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坦言

年世蘭驟然轉頭,對上一雙漆黑的眸子。

大驚之後,又瞬間恢複平靜。

屋內憑空多出個人,說沒吓到是不可能的,可那人畢竟是皇帝,宮裏有什麽地方又是他不能去的呢。她不習慣,是因為她忘記了。

“皇上。”年世蘭低低喊了一聲,是在詢問這個時候他為何會在這裏。

胤禛并不答話,他坐在黑暗中。兩人之間相去不遠,卻也算不得近。年世蘭感覺到他的目光一直粘在自己身上,這讓她很不舒服。她雖則年輕氣盛,可以憑着自己的喜好做事,眼下這人卻是皇帝,手掌生殺大權,礙着身份,她須得有所顧忌。

“臣妾叫頌芝來掌燈。”年世蘭匆忙下地,朝屋外走去。她在屋內一喊,頌芝也是聽得到的,她不過找個由頭想離開這裏。

胤禛豈會看不出來。從前一心系在自己身上,如今竟是這般避之不及。

想起年世蘭白天見到自己時的反應。她不僅是不記得,更甚至于是不想記得。

胸腔之中苦澀漫溢,他是皇帝,後宮裏哪個女人不是盼着他去的,被人這般嫌棄卻是頭一遭。

眼見年世蘭從自己身邊經過,胤禛不受控制地站起來抓住她的手臂,順勢往回一帶。

年世蘭正走到門邊,忽覺手臂處被人拉了一下,還未來得及反應,身子被帶着踉跄着朝後倒去,撞進一個懷抱。她下意識地掙紮,卻感到被束縛得更緊。

他在生氣,年世蘭确定。

力氣比不過人家,她只得放任胤禛抱着自己。感到自己放松下來不再掙紮,他也稍稍松了些手。

胤禛的頭埋在年世蘭頸間,溫熱的氣息噴在後頸,年世蘭還是經不住臉頰發燙,想掙開,生怕他再做些更出格的事。

許久,就在她以為要一直這麽僵持下去的時候,胤禛突然嘆了口氣,似妥協,似無奈:“從前是朕對不住你。”不論記得與否,他們還是可以重新開始的。

年世蘭一怔,沉吟不語。

光這一天她就聽了不少從前的事,大多是好的,也有些是不好的。這些卻都不是最要緊的,真想不起來,還可以從頭開始,但她卻是想要知道值不值得。

年世蘭感到他此時已經放松不少,先在他懷裏轉了個身,再緩緩與他拉開距離。她望着胤禛,很誠懇地說:“這些年的事情我全不記得了,我嘗試回憶,可确實是一絲也想不起來。我問過陳大夫,他也不敢斷言,只說有可能過段日子便會記起來。所以,極有可能往後都不能記起來了。”

年世蘭說着這話,眼睛一直注意着胤禛。屋裏光線晦暗,她看不分明,只覺得他臉色深沉,一直都不曾有過笑意。

“想不起來,那便算了。”這話聽着随意,倒像是在寬慰她。

年世蘭松了口氣,繼續道:“我有問過一些人,關于我忘記的那些事情。好多人都告訴我,從前你待我極好。”她說得不快,仿佛是在字句斟酌,只是稱呼上略去了那些講究。

胤禛心頭一震,不敢再去看她,只聽她小心道:“只是方才,我做了個夢,夢到一個和自己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生活在這翊坤宮裏,這個女子似乎不小心喜歡上了一個不該喜歡的人,她滿心以為自己可以成為那人心中的唯一,可她只是他衆多女人中的一個,她常常要從天黑等到天亮,我覺得她活得很痛苦,那會是我嗎?”

那麽輕飄飄的一句話,卻重重砸在胤禛心上,他擡起眼眸,與她直視。她目中清明,沒有多餘的感情,在她眼中,他如今竟和陌生人無異。

胤禛苦笑:“如果是你,你當如何?你,可會恨我?”他緊接着又補上了一句,卻沒有用朕。

年世蘭笑着搖頭:“都不記得了,還恨什麽,反正已經忘了。”

愛與恨是相伴而生的,沒有愛,哪裏還會有恨。不是不恨,其實是不愛了。這個世界上恨他的人太多,老八恨他和自己争搶皇位,皇額娘恨他圈禁老十四還逼她親手殺了隆科多,老十四也恨他……恨得人多了,他也就麻木了,能承受了。可忘記,這個輕飄飄的詞才是對他最嚴酷的懲罰。

他努力想要挽回什麽:“朕也是有苦衷的,後宮和前朝息息相關,朕是皇帝,不能只顧一己之私而罔顧朝政,這些你也許不能完全明白。”這話更像是在安慰自己。

她怎麽可能不曉得這些,正因為知道,才更覺得蹊跷。她想要的是一生一代一雙人的純粹感情,沒有摻雜任何的利益,皇宮,并不适合她,而她卻身在這裏。年世蘭退開幾步,望着胤禛笑道:“臣妾不是個大度的人,喜歡的便不願意同別人分享,想來在皇宮裏這是不可能的。皇上既然說了前朝與後宮息息相關,必得顧及所有的妃嫔。臣妾雖則不記得了,哥哥卻也不會因着這事不對皇上效忠。皇上大可不必再像從前那般寵臣妾,皇上若有心,他日哥哥一将功成,還望皇上手下留情,這便是對臣妾最大的好。”

胤禛猛地擡眼,面上的怒氣顯而易見。她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就連稱呼都改了過來。

年世蘭知他是聽進去了,但若要他立即給出承諾也是不太現實,便不再去看他的神色。再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心裏既存了要讓他走的意思,她便開口道:“皇上若是要留下,臣妾叫人進來伺候皇上更衣。”

胤禛瞪着她,終是甩了手,冷聲道:“不必了。”說完大步而去。

接下來的日子,除了麗嫔和曹貴人每日會來陪她說會兒話,倒也沒什麽人光顧翊坤宮。養了些日子,她的身子好了不少,按照規矩就是要去景仁宮請安的。

這請安不過是慣例,也無需穿得十分莊重,只叫人梳了尋常發髻。

妝扮完畢,頌芝認真瞧了一會兒道:“娘娘怎麽裝扮都是最美的,就是梳了這尋常發髻也比別人要美上幾分。”

說話間,外頭響起一幹腳步聲,周寧海道:“啓禀娘娘,內務府的公公求見。”

“這麽早,內務府的人來做什麽。”年世蘭也只狐疑了一下便道,“傳他們進來吧。”

透過梳妝臺上的鏡子,她瞧見幾個太監端着托盤走入屋內。頌芝扶了她走過去,年世蘭這才看清,托盤上所放之物是服飾。

還是頌芝先“呀”了一聲:“娘娘,這是皇貴妃的服制。”

年世蘭也聽說自己昏迷期間被封了皇貴妃,但還是忍不住問了句:“誰讓你們送來的?”

“上頭公公吩咐,奴才只是奉命而為。”

小太監答得規矩,頌芝聽罷直笑道:“定是皇上的意思,若沒有皇上的吩咐,誰敢做這個主啊。”

有眼色的宮人已經接了托盤過去,跪下道喜:“恭喜皇貴妃,賀喜皇貴妃。”

她如今雖對皇帝無意,卻也喜歡活得花團錦簇,風風光光,自然是沒什麽不高興的。

到了景仁宮門口,已經有不少嫔妃陸續來了,她也并不算晚。

麗嫔和曹琴默見到她,熱情地迎上來:“恭喜皇貴妃。”

這消息倒是傳得快。她笑着也不推辭。

“喲,我還以為自己走錯地兒了,這裏是景仁宮呀,麗嫔和曹貴人怎麽不先進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倒先在外頭給華妃請安了,這有了阿哥就是不一樣呢。”

麗嫔不見動作,還是曹琴默先道:“給齊妃娘娘請安。”

年世蘭聽聞從前宮裏除了她外,還有兩位妃子,端妃久病不出門,另一位便是眼前的齊妃了。

同樣是在妃位,自己入王府都比她早了許久,三阿哥又是皇上的長子,她晉封了,自己卻什麽都沒有。齊妃“哼”了一聲,正欲帶着丫鬟入內,卻聽麗嫔諷道:“有了阿哥是可以不一樣,只不過有些人,有了阿哥還是一樣。”

三阿哥不得寵是人盡皆知,這話正說到了齊妃痛處。“不過就是個奶娃娃,一不一樣,現在還看不出來。麗嫔是愈發沒有規矩了,見了本宮非但不請安,還出言不遜,本宮今日定要責罰你。”

知道麗嫔依仗自己,年世蘭這才出言相幫:“麗嫔也是聽了齊妃你的教訓,再要給你請安,那要把皇後至于何地,齊妃怎麽反倒要罰她,那豈不是伸手打自個兒的嘴巴。”

齊妃“你”了半晌說不出話來。

年世蘭笑道:“齊妃這麽較真做什麽,還是先給皇後娘娘去請安罷。”

她這麽說,另外兩人自是不會反對,齊妃也只得轉過頭來,憤憤瞪了年世蘭一眼。這一看卻叫她喜上眉梢。

“呀,這不是莞嫔嘛,幾日不見,看着倒是愈發年輕了。”

莞嫔在位份上自然及不上華妃,可她畢竟來得晚,再想起前些時候皇上對莞嫔的恩寵,齊妃心裏早已樂了。若是早些年頭,眼下誰風頭更甚也是個未知數。齊妃自然明白華妃最是讨厭莞嫔,此刻看着莞嫔,她卻覺得越發順眼。

作者有話要說:內容提要是引用了亦舒的《紫薇願》裏頭的一句話,看着特別有感覺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