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不該是如今的你

正式和離的第二天,蕭令弈進宮見了貴妃,謝她這半年來的照顧之恩。

貴妃本有心幫湛宸轉圜此事,可西溱一入局,貴妃也毫無辦法。

此事已成定局,她那日又聽秦姑姑說湛宸在邊境曾讓蕭令弈撿馬糞這件事,于是徹底斷了幫傻兒子留住蕭令弈的想法。

她給了蕭令弈一個金玉令牌,憑此令牌,蕭令弈就算沒了太子府的背景也能随意進出宮闱。

和離第三天,蕭令弈和湛宸分府而住。

他把新府的名字定為烨園,是對母國的一種思念與寄托。

分府這一天,人來人往,仆人從太子府取了東西再送進烨園,兩處只隔了二十步的距離,卻來回五十幾趟,都快把太子府的三層庫房搬空了。

操持搬家的是秦姑姑,做事的也是貴妃派來的心腹管事。

事情做得滴水不漏,旁人想動手腳基本不可能。

又忙了兩日,分府的事情結束,管事的來太子府讨賞錢。

這些奴仆的身契都在太子府,每月領的錢或是額外的賞賜也得從太子府的賬房出。

這種事湛宸本來可以不用管,但他今日卻把這群仆人召來,一一問話。

“西溱三皇子沒有和太子妃…額,是蕭公子,他沒有和蕭公子睡在一個房裏。”

“三皇子今日還折了院子裏的花送給公子,額,那花就是殿下您讓人培育的最名貴的那一株茶花。”

“公子很喜歡殿下給他造的那處露天小院,他今日說要在院子裏給三皇子做拿手的烤鴿子吃。”

湛宸忍無可忍,拍桌道:“讓影衛司去查,是不是又丢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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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二百五便跑去數鴿子。

底下的仆人大氣都不敢出。

坐在一旁的虞白月嘴角勾了勾,憤憤不平地道:“他怎能如此糟蹋殿下的心意?”

湛宸手肘抵在桌上,指腹揉着眉心:“他不把我的心意放在眼裏,所以才會這麽大方的分享給淮瑜。”

曾經只對他的那些好,現在毫無保留地給了淮瑜。

湛宸心中堅信的那件事終于動搖起來。

蕭令弈,你是真的一點都不在意,還是在演戲氣我?

就算是演的,做到這個程度是不是太過分了些?

他仿佛被雪壓霜欺,頹敗不已。

虞白月見他如此,只感到無比安心,蕭令弈越過分,越是在把湛宸往他這裏推。

可把自己的未來寄托在別人瞬息萬變的心思身上,實在冒險。

問完話後,這群管事與仆人各自領了賞錢又回了烨園,虞白月叫住了其中一個張管事,同他說了幾句話,張管事臉色變了變,猶豫了一下才點頭。

入夜,裁冰被叫進了觀月閣。

虞白月将一個青花瓷瓶交到裁冰手裏,囑咐她明日将這瓶藥交到對面廚司的張管事手裏。

裁冰一愣:“公子是要?”

虞白月撥着杯中的茶葉,漫不經心地道:“蕭令弈既然出了太子府,我就不想再看他有回來的那一天。”

裁冰手一抖:“您是要他的命?萬一,萬一…”

“這藥是我親手配的,溫和得很,不會立刻要了他的命。我看過他的脈案,身上的傷病至少要再調養一個月才有可能受得了從北微到西溱的路途颠簸,等他進了西溱境內,我也沒辦法再對他如何了。”

虞白月算着時間:“這藥連吃半月就必死無疑,連吃一個月會讓他死前再多受些折磨,不過真正要毒發得等一年後,那時他已在西溱境內,就算死了,殿下也不會追究什麽,就算要追究,也只會怪西溱皇室,不會牽扯到我頭上。”

裁冰的恐懼之色幾乎要藏不下來,虞白月察覺到她的神色變化,把裁冰拉到面前說:

“你從前因他受過殿下的罰,如今我這麽做,也是在幫你出氣啊。”

“他在府上時,搶了我的一切,這段時間我心煩意亂,對你嚴苛了些,你心裏可有怨怼?”

裁冰渾身一抖,跪地道:“當年奴婢的娘親重病,是公子開藥救了她,公子對奴婢有恩,奴婢怎敢怨怼公子!”

虞白月笑了笑:“你記着此事便好,去辦吧。”裁冰牽強地擠出一個笑來,退出了觀月閣。

她走在小道上,手中緊緊握着那枚小小的卻足以毒殺人命的青花瓷瓶,總覺得有數雙眼睛在假山與花草之間盯着她。

她在太子府侍候了快十五年,親眼看着湛宸從默默無聞的王爺走到權柄在握的儲君,這段路有多少條人命在鋪着,裁冰不敢去想,但她身邊曾有幾個姐妹是死在這段路上的。

那年湛宇還是太子時,用金錢買通了府上幾個管事丫鬟來充當眼線監視湛宸,這群人不出三日便被影衛司挖出來,最後斬殺時是當着府裏所有人的面行的刑。

那副血腥的場面足以震懾住府上所有下人,裁冰也不例外。

她清楚地知道,眼下這件事一旦做了,有朝一日被湛宸查出來,虞白月有恩情保護不會出事,但裁冰這樣的下人,絕不會有好下場!

太子府看不見的角落裏,很可能就藏着一雙窺探一切的眼睛。

上次傳流言之事就失敗得格外蹊跷,當年湛宇買通的細作又是怎麽被發現的?

是不是此時此刻,虞白月對她說的那些話已經被影衛探得?

裁冰越想越怕,險些摔了一跤,她再擡起頭時,竟不知不覺回到了琦階小院,蕭令弈搬出去後,這處小院便冷清了,只有月光籠罩在小院上方。

裁冰後退兩步,她摸上自己的右耳耳垂,當日為了學虞白月而留下大片疤痕的耳垂,如今已經好了許多。

虞白月回來之後,裁冰怕耳垂上的疤痕惹他不悅,百般無奈下才用了蕭令弈當日給她的藥。

本以為是什麽充好人的無用之藥,哪知這藥真有效果,她耳垂的疤痕已經淡得快看不見了。

蕭令弈那日告訴裁冰,若非身不由己,何必去學別人?

當日只當是一句諷刺,如今才意識到是句逆耳的良言。

裁冰慚愧地低下頭,她和所有北微人一樣,打從心眼裏瞧不起為質的弱國皇子。

就算她是奴,也覺得能憑自己北微人的身份淩駕在蕭令弈之上。

真是大錯特錯,她看向手裏這瓶藥——難道還要錯上加錯嗎?

她在府裏繞來繞去,最終來到水榭邊,對着燈火通明的書房下跪:

“奴婢,奴婢有要事求見太子殿下!”

·

夜色濃重時,影九進了觀月閣,傳話:“殿下請公子進水榭書房一趟。”

正要寬衣就寝的虞白月不解地問:“這麽晚了,何事?”

“公子去了便知。”

虞白月一頭霧水地進了水榭中央的書房。

他本以為是蕭令弈離開後,湛宸終于把心思花在他身上。

一進書房,卻見地上跪伏着兩個人,一個是裁冰,一個是本該在烨園廚司的張管事。

而那瓶毒藥,正被湛宸拿在手中把玩。

虞白月頭皮一麻,看向裁冰。

裁冰迎着他的目光,撫摸自己已經消腫許久的臉頰:“公子,奴婢的臉,很疼。”

“殿下,我可以解釋。”虞白月顧不上裁冰的背叛,他站得筆直,強裝鎮定地想要為自己辯解。

湛宸聲音淡淡:“好,我聽你解釋。”

虞白月艱難地做了個深呼吸,聲音都有些抖:“我只是為殿下不平,蕭令弈如此糟踐你的心意,若沒有殿下庇護,他在北微早死上千回了!”

“他如此不知感恩,還想跟淮瑜去西溱,這不是在天下人面前打北微皇室的臉嗎?殿下的臉面又該往哪裏放?這樣的人,在史書上,本就該,本就該秘密處死才是!我只是想為殿下做了這件事而已!”

湛宸臉上無悲無喜,就在虞白月忐忑不安時,湛宸忽然淡聲道:“都是為了我的名聲考慮啊?”

虞白月仿佛看到希望,連忙要應是,湛宸卻話鋒一轉:“那你當日讓裁冰出去傳蕭令弈在鹿城被敵寇輪番糟蹋的謠言時,可曾想過太子府的名聲?”

仿佛被淩空扼住咽喉,虞白月一個字都辯不出來。

裁冰也震驚地擡眼,此事她還沒有告訴太子!

影衛司連邊境之事都能探得一清二楚,在他們眼底下的太子府裏又能有什麽真切的秘密能瞞過太子本人?

她暗暗捏了一把冷汗,慶幸自己主動将此事告知,若是影衛先到一步,無論毒藥有沒有進烨園,裁冰都只有死路一條!

“殿下在說什麽?我…我不明白。”

虞白月被問得手足無措,只得裝傻充愣,“當日…當日滿城傳的分明是蕭令弈是為殿下解決陣前困境的英雄,根本沒有…沒有傷害到他的名聲。”

湛宸拿着青花瓷瓶的底一下一下敲着書桌,拆穿他:“那是我讓影衛司改的話,否則蕭令弈早就如你所願身敗名裂了。”

“你說你感激他的救命之恩,所以毀他名聲不成,如今還想要他的命。”

“好手段啊,白月。可你在太子府謀劃這種事,真當影衛司的耳目是擺設麽?”

那瓶毒碎在虞白月的面前,把書房的地板灼黑了一片。

虞白月自知事情敗露,再辯解只會讓湛宸更加生氣。

他轟然跪下,雙眼帶淚:“那三年,北微人人都傳你深情專一,這美名都揚到夏國境內了,我是因為知道你念着我我才強撐着活到了今天!可為什麽我回來後,一切都變了?”

“你的心思全在蕭令弈身上,人人都說他只是我的替身,他只是個替身,替身而已,一個替身卻奪走了本屬于我的一切?!”

“蕭令弈所有的一切,本來也不會是你的。”湛宸用一種無奈又失望的眼神看着虞白月,“六年前中秋夜我就與你将話說得很清楚,你為何還執念于此?”

虞白月不願承認,他反問道:“殿下口口聲聲說不愛我,那我死後,你為何要找個像我的替身成婚?婚後對他那麽好,不就是因為對我有愧嗎?”

湛宸眼裏暈着幾分柔暖,溫聲道:“蕭令弈身上投射的那道影子,是那年在冷宮冒雪為母妃送藥的你,也是餓着肚子還要将一只冷透的小紅薯掰一半給我的你。”

他看向虞白月,眼中的暖意慢慢轉為冷涼,“白月,可你還是曾經那個純粹赤忱的阿月嗎?”

“這些年,我看着你長大,看着你的性子變得驕縱乖戾,更是說謊成性。那年你打碎父皇宮裏的琉璃瓶,但凡你敢承認,我一定是會護着你的,可你呢?閉着眼睛将這件事推到三歲的九公主身上,九公主本不受寵又多病纏身,被父皇訓斥之後不久就因驚懼夭折。即使如此,你也不曾說出此事的真相,哪怕你私下跟我認個錯,你都不願意!一條人命死在你的謊言裏,你竟絲毫不覺得愧疚嗎?”

“母妃也是因此事才疏遠你,你本來可以随意出入宮闱,但她實在是怕,怕九公主的悲劇在你手上重演一回。除卻此事不論,這些年你在我身邊,大大小小犯了多少錯?我從未想過深究,當年在邊境軍營,你誤燒了布防圖,你可知那是多大的罪?!若非你是我的身邊人,早該被軍法處置!”

“我知道你吃了許多苦,所以一再寬縱你,不求你明是非知對錯,但求你有基本的良善。這一次,你親眼看着蕭令弈為了救你丢了半條命,你呢?你想讓他身敗名裂,你還想毒死他!美其名曰,這一切是為了我?你何其無私啊,你又何其自私!”

湛宸走到虞白月面前,俯下身與他平視,眼神透着可憐和與之矛盾的恨:“你覺得我将本屬于你的東西給了蕭令弈,那我是否也可以向你讨回曾經那個阿月?”

“殿下…”虞白月垂下眼眸,羞愧得無地自容。

“其實阿月還是死了。”湛宸苦澀地笑了笑,“什麽時候我失去了他?大抵是出了冷宮進了花團錦簇的富貴窩後,阿月就慢慢的死去了。”

“這不怪你。”湛宸擡手揩去虞白月臉頰的淚,“或許你本性如此,只是我看清之後也逃避承認罷了。”

“虞家的馬車已經在府外等着了,觀月閣的明月,不該是如今的你。”

虞白月意識到自己要被逐出府去,他狼狽地攀着湛宸的手,泣聲道:“殿下不要我了?我死的時候,無人能比,我活過來了,就這麽一文不值嗎?”

他根本不知自己錯在何處,湛宸掰開虞白月的手,讓影衛将他帶出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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