。”
樓序泠愣怔了一瞬,而後抿唇冷聲道:“松手。”
商琳琅咬了咬下唇,原本有些蒼白的唇因此泛起紅暈,反倒有了些豔色,她到底松了手,面色一片慘白。
樓序泠掃了她一眼,沉着一張臉開口:“跟我走。”
“我……”商琳琅抿了抿唇,吐出一個字。
樓序泠蹙眉,将自己衣袖的一角塞進商琳琅手裏。
商琳琅攥緊,低聲說:“謝謝。”
樓序泠面色更沉了,一步一停地看着商琳琅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在她終于走上河岸以後,沉聲問:“你到底是誰?”
商琳琅抿了抿唇,緩緩開口,語調略顯悲傷,“璇玑城城主,商琳琅。”
“咔,非常好!”
導演喊了“咔”,代亦然松開祁時的衣角,祁時則上前一步,解開代亦然蒙眼的緞帶,直直對上代亦然的視線,而後唇角抿開一抹笑意。
代亦然揚眉,“笑什麽?”
“不能說。”祁時溫溫沉沉地說道。
代亦然疑惑。
“不适合被別人聽到。”祁時嗓音帶笑。
這時,從地上爬起來的羅夢依已經被圍了起來,不說別的,這家夥摔是真摔啊,在衆人詢問過确實沒什麽事之後,得了個紅包的羅夢依笑得沒了眼睛,“往後一場戲我演屍體給不給紅包?”
羅夢依還沒和周圍的人說笑夠,就聽羅天板着臉沉聲開口:“羅夢依,過來補鏡頭。”當即臉就垮了,完了,又要被老爸單獨訓斥了。
代亦然看着羅夢依被拎走,等祁時拍完她今天的戲份,才和祁時去更衣室把戲服換下,一起返回酒店。今晚沒有夜戲,因此她們能偷閑了。
入夜,代亦然在窗邊坐了片刻,看着涼涼夜色中一盞盞燈火點亮,心裏出奇的平靜。
祁時盯着代亦然的背影看了片刻,眼見那些燈光落在代亦然肩頭仿佛碎了一地的焰火,猶豫了片刻,到底開口問道:“在想什麽?”
代亦然回眸,唇邊的笑意清淺,“你覺不覺得,夜色如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