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打聽

宮中的苗娘子生産了,産下了一位公主。

朝煙曉得自己和妹妹該是要進宮參加公主的滿月洗兒會的,故而早早叫人備下進宮該帶的東西。

忙過一陣子,聽得隔壁某家女兒定下了與今年新科進士的親事,朝煙又忽然把進宮的事放下了,轉而想起了父親前幾日與自己提起的司馬光。

那日雖說是她先去問父親範鎮之事,但提起司馬光的卻是父親。沒什麽緣故,父親不會輕易講出這麽個人來。

況且父親提起此人,不僅說他的學識,也講他的家世。朝煙心裏隐隐覺得有事,叫來父親身邊的萬舸來問。

萬舸是父親帶在身邊的人,那日李訣去看榜,萬舸也在。他道:“阿郎過去時,那裏已經擠滿了人。阿郎與幾位官人們說的只是範鎮,不過另幾位官人卻說起什麽榜下捉婿的事。”

“哦,好,我知道了。”

朝煙更加明白了父親的意思。榜下捉婿,父親這是想給她擇一門親事呢!

新榜進士,青春才俊,父親有這樣的心,朝煙自然是明白的。不過她根本就不認識那人,也不曉得那人的品性,貿貿然聽父親提起,想起的只是李璋的事。

也是有人想給她和李璋牽線,她以為李璋雖是武将,可再怎樣也該是個脾性好的,不想卻見到了個粗鹵無禮的莽夫,當真是瞧都不想瞧一眼。不知道這個司馬光,會是什麽模樣?

朝煙坐在後院的秋千上,一前一後地蕩着,想着自己将來的郎君。

羅川剛走,她叫他去做件事。

她想,得是個文質彬彬的君子,也得懂禮節,知進退,明事理。容貌上佳自然是好的,但若人品貴重,那麽便是醜陋不堪也沒什麽關系。總之她是要跟人過日子,不是跟一張臉皮過日子。

秦桑問她:“姐兒方才叫羅川去做什麽?”

朝煙前後搖晃着,手抓着秋千繩,歪着頭看邊上的老樹,枝條上停着一只鳥兒:“我叫他去瓊林苑那裏問問事。”

“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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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朝煙看着枝條上又停了一只鳥兒,和方才那只湊在了一塊兒,“去叫他打聽打聽聞喜宴的事。”

“聞喜宴?”秦桑怪了,“姐兒,你問聞喜宴做什麽?那裏都是些讀書的新進士,有什麽好打聽的?”

“有什麽好打聽的?對呀,有什麽好打聽的!你這小蹄子怎的還向我打聽呢?”朝煙往地上一蹬,秋千又重重搖起來。架子已經老了,朝煙也大了,小時就紮在這裏的杆子吱呀吱呀地響。

午後小憩,朝煙睡在書房的小榻上。

睡前孟婆婆問她晚膳前會不會再出門了,要不要給她拿出門的衣裳。

朝煙想着自己該等羅川回來回話,便告訴孟婆婆自己今日就在家裏,誰知道卻白日做了個夢,害得她改了個主意。

許是秋千上在想自己将來嫁人的事,想了些汴京城中的兒郎,夢也夢到了此事。兩情缱绻,相擁相暖,她貼在一位郎君的懷裏,與他講着兒女情長的話。

剛醒來的朝煙并不記得夢裏那個跟自己依偎的郎君到底是誰,只模模糊糊記得夢到的是這麽件事。等醒了有一會兒,在擦臉的時候,看着盆裏頭映着她影子的水,忽然想起來夢裏自己管那位郎君叫什麽。

想起那個稱謂,讓她驚異,又讓她心中一緊。兩個字從她的口中說出,帶着女兒家的嬌憨與情意,不似她,可夢中那人又分明就是她。她明明從來沒有這樣叫過他,明明只見過他幾回,明明從前從來不曾夢見過他......

那盆水還在她的臉下,帕子還在孟婆婆的手上,帕子上沒被全然擰幹的水還沒滴下,就這樣短短的一瞬,她心裏閃過的事實在太多。再擡起臉來,看見孟婆婆,她道:“婆婆,我一會兒要出門。”

孟婆婆愣了愣,問她:“姐兒要去哪裏?”

朝煙卻不曉得了。要去哪裏?為什麽要出去?

只不過是方才心神有了點蕩漾,萌生了出去一趟的念頭罷了。真坐到了轎子裏頭,她才總算想好:“去馬行街。”

天兒已經暖了多時了,但偶爾吹起的風,還是容易傷身。

朝煙此時出門當然不必再拿着手爐,不過厚的外衣還是得帶上一件,省得晚間回來時着涼。秦桑手裏捧着外衣,走在暖轎外頭,看着街上有人在弄巧影戲,走近了轎子和朝煙講:“姐兒,這裏演着戲呢,咱們一會兒來看?”

“一會兒興許就沒了。”

暖轎簾子厚重,從頭遮到尾,朝煙只能隔着簾子同她說話:“我們本來就是去馬行街的,你要看百戲,不如到那裏去看。馬行街比這裏熱鬧多了。”

秦桑于是問:“姐兒,我們這是去馬行街做什麽呢?”

朝煙低頭看自己手裏絞着的帕子:“去…去看百戲。”

秦桑便笑了。她幾日不曾出門湊過熱鬧了,心裏早就發癢,原來今日姐兒也是出門來看戲的。“真是心有靈犀!”她想。

到了馬行街,下了轎子,照舊,先給轎夫一點茶錢,叫他們去把轎子停好,再顧自己吃茶去。

馬行街上的瓦子多半都已經開了門,此時雖然不及夜裏熱鬧,但瓦子內已有樂聲響起。

“姐兒,這家瓦子是馬行街上最大的,裏頭有蓮花棚,王顏喜在裏頭講小說呢!”秦桑想拉着朝煙進去。

朝煙默默地摸出了幾顆銀锞子,悄悄在她耳邊說:“我其實不是來看百戲的。”

“?”秦桑眨眨眼,“姐兒?”

“不過是騙騙那兩個轎夫。現在他們走了,我想叫你幫我辦件事。”

“?”

“那家許大官人開的小貨行,你還記得麽?”

“記得。”

朝煙手裏還是攥着帕子,欲言又止了一番,再跟秦桑強調:“此事我叫誰去問都不放心,只有我自個兒帶着你出來才好。你可不許跟人說出去。”

秦桑手裏還捧着朝煙的厚外衣,不然她也想撓撓腦袋:“姐兒,你還沒說是什麽事呢。”

朝煙斜眼看看兩旁,沒人能聽着她們說話,才道:“你拿着這點碎錢,去那家小貨行裏頭找個夥計打聽打聽,問問他家主人今年幾歲了,再問問,再……”說到一半,又停下來,嘆口氣:“罷了罷了,算了……你還是別去了!”

秦桑果然沒有聞音知雅意的本事,還不太明白:“姐兒,你要去問誰的年歲?”

朝煙已經兩頰起了紅雲,手上開始拉扯那塊可憐的帕子,撇撇嘴:“還是不要去問了。你…走,我們看百戲去,就當我沒同你說過方才那句話!走,走,去蓮花棚去!”

“哦!”

秦桑又笑起來。她只想着去瓦子裏看戲,看姐兒也不說什麽事,也不再問姐兒适才心裏的那點心思。

只害得朝煙看戲也看得不舒坦,臺上講小說的王顏喜說得起勁,她壓根兒沒聽進去多少,看着棚子裏外的人進進出出,心裏一直打着鼓。

很想知道一件事,但又不敢叫人問,也不怎麽敢去知道。

看完一出小說,朝煙便帶着秦桑回府去了。

兩個轎夫覺得奇怪:平日裏二娘子一出門便是小半日,今日怎的才半個時辰就要回了。

沒人曉得朝煙因拿不定主意而煩惱的心,只看着朝煙把她的帕子都要扯爛了。

回到府上,羅川已經等了多時了。

朝煙問他:“可打聽得了?”

羅川便一一講來:“問了個聞喜宴當日在瓊林苑灑掃的漢子,說是見過一個姓司馬的新進士。那日進士們衆多,他本也記不得誰是哪個,只這位姓司馬的與別的進士不同。”

“怎的?是容貌有出衆處?”

“不不。姐兒知道,聞喜宴是官家禦賜給新科進士的喜宴,不僅賜宴,也會賜花。進士老爺們每個都是頭上戴着禦賜簪花的,獨獨這位司馬老爺不戴花,說生性不喜奢靡。還是另幾位告訴他,禦賜之意不可違,他才把花簪上。因這許多新進士裏,人人都是滿身喜慶,他是獨一份的衣着簡單,那灑掃的漢子便也記住了。”

“哦!”朝煙聽着,又把抄錄來的名目拿出來看。翻遍了,新榜的進士裏只有一個姓司馬的。那羅川問來的這人,大抵就是父親提起的司馬光了。

她原本叫羅川去問,也沒想過真能問來什麽,畢竟進士人數衆多,瓊林苑的人哪能分得清誰是哪個。不想竟能問到簪花的事,叫她心裏對這司馬光有了點評判。

不戴簪花,不喜奢靡麽。

她低頭看看自己滿身的珠翠,再摸摸頭面上一顆能抵京郊一處莊子的寶玉,搖了搖頭。

父親給她挑的這個人,定是與她合不來的呢!

雖說進士之中多有寒窗出身的,她也佩服那些儒士們的孔顏之樂,可就連在聞喜宴上都如此儉樸,想來該是個看不慣金銀華靡的人,而她偏偏又是個離不了紅袍綠意的俗氣人。

便是區區一朵簪花的小事,司馬光這個名字已然在她心裏消失了。

作者有話要說:

司馬光典取自司馬光《訓儉示康》一文:吾本寒家,世以清白相承。吾性不喜華靡,自為乳兒,長者加以金銀華美之服,辄羞赧棄去之。二十忝科名,聞喜宴獨不戴花。同年曰:“君賜不可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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