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用心

朝煙與許衷說了許許多多自己幼時的事,說起自己的長兄,也說自己早亡的母親,許衷都耐心聽着。

等他們說完了話,朝煙獨自下樓時,秦桑已經等得急切了。

一見到緩步下來的朝煙,秦桑便撲過來埋怨道:“姐兒在樓上看了什麽!我都等了半個時辰了,叫小二上去問,只說你還在挑。”

看到了朝煙手上的紅紗碧籠,又道:“姐兒就挑了這個?這是個什麽?我能看看嗎?”

朝煙于是便把紗簾挑開:“是個別致的摩侯羅,你可以拿出來看看。”

秦桑看着裏頭擺着的小土偶,眼睛都瞪直了:“耶?這麽漂亮的麽!我都不敢碰,萬一碰壞了,姐兒不又得去挑半個時辰?”

朝煙于是笑笑,又把簾子蓋上,将紅紗碧籠緊緊攏在懷裏。

秦桑又問:“這個摩侯羅要多少銀子,我去把銀子給了?”

朝煙道:“不用給了,我已經給過了。”

“?”秦桑眨眨眼,“可是姐兒,錢袋子不是在我這兒麽?”

“傻秦桑,嘿嘿。”朝煙看她一眼,滿臉笑意地出了小貨行。

乞巧節的熱鬧都湊在了潘樓街那裏,馬行街的熱鬧處不多。從貨行再往北去,有個教坊司搭的樂棚,前頭湊了一衆人。朝煙想着姜五娘與朝雲許是在那裏,不想到了之後,也沒見到她們蹤影。

倒是跑來個小丫頭,大抵才六七歲,到朝煙面前,問:“姐姐,你是李二娘嗎?”

朝煙頗為意外,問:“你是誰呀?”

小丫頭年紀很小,且衣着打扮都不富貴,許是這附近小攤販的女兒,不該認識朝煙的。

女孩兒便說:“我是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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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怎麽會認識我呢?”朝煙又問。

涼涼搖搖頭:“我不認識你呀。只是,剛才有個叫姜五娘的姐姐說,一會兒這裏會走來一個看起來很美,又很富貴的姐姐,叫作李二娘。她讓我告訴李二娘,她和她妹妹去景靈東宮那裏的長慶樓吃炒羊肉去了,叫李二娘過去找她們。”

聽見炒羊肉,秦桑眼睛都亮了。朝煙則是皺皺眉:怎的去吃炒羊肉了!方才那大夫還說,朝雲是不可吃發物的,話猶在耳邊,五娘竟就這樣帶着雲兒去了!

她摘下頭花給這小丫頭,叫秦桑去先前車夫吃茶的茶樓找車夫去。秦桑去看了一圈,沒見着車夫的人,也不見停在茶樓一邊的馬車。

這便是被姜五娘叫走了。

好在長慶樓與這裏也不算太遠,秦桑去馬行街租賃轎子的地方找了擡小涼轎,将朝煙擡到了長慶樓門口。

長慶樓中,姜五娘與朝雲一人一盤炒羊肉,吃得不亦樂乎。

小二帶着朝煙過來時,朝雲嘴裏的那一口羊肉還沒咽下去。

朝煙拿了杯茶水沖進來,不由朝雲分說,放到她面前,叫她:“快快快,吐出來,別吃別吃了!”

姜五娘坐在一邊,悄悄把筷子裏的羊肉放進嘴裏,憋着嘴嚼,一邊也看着朝雲。

秦桑聞着羊肉的香味,默默咽口水。

嘴巴長在朝雲身上,她咽了下去,朝煙總不好再把它挖出來。

只得去搶桌上那半盤還沒吃完的炒羊肉。拿到手上,就遞給秦桑:“你吃你吃。”

秦桑手裏可抱着紅紗碧籠呢,沒手去接這盤子。

朝雲于是又把盤子搶回來:“姐姐,就吃這一小盤,吃完便沒有了。”

“你呀!大夫剛囑咐過,現在又不是吃飯的時候,怎麽就到這裏來了呢?五娘,你帶她來的麽?”朝煙坐下來,還是從朝雲手裏奪來盤子,擺在自己面前。

朝雲只好默默把筷子放下,看着到手的羊肉跑了,只恨剛才自己不再吃得快些。

姜五娘無辜,搖搖頭:“這可是她自己要來的呢。”

朝雲則解釋道:“雪滿說這裏的炒羊肉冠東京。”

“便是冠整個大宋,你也不好多吃的呀!”朝煙拉着秦桑到自己身側坐下,把紅紗碧籠放到一邊,把炒羊肉交給了她。

“姐姐,先前我吃了那麽久的藥……”

“便是你吃了這麽久的藥,若是一多吃了這些,又是羊肉,又是炒的,可不得把藥效都吃沒了?那不是白吃了?”

朝雲低頭:“可……若是吃了藥,卻還是不能吃,那不才是白吃了藥嗎?”

“你這是歪理。”朝煙一口篤定,“來,吃茶水。茶水不發。”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大夫說不能吃,就不能吃的。”

“可是姐姐,你試試看這味道!雪滿說,長慶樓做炒羊肉的就是她姑父,她也學過她姑父的手藝。我先前吃雪滿做的,已經很愛了。但她姑父親手做的,實在更鮮美。”

朝煙搖搖頭:“我不愛吃葷腥的。”

秦桑則夾了一筷到她面前。

羊肉的腥味被去得很清爽,取而代之的是鮮香。

它香任它香,朝煙嘗了一口,也不再吃,只盯着朝雲。

姜五娘打岔道:“你方才在馬行街,可挑中了什麽?”

朝煙于是把紅紗碧籠拿起來給她看。

“喲!好東西!”姜五娘很識貨,一眼認出這紅紗碧籠價值不菲,“裏頭裝了什麽?”

朝煙嘿嘿一笑:“不與你講,除非你求求我。”

姜五娘哼一聲:“你學壞了,怎的還學我說話!”

“學你便是學壞了?”

“……”

“你求求我嘛?你求我,我就給你看裏頭裝的什麽。”朝煙想學她學到底。

只是說說玩笑,卻不想,原本好好的姜五娘,一聽到這話,忽而臉色一變。

筷子從她手中滑落,敲在桌子上。

“五娘,你怎麽了!”朝煙心頭一緊。

姜五娘面色如土,唇色瞬息間變得蒼白。

能聽見她的一呼一吸都沉重起來。

無論朝煙說了什麽,她都不曾聽見。

“五娘!”

深深吸氣,緩緩吐氣,不想那些。

說“求求我”的那個人不是他。

是小朝煙。是小朝煙。

沒事的姜五娘,沒事的。

她只能聽見自己對自己說的話。

朝煙已經從桌子那頭過來了,扶着姜五娘的肩頭,去看她的眼睛。

姜五娘一個恍惚,猛然醒過神來。

“小朝煙!”她道。

“五娘,你怎麽了?”朝煙萬分擔憂。朝雲亦然,神色緊繃着看着她。

姜五娘嘆出一口氣,搖搖手:“沒事沒事。昨夜沒睡好,剛才迷蒙了。”

朝煙才不信:“你是不是被什麽魇着了,怪吓人的。”

姜五娘撐起一個笑:“沒有的事。诶?剛才還在說你那個紅紗碧籠,快掀開給我看看。”

朝煙問:“你真沒什麽事麽?”

“真沒什麽事。快,你再不給我看那個,我就要急得生瘡了。”

朝煙将信将疑,坐回自己那裏,把紅紗碧籠遞給姜五娘。

姜五娘笑着接過,迫不及待地拿出裏面裝着的摩侯羅。

“哦喲喲!”她實打實樂了,“這麽好看的摩侯羅,東京城罕見呢!啊呀,這個還能動!小朝煙,這個是哪個送的呀?”

朝煙眼睛微瞪:“不是誰送的!是馬行街上買的!”

“買的?呀,小朝雲,我們在馬行街上看過去,有看到這種摩侯羅麽?”

朝雲搖搖頭。

朝煙的臉已經紅了。看着姜五娘擺弄着摩侯羅的四肢,仍不改口:“就是買的,不信你問秦桑。”

姜五娘于是瞥向在羊肉中猛然擡頭的小秦桑。

她道:“是買的,是買的。姐兒在那個小貨行買的,她去樓上挑,留我一個在樓下等,足足挑了半個時辰呢!”

這樣解釋還不如不解釋。

秦桑說了這幾句,朝煙與姜五娘都察覺出不對了。朝煙想阻止時,已見姜五娘壞笑:“哦!半個時辰呢!”

朝煙瞪秦桑:“吃你的羊肉吧。”

姜五娘則問她:“半個時辰,就挑了這麽個摩侯羅?”

“嗯嗯。”

“哦,真是用心!”

朝煙于是低頭喝茶水,不去理她。

朝雲默默聽着姐姐與姜五娘說話。

她不發一言,可卻認認真真講兩人說的都聽在心裏了。該聽懂的,她也都能聽懂。

回到府中之時,王娘子已經等她們好一會兒了。

“呀,二娘來了!”王娘子笑嘻嘻地過來,“二娘,我在看咱們家的這個乞巧樓,想着能不能再加點東西。”

“嫂嫂要加什麽?”

王娘子從袖子裏掏出一個小塑像:“這個,是我托人求來的送子娘娘。加在乞巧樓上,想求個兒息呢。”

朝煙愣了愣,看看乞巧樓上。七夕乞巧本是女兒節,是未出閣的少女乞求心意達成的節日。乞巧樓并未放滿,再放個送子娘娘自然可以,可這麽一擺,難免有些怪。

但嫂嫂畢竟是嫂嫂,她還是點頭道:“嫂嫂自便。這是我家的乞巧樓,想怎麽裝點都可以。”

王娘子笑了,于是喊來小厮,将送子娘娘擺于最高處。

李朝雲看着那個小厮爬樓,心想着:我也想上去試試。

乞巧樓年年都搭,她年年都想爬。自然也是爬過的,只是被姐姐呵斥了,于是便只能在心裏想想。

或許湊上姐姐沒察覺的時候,偷偷爬一次也好呢?

小厮把送子娘娘像擺到頂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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