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036,行兇疑雲

別月樓內,廳堂。

別孤群依舊戴着一副風磨銅面具,筆直地坐在上首。下首兩邊,分別坐着邱铨、歐陽鏡、丁秀、孟飛和那名道士,白雙衣和司空誠分立于兩側,都沉着臉一話不說。

所有人都沉默着,目光中充滿驚懼。

他們每個人面前都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有酒,但沒有人喝酒,因為他們都望着門外。

門外,現在走進來的是唐彧。他已喝得東倒西歪,一把撲在那歐陽鏡的腿上。

歐陽鏡臉色一沉,卻是不敢發怒,說道:“閣下喝醉了。”

唐彧從他身上站起來,說道:“我沒有醉!”說着,向別孤群躬身行禮道:“樓主,為何突然敲鐘?”

別孤群道:“你先坐下。”

唐彧坐下,正好坐在歐陽鏡的對面。歐陽鏡厭惡地看着他。

唐彧笑道:“歐陽兄,是你醉了。”

歐陽鏡側過臉去,說道:“在下沒有喝酒。因為在下知道喝酒會耽誤事,更怕擾了樓主的心情。”

唐彧繼續微笑着,說道:“你若不醉,怎麽連身上丢了東西都不知道?”

歐陽鏡一臉愕然,迅速在自己身上摸索了半天,依舊不解地看着唐彧。

唐彧伸出手來,手裏拿的是一個白色瓶子,說道:“久聞五毒教擅長制毒,只是不知道歐陽兄這毒是用來害誰的?”

歐陽鏡總算明白,方才唐彧跌在他身上的時候,竟已同時偷走了他放在懷裏的毒瓶,好一招“順手牽羊”,竟牽得他這老江湖都沒能發覺。當下心裏略略吃了一驚,苦笑道:“在下喜歡研究毒藥,所以時常把毒藥帶在身上。就和閣下喜歡偷東西,時常把偷東西的手帶在身上一樣。”

唐彧哈哈大笑起來,說道:“歐陽兄不僅有一身制毒的本領,還有一張好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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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孤群依舊望着前方,直等到段允劍也緩緩走了進來。

現在,所有人的注意力便都在他身上。

尤其唐彧,投來的是一雙意外和驚喜的目光。

段允劍不可能忽略那雙目光。他從未過分在意過別人,但是,倘若他已見過那個人,便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模樣。

段允劍向別孤群作了一揖,道:“沐容見過樓主。”

他說這話時,手心已滲出不少冷汗。

因為他知道,這裏面有一個人知道他的身份。就在前往落梅宮的途中,唐彧曾與他有過一面之緣,如若唐彧此時拆穿他的身份,他知道自己兇多吉少。

別孤群道:“沐堂主,請入座。”

“沐堂主?”唐彧盯着段允劍。

段允劍的目光已暗暗移到了丁秀那裏,因為只有丁秀腰間佩着一把劍。他已算計好了,如果唐彧拆穿他的身份,他便奪過丁秀的劍。

他無法知道自己的下場會如何,無法知道是否也如寸虛子一樣,必須留下一只手臂。

他在等,等待唐彧站起來拆穿他。

等待別孤群憤怒地站起來。

等待廳堂內所有人撲向他自己。

許久之後,他依舊只是坐在那裏,不動聲色。

別孤群道:“這位是唐堂主,原是唐門的新任掌門。”

衆人一聽,又是驚駭萬分。唐門在蜀中甚至在整個武林中的勢力人盡皆知,沒有人會相信,唐門的新任掌門竟也到了別月樓效力。

唐彧搖晃着腦袋說道:“那都是過去的事了……樓主何需再談起。”說罷,拿起面前的一觥酒喝下。

別孤群笑道:“一個人的過去,是如何也抹不掉的。”

那道士說道:“有道理有道理!”

別孤群卻沒有理會他,突然又陷入了沉默。

那邱铨道士率先發話,道:“不知道樓主突然召集我們,有何指示?”

別孤群依然不說話,長長地嘆了口氣。

你若在場聽到這樣一聲嘆息,一定也會毛骨悚然。輕輕的一聲嘆息,悠悠的一聲嘆息。

白雙衣說道:“別月樓雖然在江湖崛起不久,這四五年來,卻從沒有人在別月樓裏面殺過人。”

邱铨的視線固定在白雙衣臉上,将身體挺得筆直。

歐陽鏡挪了挪屁股,猛喝了一觥酒。

丁秀認真地聽着白雙衣說話,兩只手溫柔地撫摸自己的劍。

孟飛瞪大了雙眼,正欲說話,看大家都沉默,便也把話吞了下去。

那名道士側着身體,一只手輕輕推了推面前的酒觥。

唐彧皺緊眉頭,似醉非醉。

段允劍依舊不動聲色。

白雙衣繼續道:“倘若能在別月樓內殺人的,只有兩個可能。第一,此人是個絕世高手;第二,此人就在別月樓內。”

每個人的身體都僵硬一般。

邱铨說道:“莫非……有人已在別月樓行兇?”

白雙衣點點頭,道:“死的是兵器庫的李副堂主。”

歐陽鏡一怔,說道:“莫非閣下懷疑兇手在我們之中。”

白雙衣沉默。沉默也是一種回答。

別孤群依舊靜靜地坐在那裏。

“怎麽可能?”那道士說着已站起來,道:“我們千辛萬苦進入別月樓,就想為別月樓賣命。怎麽可能在別月樓做出這樣的勾當?”

邱铨說道:“沒錯……”

孟飛捂住胸口,說道:“白先生已經說了,是個絕世高手……我孟飛恐怕還算不上絕世高手,何況我身上傷得不輕。”

那道士冷睨一眼,道:“你這麽着急撇清關系,莫非你心虛了?你說自己武功不好,難道不是裝出來的?你身上的傷重不重,就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孟飛聞言,霍然站起來吼道:“好你個臭道士,竟血口噴人!”

那道士冷哼一聲,笑道:“我還沒說你是兇手,你卻先怪我血口噴人,你這不是自願承認了嗎?”

“你小子說什麽!”孟飛手裏的狼牙棒高舉在空中。

“哎哎哎!”唐彧站起來,他的一只手還拿着酒觥,他說道:“你們這樣吵來吵去成何體統?”

白雙衣微微笑着說道:“唐堂主說得有理。此番召集大家過來,是讓大家提高警惕,那兇手未必就在諸位之中。但是,倘若那兇手出現了,諸位也好有個提防。”

歐陽鏡喝了一口酒,盯着唐彧,卻對白雙衣說道:“如此說來,每個人都有嫌疑……不知道別月樓的諸位堂主是否也難逃幹系?”

白雙衣笑道:“那是自然。連在下也是有嫌疑。”

歐陽鏡忙說道:“白先生經常在樓主左右,白先生和司空兄卻是不該懷疑的。”

唐彧喝酒,站着喝酒。

他是一個愛喝酒的人嗎?愛喝酒的人有兩種,一種是享受酒的快樂,一種是沉迷酒的麻木。

他究竟是怎樣的喝酒人?

他把手裏的酒都喝光了,便說道:“該!誰都該懷疑!”

別孤群微微側過臉盯着他。

白雙衣道:“唐堂主注意身體。”

唐彧坐下去,說道:“多謝白兄的關心。我方才剛喝了兩壇花雕,那兩壇花雕雖是四十年的陣年老酒,卻依舊沒有這裏的酒好喝,你道是為何?”

白雙衣只是微笑。微笑不是一種回答。

唐彧便解釋道:“喝酒還需要有朋友陪着!現在有這麽多朋友陪着,這酒自然便好喝了。”

白雙衣微笑。

別孤群站了起來,所有人都不再動了。

他說道:“請諸位随我來。”

武器庫在別月樓主樓的背後,那是一間很大的石築房子,門口有兩排人守着。

那死去的李副堂主名喚李空,出生于江南兵器世家,對古今兵器都很有研究。現在,他只不過是一具屍體,躺在草地上,任由昆蟲爬在他臉上。

白雙衣說道:“我們發現他屍體的時候,他已死了很久。”

孟飛說道:“看樣子的确死了很久!”

這屍體已完全僵硬,屍身腐敗生有綠斑。

丁秀說道:“可是,那兇手為何要殺李副堂主?莫非是私人恩怨?”

白雙衣搖搖頭,道:“他是在挑釁別月樓。”

孟飛道:“是不是白先生想太多了?或許是李副堂主得罪了別月樓內的其他弟兄,所以才被殺了?”

白雙衣道:“你若要報仇,會如何殺死一個人?”

孟飛道:“把他的頭顱砍下來!”

白雙衣又看着丁秀,丁秀說道:“既然是仇人,便要讓他嘗嘗生不如死的滋味。”

“沒錯。”白雙衣道:“一個人若要報仇,殺人的手段一定是帶着仇恨的。但是,殺死李副堂主的兇手,并不恨他。”

段允劍無比地理解這一點。他已想過無數種折磨雲中狂的方法,他絕不會讓仇人死于一劍之下。

“所以……此人只是想告訴別月樓,他有本事在這裏殺人?”歐陽鏡道。

白雙衣點點頭。

別孤群仰望着天空。天空還有淡淡的黑暗。

一片渾濁的天空,便更不可捉摸了。就像這裏的每一個人。

他突然說道:“夜已深了,諸位先回去歇息吧。”

“是,樓主。”那道士率先應聲退下去。

其餘人也一個個退下去了,只留下白雙衣、司空誠和別孤群。

司空誠道:“樓主,幹脆把他們都殺了!”

別孤群道:“若是殺錯了呢?”

司空誠道:“寧可殺錯,不可放過。”

別孤群搖搖頭,說道:“眼下別月樓情勢十分兇險,我們需要他們的力量。”

他轉過頭來看着白雙衣,道:“你有什麽想法?”

白雙衣道:“恐怕今夜還會有人死。”

司空誠大怔,別孤群卻笑了一聲,道:“你和我想的一樣。”

燈火闌珊,風雖無形可輕扶,微風中帶着些雨的涼氣。

段允劍走過楊柳樹下時,突然停下腳步。

“閣下若有話要說,便說無妨。”

“哈哈……”唐彧輕輕落在段允劍面前,說道:“沐兄怎麽知道我在屋頂?”

段允劍道:“只怕是閣下喝醉了,腳步太沉重。”

唐彧低頭看了看自己雙腳,嘆道:“果真是喝酒誤事!”

段允劍道:“有時候喝酒,卻能成事。”

唐彧道:“喝酒也有能成大事的?”

段允劍道:“劉邦酒後斬蛇,便是成事。”

唐彧展顏道:“有理有理!關雲長單刀赴會,也是酒成的美事!”說着,他已幾個步子來到段允劍身邊,低聲說道:“卻不知段兄可否願意陪我找一處喝酒,成一番美事?”

段允劍雙眉一皺,眼中已浮出了殺意。

但是,他知道黑暗之中,無數雙眼睛此刻正盯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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