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陰錯
“江太醫,華妃娘娘的身子一向是你調養的,你看該給華妃娘娘用些什麽藥?”其中一位太醫問道。
江誠楞了楞,這才發覺這三位讨論用藥太為投入,竟沒疑心自己走開那一會兒。他強自鎮定地在其餘三位太醫身邊跪坐下來。
“不知幾位太醫有何高見?”他并不知曉先前他們所讨論的用藥,只能先問了再做打算。
三位太醫照自己的想法說了方才讨論的藥材後,便是等着江誠定奪。“華妃娘娘現□子太弱,只怕用藥過重反倒适得其反,我等商量之下選了這幾味藥材,都是比較溫和的,雖效果欠缺了些,也不至于出了差錯。”
江誠點了點頭,這三位的醫術自是不用懷疑,眼下的情況,确實是如此用藥最佳。“那就按三位說的替華妃娘娘熬藥。”他沉思一會兒,提筆将三位太醫說的藥材匆匆寫下,便站起身,打算交到下人手中。
翊坤宮裏進進出出的宮人忙做一團,江誠摸了把額上的汗珠,轉身道:“這藥得盡快煎出來,這裏勞煩幾位把關,我還是親自看着以免出了什麽差錯。”
華妃在太醫院一向頗受重視,要江誠如此小心也無人會疑心。三位太醫自然同意,只差催他快去。
寒冬臘月,江誠在小廚房內卻大汗淋漓。外頭仍是各種喧嚣的聲音,他不用細聽也知道那是什麽。
翊坤宮素來什麽都是最好的,就連這小廚房裏的也不例外。上好的銀炭把爐子的火燒得很旺,江誠掀開蓋子,藥味撲鼻而至,那團熱氣熏得他眯起眼來。
“江太醫。”
聽到聲響,江誠當即放下蓋子,旋即他便發覺根本沒這必要。“是頌芝姑娘,華妃娘娘如何了?”
頌芝急得眉心蹙成一團,她取出腰間帕子拭擦眼角:“這都過去多久了,娘娘還未生出小阿哥來,江太醫可有什麽法子?”
江誠看了眼藥罐,道:“正在給娘娘煎藥,服了這副藥,想必會有所好轉。”
“那太好了。”頌芝喜道,“藥可熬好了?我給娘娘端去。”
江誠點了點頭,轉而又道:“頌芝姑娘先行一步,不知娘娘眼下還能否服下藥?微臣一會兒便給娘娘送去。”
頌芝親眼瞧着年世蘭痛成那樣,喝藥自然是不方便的。“那你動作快點。”頌芝又催促了一番,才匆忙又朝屋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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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蘭此時的喊聲已經弱下去了。不是不疼,只是先前消耗了太多的力氣,此刻再想叫喊,也沒有那麽多力氣了。
一群嬷嬷在旁喊着:“娘娘,堅持住,用力啊。”
“使勁啊,再堅持一下,娘娘。”
太後在裏屋嘆息一聲,這才想起少了什麽。
“皇帝呢,怎麽沒過來?”
這屋裏哪有幾個知道的人。
“麗嫔。”太後想必也想到了這點,“怎麽不去把皇帝喊過來,這可是他的兒子。”
麗嫔心直口快,想在太後面前告甄嬛一狀:“皇上這會兒不知道在莞嫔那裏做些什麽,哪裏還會記得華妃娘娘。”
“胡鬧。”太後低斥一聲,對回來的竹息道,“去把皇帝喊過來。”
竹息應了一聲便又離開了。
“這莞嫔也太不懂事了,哪裏有當年純元的風範。”太後心裏明白大抵是怎麽一回事,卻還是當着這些人的面說了斥責的話。“皇帝也真是糊塗,華妃生孩子是大事,怎麽能如此不上心。”
曹琴默在一旁說是。
麗嫔聽了甚是舒服,有太後做主,她也大了膽子:“哪裏是皇上糊塗,我看是有人狐媚惑主。”
太後瞪了麗嫔一眼,麗嫔讪讪閉上嘴。
這邊床上年世蘭朦朦胧胧聽到幾人在說話,她張了張嘴,想說麗嫔不說話,沒人當她是啞巴,卻還是無力地什麽也沒有說。
她不是一直神志不清聽不清楚嘛,為什麽偏偏那句皇上在甄嬛那個賤人那裏要叫她聽得那般清晰。
她覺得體力從身上一點一滴流失,她是否快要死了?
“藥來了,娘娘快把藥喝了吧,喝了就有力氣了。”
耳畔不知誰在說着勸慰的話,年世蘭感覺有人扶着她的身子,往她嘴裏灌藥汁,那種苦澀的味道沿着她的喉嚨流進身體裏,無孔不入,像是要把她身體每個部分都占滿。
“娘娘,用力啊。”
“娘娘,使勁啊。”
年世蘭感覺流失的體力似乎回來了一些,她竭力支撐着這口來之不易的氣。她感覺到有什麽從她的□緩緩墜下。
“嗚哇——嗚哇——”
“生了,生了,娘娘生了個小阿哥。”年世蘭聽到有人興奮得喊聲,不覺眼眶一濕。她終于有孩子了。
“恭喜娘娘。”
“給娘娘道喜。”
……
屋裏賀喜聲此起彼伏。
年世蘭忽而覺得身上的力氣一下子被抽了個幹淨,一絲不剩。
好累。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就這樣吧,就這樣沉沉睡去,然後再也不要醒來。
沒有她,皇上也不會對哥哥痛下殺手,沒有她,這個孩子也能平平安安在宮裏長大,沒有她……本來這個故事就不該有她,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
她從來不是個好女人,她永遠也學不會那些。
她以為自己終其一生也無法忘記這樣一個人,其實忘記一個人哪裏需要一輩子,只是她一直在懷念,在期待,在做夢。
而今,就讓她這麽沉沉睡去吧,她只是需要從一場夢中睡去,再從另一場夢中醒來。
意識越來越模糊,耳邊任何驚慌失措的聲音也與她無關了。
“不好了,娘娘昏死過去了。”
與此同時,門外響起一聲高唱:“皇上駕到——”
胤禛此前獨自一人在倚梅園散步,并未讓任何人随行,因不耐煩蘇培盛跟着,便謊稱是去碎玉軒。
胤禛一直篤信自己最愛的人是純元,可不知從什麽時候起,這個念頭居然動搖了,他時常會想起另一個人,她不是個好女人,論賢惠,她比不過沈眉莊;論端莊,她勝不過宜修;論才華,她及不上甄嬛;論溫順,她不及安陵容。
她嚣張,她霸道,她目空一切。甚至,她做過的壞事他也可以說出一大堆。
可是,就是這麽一個人卻叫他念念不忘。
他以前還能欺騙自己,她跟在自己身邊多年,日久生情,總有些情分在。可這個理由越來越不能說服自己。他會因為看到她生病而驚慌失措,他會因為有了她可以不用歡宜香的理由而暗自竊喜,他甚至因為聽到年羹堯說要辭官而興奮得不能自抑……那時,他還不敢去想,這些意味着什麽。
她是壞,她有諸多的不是,他卻沒辦法恨起她來。有時候,想起她做的那些事,他還會又心疼又溫暖。
可她是年羹堯的妹妹,他是不可以對她動真情的啊。何況,他是皇帝,他從來需要做的只是雨露均沾,而不是對人動真情。
她的率直,她的敢愛敢恨,他無法忽視。他喜歡從她臉上能找到一切她的想法。後宮的人都是口是心非,只有她才是最真實的存在。他忍不住想要去保護她的棱角。
他以為世界上只有一個純元,猛然發現,這世上還有一個年世蘭。
他頭一次慌了。他開始借口年世蘭有身孕不方便伺候聖駕對她避而不見,他甚至去寵愛那個和純元極其相似的甄嬛,他以為這樣便能克制自己的內心。
他是天子,他卻不是神。在倚梅園逗留良久,他終于想清楚了一個問題。
胤禛懷着興奮的心情前往翊坤宮,他一定要讓她知道,他的世界,還有一個年世蘭。
“皇帝來了,華妃誕下一位皇子,小阿哥已經叫乳娘抱去了。華妃恐怕是撐不過去了,皇帝還是去看看她吧。”太後見胤禛來了,把大致情況說了一遍,又示意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
胤禛前一刻的喜悅蕩然無存,他這才意識到太後在說些什麽。“太醫,太醫呢。”胤禛大吼。
太醫們聞聲慌張入內,卻只跪在地上,并不上前請脈。
胤禛大怒:“都愣着幹什麽,還不快給朕的世蘭診脈,若世蘭有什麽閃失,朕要整個太醫院陪葬。”
“臣等死罪。”
這話像一根針刺在胤禛心頭。
“治不好也得給朕治,朕不管你們用什麽法子,一定要把人救回來。”胤禛雙手握拳,袖中微微顫抖的雙拳洩露了他的情緒,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這話有多底氣不足。
胤禛朝床榻上望去。
他見過盛裝的她,華麗的她,撒嬌的她,張揚的她……那麽多的她,卻從未見過如此蒼白的她,蒼白到他的心也跟着積起皚皚白雪。
他來了。
他來遲了。
他終究是來遲了。
那秀麗的容顏再也不會對他笑了嗎?
胤禛握起那只蒼白的手,冰冷的手指在提醒着他一個不争的事實。
她怎麽能如此潇灑,毫不眷戀地說走就走,他還沒來得及告訴她那句話。
他努力用自己的體溫熨熱着那只手,胤禛腦中只有一念頭,只要身體不冷卻,她就永遠不會離開。
太醫們默默退了出去,江誠頭一次見皇帝如此失态,動了動嘴,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同別的太醫一起退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于是,娘娘是絕壁不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