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黃兆的店關了,孟朝熙失業了。他在放假後,去黃兆店裏幫忙清空,黃兆看上去有些頹廢,喃喃調侃自己:“混了幾年都混不出名堂,早知道就留在鄉裏當音樂老師了,說不定孩子都打醬油了,就沒時間讓人迷茫了。”
孟朝熙蹲在地上整理着一張張 CD,聞言擡起頭問道:“兆哥,你接下來什麽打算?”
黃兆陷入沉默,許久起身把牆上的吉他拿下來說道:“到酒吧唱歌吧,至少先把這個年先熬過去了。明年,明年再說吧。”
孟朝熙垂下頭,心裏說不出的難過。在他周圍的世界裏多半都是失敗失意的人,他時常覺得這些人就是他的未來。他們這群普通人很少能遇見幸運,也不會被命運眷顧,他們都是時代車輪輾過時,卷起的泥土而已。
“你還要繼續找兼職嗎?”黃兆問孟朝熙。
孟朝熙點點頭,說道:“我媽又欠了賭債,我外婆又偷偷給她寄了錢。如果我不幫忙貼補一些,外婆會累死的。”
黃兆聞言,無意識撥了撥琴弦,他猶豫了會,說道:“你要不要和我去酒吧唱歌?”
孟朝熙揚起臉,眼裏閃過一絲期待,問道:“我可以去嗎?”
“我認識酒吧經理,可以不查你的身份證。但是你有可能會遇到什麽熟人,如果被你學校知道你在酒吧賣唱,就會被開除。”黃兆抱了抱吉他坐到高腳凳上,他說着話環顧了空蕩蕩的貨架。
“飯都吃不上的時候,讀不讀書不太重要。”孟朝熙低了低頭說道。
“你沒想過考一個大學改變人生嗎?”黃兆問道。
“我不是讀書的料,金榕是我外婆求着陳校長讓我進的。陳校長可憐我們才讓我在那讀書,其實只是借讀,我在那并沒有學籍。三年混混到,有個高中文憑也就差不多了。”孟朝熙嘆息,他看到自己的人生已經很清楚,像一條死魚沒有掙紮。
“那你是真的想清楚了,要去酒吧唱歌?”
孟朝熙想了想點點頭,說道:“有錢賺又能唱歌挺好的,求之不得的工作。不過我會很小心的,如果可以,我還是想在金榕繼續讀下去。”
“我以為你很讨厭金榕。”黃兆笑說道。
“陳校長幫我申請了助學金,很多學雜費也替我免了,我真的很感激她,我永遠不會讨厭金榕。而且,現在我在那也有朋友了,有個朋友這個期末考了第一名,我希望她能一直考第一名,想盡可能去幫助她。”孟朝熙微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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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的朋友是不是小謝?”黃兆看透了孟朝熙的心思,笑問道。
“嗯。”孟朝熙點了點頭。
“或許你應該樂觀點,小熙,你能成功減肥,說不定有一天你也能考上好的大學。”黃兆看到了青春和愛的力量,感嘆說道。
孟朝熙聞言沒說話,他有時候也告訴自己要這麽想,但每當他一低頭看看眼下,便覺得一切都很渺茫。
孟朝熙開始到酒吧打工上班,薪水比在音像店裏幫忙好很多。于是他每天都上滿班時還願意代班,晚上有機會就戴着低低的鴨舌帽上臺唱歌,酒吧經理對他很滿意,特意把他介紹給一個在酒吧駐唱的樂隊,這支樂隊出過專輯,小有名氣。
大年三十晚上,酒吧也沒有關門,現在年輕人有不少喜歡紮堆過節,而在這天上班有三倍工資。孟朝熙毫不猶豫便來上班了。
酒吧的大電視上在播放春晚,孟朝熙在吧臺後面擦拭杯子,等到午夜倒計時的時候,他放下手裏的活,趕忙拿起電話撥通了謝尋意的手機。他撥號的時候很慌亂着急,因為他知道像謝尋意這樣受歡迎的人,肯定很多朋友會給她打電話,他可能在這時打不進去。
許是因為他特別虔誠,他的電話一下就打通了。當電話那頭傳來謝尋意微揚飽滿的聲音時,他覺得自己整場青春期的陽光都灑了下來,像一種極致透支的幸運。
“謝尋意,新年快樂!”孟朝熙用力大聲對電話喊道,他的興奮和酒吧裏的歡呼聲幾乎融在一起。
“你在哪?你那邊好吵!你和季奶奶今年沒在學校過年嗎?新年快樂!”謝尋意笑得很開心。
“我在市區,我和外婆今年到一個親戚家一起過年了!”孟朝熙撒謊對電話說道。
“市區什麽地方?離我這近嗎?你要不要過來和我一起放煙火啊?”謝尋意笑邀請道。
孟朝熙愣了愣,随即他說道:“我過去找你!一個小時後到你家樓下!”
“好呀!我等你!”謝尋意笑道。
孟朝熙挂了電話,就對一起值班的同事說:“我今天的工資都給你,麻煩你幫我代班!還有自行車借我!”
同事還沒有回神,只見孟朝熙已經翻出吧臺跑出去了。
從酒吧到謝尋意家附近,坐公車需要二十五分鐘,孟朝熙在夜裏寒風裏奮力騎了四五十分鐘的車才到。他的臉被冷風吹得僵硬,好不容易找到一家開着的小賣部給謝尋意打電話的時候,他說話都不利索了。
而當謝尋意帶着一堆煙火出現在他面前,他覺得自己在寒冷冬夜裏所做的瘋狂都值得了。
謝尋意沒料到孟朝熙騎車來的,她很高興跳上了他自行車後座,和他說:“我們去前面江邊放煙火吧,孟朝熙。”
孟朝熙聞言二話不說又蹬起了自行車。後座的謝尋意伸手緊緊環抱住孟朝熙的腰,他們是朋友,但在這一刻的寒風裏,有什麽在瘋一樣的滋長讓人完全感受不到寒風刺骨。
到了江邊下了河堤找了一處較為平坦的地方,兩人放了一個大煙花,之後他們點燃了煙火棒,照亮了彼此稚氣未脫的臉龐。
謝尋意仰着頭望着天空中,絢爛之後就黯然消失的煙花,她想起了身邊不得不分離的朋友,被拆遷的小院,以及她心裏不知不覺消失掉的那些單純的快樂,不由笑對孟朝熙說:“好像沒有什麽東西是能永久的,孟朝熙。”
而孟朝熙望着謝尋意幹淨柔美的臉龐許久,異常認真說道:“有的,有些東西是能永久的,會到永遠的。”
“是什麽?”謝尋意側過臉好奇問道。
“孟朝熙永遠屬于謝尋意。”孟朝熙手裏的煙火棒在顫抖,聲音也在微微顫抖,但他的眼神無比熱情和堅定。
謝尋意呆愣住片刻,然後她笑了聲好像是被孟朝熙逗笑了,但下一秒她的眼眶忍不住紅了。她看到孟朝熙眼睛裏的光像星星一樣閃亮,對一個少女來說那是可貴的真誠,是青春裏永久的那一秒。而總有一秒,他們手裏的煙火會燃盡,他們會伸出那雙原本捧着轉瞬即逝煙火的手,牢牢抓住眼前真實的對方,留住永久的這一秒。
星火點燃了天空,江面映着絢爛,春天的悸動悄然取代了寒冬。
賀禹在賀景齡家,和賀延忠還有賀奶奶吃了年夜飯,看了會春晚,拉開窗簾看着萬家燈火的夜景。今年金洲市區內不允許放煙火,天空中什麽都沒有,年味淡了不少。
電視裏傳來新年倒計時的時候,賀奶奶喊他過來一起等新年,他坐回沙發上,一面陪奶奶說話一面掏出手機給謝尋意發了一條新年快樂的信息。賀景齡走過來從沙發後面一把摟住賀禹的脖子,笑和他說:“小禹,新年快樂,今年你賺了錢應該給姑姑壓歲錢了。”
賀禹翻了個白眼,好笑道:“等你和 David 結婚的時候,我給你封個大紅包。”
“對,明年,不是,現在已經是今年。今年四月份,你們都要去悉尼參加我的婚禮。”不婚主義的賀景齡在工作中把優質客戶變成了未婚夫,她改變了自己原來的人生軌跡。
“要坐那麽久的飛機,我肯定吃不消。我還是不去了,到時候你們給我發視頻看。”賀奶奶笑眯眯說道。
“您要去肯定得是頭等艙,可以坐可以躺,也不會太累,到時候讓小禹陪着您。我結婚,您怎麽可以不在現場呢?”賀景齡笑去摟老人家的肩膀撒嬌。
賀延忠走過來拍了拍妹妹的肩膀,說道:“先別說你的婚事,你養的那只倉鼠好像死了,我剛看了半天沒動。”
賀景齡很震驚,回頭瞪賀延忠:“我的天,哥,你大過年的要不要這麽晦氣?!”
“我跟你說真的,你自己去看看,已經僵硬在那裏,你多久沒管它了?”賀延忠皺眉說道。
賀景齡大喊了一聲,跑進書房,很快裏面傳出了傷心的哀嚎。
賀奶奶搖搖頭,低聲念了句阿彌陀佛,手裏捏着佛珠,說道:“她這個樣子一個人到國外生活,我還真不放心。”
“嗯,估計沒兩天老公是誰都會忘記。”賀延忠面無表情說笑話。
賀禹哭笑不得,說道:“小姑沒你說的那麽誇張,爸。”
賀延忠無語搖了搖頭,說道:“倉鼠都給她養死了,養倉鼠都能忘了,這是多沒有心。”
賀禹笑了笑,心裏忽然升起一種難言的惆悵,他低頭看了看手機,發現謝尋意沒有給他回信息。今年她連考第一名都沒有告訴他,他還是從賀延忠那聽說的,他向她祝賀,她說謝謝,禮貌客氣。
春晚結束了,賀奶奶起身回房睡覺,賀景齡拉着賀延忠繼續喝酒,賀禹避開了他們的熱鬧,躲到房間裏給謝尋意打電話。
賀禹打了兩個,謝尋意才接起電話,她那頭很熱鬧,她也很興奮:“賀禹哥,新年快樂!不好意思,剛才沒接到電話,我剛和朋友放完煙花回到家!”
“沒事,看來你玩得很開心。”賀禹笑說道。
“嗯!”謝尋意開心應道。
賀禹笑了笑,然後電話裏忽然陷入沉默。
于是,謝尋意提出了挂電話, 她說:“賀禹哥,新年快樂,要是沒事我就先挂電話啦!對了,開春你要是有回來,記得來我家玩噢,我們新家你還沒有來過呢!”
“嗯,好。不過今年回不去了。”賀禹徐徐說道。
“沒事,你多保重,我挂了,拜拜!祝你們一家人新年快樂,萬事如意!賀奶奶身體健康!”謝尋意說完吉祥話,慢慢挂了電話。
這一晚,謝尋意整夜未眠,她聽着窗外不斷的煙花和爆竹聲,感覺這是個绮麗的世界,她的心髒在胸口怦怦跳着,她好像看到了自己想要的未來,可一切又是那麽未知。她感受到的是緊張、期待、矛盾,還有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