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賀禹聽說謝尋意向他問好,有些出神。他握着手機通着話望着書架,目光無意識落在那本《有人喜歡冷冰冰》上。原來那本書已經送給了謝尋意,他又買了本新的。這本書是短篇小說集,不是每個故事都很有趣,但賀禹很喜歡這本書的幽默感。其中最讓賀禹印象深刻的就是《有人喜歡冷冰冰》那一篇,暧昧和熱情乘興而來,戛然而止,這其中經歷了什麽只有當事人自己知道。或許暧昧和熱情向來都只是一個念頭和情緒,但愛不是。
賀禹大概是在給謝尋意打了三次電話,她都不在寝室之後,漸漸知道她改變了作息,不再等他電話。她後來告訴他,她現在每天在晚自習後去跑步了,解壓又減肥。
對此,賀禹說:“塵塵,你以前的樣子就很可愛。”
謝尋意聽到這話沒有很開心,只是說:“不是可愛不可愛的問題,賀禹哥,我現在就是覺得瘦一點挺好的。”
賀禹感受到小姑娘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她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和看法,他替她高興,但說實話也有些無措。
最後他只能說:“那你就把跑步堅持下去。”
“好!”謝尋意這下應得很開心。
賀禹也笑了笑,試圖和她同頻。這個學期,賀禹很忙,他放棄了學校籃球隊的隊長,學生會也不再參與,把時間和精力都花在課業和剛起色的事業上。他可以清楚知道自己對謝尋意不是熱情消退,而是在等待時間過去,等待她長大考上大學。而現在對她說什麽似乎都太早了。
“也替我向塵塵問好,讓她好好學習。”賀禹徐徐笑說道。
“塵塵今年成績進步了,陳校長私底下和我誇了她,說她很聰明又上進,品學兼優很難得。”賀延忠笑說道,他的語氣就像在誇自己的女兒。
簡單說完謝尋意的事,賀延忠告訴賀禹自己會遲兩天回金洲,原因是他要陪謝秉正去見客戶金安,還是欠款的事。
賀禹雖然和賀延忠聚少離多,各自忙碌,但他其實都有通過賀延忠在關注謝秉正的生意情況。從去年,在他了解了謝秉正的性格和他賣了金洲房産,還是自信滿滿投資擴大生産開始,賀禹就有擔心謝秉正步子邁太大,困在工廠裏。謝秉正這個人對做實業有異常的熱情,今年的春節之後,謝秉正有和賀禹聯系過電話,他向賀禹這個年輕人請教他們現在創業的方向,兩人聊了好半天。
在通話的時候,賀禹感覺謝秉正是想為公司轉型,當老板意識到這事或許是件好事,但賀禹誤解了謝秉正,因為他轉頭把新學來的思路用在和另一個朋友跨行做新工廠,還是搞起了實業生産。謝秉正始終認為生産産品才是最終的財富,還樂觀覺得所有産品總會賣得掉,他還認為只要産能夠大,就是行業之王。
賀禹很難理解謝秉正的想法,工廠是累贅,他卻一直往裏跳。前不久,賀禹聽說謝秉正為了新工廠貸了款,最近資金周轉不靈向賀延忠借了一筆錢,這些事情在賀禹聽來都不是什麽好現象。賀禹也發現人都很有趣,比如謝秉正嘴上說着知道自己的經營模式已經過時,但真到決策的時候,他還是義無反顧會用自己習慣的思維去做事。
而在這些背後,除了是每個人的自我修行,更是對身邊人的一種磨砺。賀禹在聽說謝秉正還沒有起訴金安的時候,問了賀延忠:“謝叔應該都沒有和吳阿姨說這些事吧?”
“一家人應該多少知道。”賀延忠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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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禹若有所思。另一頭賀延忠又補充了一句:“他們兩人的感情的确有問題。”
賀禹當時覺得賀延忠好像說出了他心裏正在疑慮的點,卻又覺得父親說這話不太合時宜。而這一刻,他更多擔心只是謝尋意。
謝尋意在新家吃的第一頓晚餐不太開心,因為謝秉正和吳新雲吃着吃着因為公司的事情忽然吵起來。謝秉正生氣說吳新雲最近老是給他晦氣,唱衰他的項目,說她變的很刻薄尖銳。吳新雲則說:“我以前都在忍你,不想和你吵,但現在有些事情,你越做越離譜了!”
“我跟你說了,做生意上的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動不動就打官司就能把問題解決?金安的事情,我自己心裏有數!不用你管!”謝秉正拍桌子,宣告自己的權威。
“什麽不用我管?我現在心裏一點底都沒有,你再這麽搞下去,公司遲早完蛋!我沒有關系,我不想塵塵以後受苦!”吳新雲也拍下筷子,不甘示弱。
“受苦怎麽了?她爸賺錢的時候,她享受,她爸虧錢,她也還是這個家庭的一員,該受苦也得受苦!你也是!”
“這是我們的未來,為什麽要掌握在你手上?”
“什麽叫掌握在我手上?那換你出去搞公司,我在家帶孩子管家,你就能做得比我好?”
“你知道我做的會不如你好?不過,我就算輸也會輸的比你體面!是我就告死金安!”
“都你這麽激進,誰都不用做生意!我以前欠錢的時候,也早給人告死了!”
兩人針鋒相對,各執一詞。
謝尋意吓了一跳,她第一次看到父母吵得這麽兇,也第一次在他們激勵的言詞裏意識到一件事情:原來每個人都在搶主動權和控制權。而她也才有些明白過來,吳新雲說的一切都要掌握在自己手裏的意思,輸也要是自己去輸,而不是陪着任何一個人去輸。但她好像并不喜歡這樣的家庭氛圍,她看到父親很委屈,母親很委屈,她也很委屈。她甚至在想為什麽母親不像以前一樣繼續保持沉默,父親為什麽不像以前一樣早出晚歸不和她們一起吃晚飯,而她為什麽不像以前一樣站起來撒嬌緩解父母的矛盾?
這個改變的瞬間,像一根魚刺紮在謝尋意的喉嚨裏,卡住了她很多表達欲和分享欲,雖然第二天父母看似和好了,她又抱着母親撒嬌,但她知道有些東西悄然改變了。
月假結束,謝尋意返校,她給孟朝熙帶了一件新校服。孟朝熙嘴上沒有表現得很高興,臉上卻一直有笑意,在行動上他積極回饋給謝尋意。他除了日常幫她倒水打飯,其他只要是有謝尋意在的地方,也一定會有孟朝熙。
燥熱的暑假最終如期而至,對謝尋意來說,這個暑假很不一樣,往年她的暑假都是和潘寧還有陳元恒一起度過,但今年只有她一個人。潘寧今年跟家人出去玩了,而陳元恒已經在金洲,這兩人在金洲見了面,還給謝尋意打電話分享。
謝尋意聽得很高興,但也感受到被留下的孤獨。她問吳新雲能不能也去旅游。吳新雲坐在電腦面前,看了看外頭能曬化人的日頭,說道:“你爸最近很忙,外面也很熱,算了吧。”
謝尋意撇了撇嘴,坐在地板上繼續看書。
吳新雲見狀有些不忍心,因為她不想出門有她自己的私心,她關了自己的文檔,起身問謝尋意:“塵塵,你要不要玩會電腦,和你朋友聊聊天?”
“我不喜歡玩電腦,好沒意思,對着看不到的人不知道要聊什麽。”謝尋意回頭說道。
吳新雲聞言沒再勸,到了下午太陽稍稍傾斜沒那麽曬了,她帶謝尋意出門去逛了逛,兩人後來去看了之前拆掉的院子,在江邊走了走。謝尋意感受着江風,念着:“好無聊……”
但這個暑假也不全是這麽無聊,還是有些好事在後來發生。
謝秉正的新項目在這兩個月忽然起色,産品在市場上供不應求,大賺了一筆,他覺得這一波能讓所有不看好他堅持投生産的人閉嘴,很是春風得意。他帶吳新雲還有謝尋意去看了車,給吳新雲買了輛名牌車,母女兩個都很高興,他們的家庭氛圍一下又回到了之前。
吳新雲開着新車帶謝尋意在榕城周邊游,吳新雲買了新相機拍了很多照片,留下了很多回憶。而這個夏天,謝尋意還發現了一些新事物,因為沒有潘寧和陳元恒,她經常約現在的高中同學一起玩,她逐漸有了新圈子。她還會到孟朝熙打工的音像店去找他,兩人一個暑假聽了很多新歌。這一年是二零零九年,謝尋意因為陳绮貞的一首《魚》,開始像孟朝熙一樣喜歡她。
她坐在音像店的櫃臺上認真抄歌詞,孟朝熙整理完貨架之後,便站在一旁看她。店裏的空調今天壞了,風扇轉着頭不是每時每刻都能吹到謝尋意,孟朝熙拿了一張舊海報折疊成扇子給她扇風,她還是滿頭大汗。
許是低頭太久,謝尋意猛然擡起頭看到孟朝熙的滿頭大汗更覺得熱和暈眩,她晃了晃腦袋說自己要暈倒了,吓得孟朝熙趕忙扶住她。謝尋意大笑起來,她覺得孟朝熙上當緊張的樣子很好笑。
但孟朝熙覺得一點也不好笑,他有些生氣推開謝尋意,想罵她又舍不得,尴尬站了會沒好氣說道:“你看會店,我去買冰棍給你吃,免得你真的中暑了。”
謝尋意高興說好,她看到孟朝熙丢下海報扇子走掉,她便拿起來自己扇着風。然後她忽然想到一件事,孟朝熙整理完貨架明明比她還熱,卻還是先替她扇風。注意到這點,謝尋意心裏有些纏綿的歉意,在孟朝熙回來遞給她棒棒冰的時候,她拿着扇子狂給他扇着,殷切笑道:“謝謝你,孟朝熙。”
“神經病。”孟朝熙白了眼謝尋意。
謝尋意還是笑嘻嘻,繼續給他扇,直到孟朝熙把棒棒冰塞她手裏,還奪走了扇子反過來給她扇。
兩人坐在櫃臺後面守着店,謝尋意吃着棒棒冰問:“為什麽黃兆哥還不叫人來修空調呀?”
“現在音像店生意很不好,能省一點是一點吧。”孟朝熙悶悶說道。
“生意很不好嗎?”謝尋意好奇多問了一句。
“是啊,像你們這種愛聽 MP3,MP4 的人這麽多,CD 沒人買了,當然生意越來越不好。”孟朝熙翻了翻白眼。
“沒事的,肯定還會好起來的。我爸之前生意也不好,這兩個月又好了,他說做生意就是一陣一陣的,只要守下去就會好起來的。”謝尋意擡手拍了拍孟朝熙。
“你們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我們不一樣,你不懂。”孟朝熙瞥了眼謝尋意,沒好氣又無奈說道。
謝尋意沒再說什麽,唇間抿了抿碎碎冰,感到一陣清涼,側過臉問孟朝熙:“你暑假就一直待在音像店裏不回家嗎?”
“過年我都不回去。”孟朝熙回道。
“為什麽?你不想家嗎?”
“不想,我爸媽就是兩個垃圾,天天吵架。”孟朝熙冷哼,他說起家庭的時候,顯得特別冷酷。
謝尋意愣了愣,完全沒想到有人會用垃圾形容自己的父母,她喃喃道:“那個,我爸媽也吵架……”
“你爸媽和我爸媽肯定是不一樣的,”孟朝熙也意識到自己的語氣重了,轉過臉看謝尋意不自覺放軟了聲音,說道,“天底下應該只有我父母是垃圾,你爸媽肯定不是。”
對于孟朝熙笨拙的小心翼翼,謝尋意忍不住有些心疼,兩個人望着對方一時有些詞窮,最後都尴尬轉開了臉。
謝尋意原本一直覺得孟朝熙和陳元恒一樣,是她的異性朋友而已,但這一刻她覺得他們是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