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不愛你
鴻儒閣內響起駭人的慘叫聲。
地上已經躺了許多具屍體,其中幾具還穿着北微官服。
雲清則沖進閣內時,鄧拓的劍正好貫穿了陸晞的右胸。
陸晞身後護着的是張閣老。
血濺在張閣老雪白的胡子上,也濺在雲清則的眼前。
蕭令弈慢了雲清則一步,他趕到時,看到陸晞渾身是血地倒在雲清則懷裏。
北微十位文臣或死或傷,血流滿了鴻儒閣的地板。
東烨使臣被趕來的百名護衛按在了地上。
他們大喊:“東烨絕不與北微結任何盟約!東烨與夏國才是至交!”樂竹沖上前堵住了那些人的嘴。
蕭令弈看到那把插進陸晞胸口的劍還閃着寒光,雲清則抱着陸晞,無往不勝的三軍元帥,哭得混亂狼狽。
他看着眼前這血腥殘酷的一幕,知道一切都完了。
山河盟完了,東烨也跟着完了。
一陣無力的痛苦襲上全身,他踉跄着退了一步,幾乎要跌倒在地時,身後被一雙大手撐住。
湛宸來了。
他帶來的軍隊和太醫湧進閣內,蕭令弈眼前逐漸模糊下來。
再次醒來,他已經在太子府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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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經黑了。
樂竹說,北微派了十個大臣進鴻儒閣談判,被東烨人殺了八個,張閣老要不是被陸晞挺身護住,現在也已經兇多吉少。
陸晞的胸口被劍貫穿,性命垂危,陸大學士急暈了三次。
這樁慘案短短一天震驚了整個皇城,北微對東烨微妙的态度急轉直下。
宏淵帝大怒,在禦書房裏燒了那份山河盟約,下令嚴查此事。
太子府外,忽然傳來喧嚣打鬧的動靜。
動靜大到蕭令弈在內院都聽見了。
今日慘死的那些文臣都是有才之士,而重傷的陸晞更是身份特殊。
他們的親人,包括受過陸家恩典的學生到太子府外聲讨。
很快宮裏下了第一道聖旨。
聖旨裏認定這場刺殺是蕭令弈謀劃來報複北微的襲擊,要将他收押大理寺。
聖旨在手,太子府的影衛想護都護不住。
樂竹想出手,蕭令弈按住了他,讓影九看好樂竹。
山河盟是他提出來的,是他要湛宸促成此事,如今結盟變成了結仇。
北微死了八個重臣,陸晞重傷垂危。
這一切都是山河盟間接導致的。
蕭令弈想起陸晞今早還答應他,不會讓東烨使臣被欺負,不會讓東烨在這場談判中陷入難堪。
東烨的劍卻捅入了他的身體,他想以誠相待的那群人,只想要他的命。
出太子府時,圍在外面的百姓義憤填膺。
“東烨狗賊,滾出北微!!”
“狼心狗肺的白眼狼!”
“你還我兒子!”
在謾罵聲,禦前侍衛的鐵鏈纏上了蕭令弈雙手。
“慢着!!”
從皇宮趕來的湛宸制止了禦前侍衛的動作。
他走到蕭令弈身邊,抓着他的手将他護在身後,百姓們見太子事到如今還如此維護東烨人,怒從心起:
“太子爺,你是被豬油蒙了心智?對這種白眼狼掏心掏肺?”“東烨以怨報德,你還護着他們的皇子?!”
“太子殿下,你真令人寒心啊!”
蕭令弈不想連累湛宸,他想甩開湛宸的手,湛宸卻将他攥得死緊,對着衆人說:
“山河盟是太子府一手促成,今日一切都由我一人承擔!”
蕭令弈倒吸一口涼氣:“湛宸,你瘋了!?”
湛宸将蕭令弈帶回府裏,影衛擋住了憤怒的百姓。
“你父皇給的使臣名單和今日來的這群人對不上。”
湛宸語氣嚴肅地道,“鄧拓這群人是東烨嶺金族的餘孽。”
“嶺金族?”
那是百年前被東烨蕭氏推下皇位的前皇族。
這群人居然還有後代。
“嶺金族的首領當年死在北微大将手中,他們對北微深惡痛絕,絕不可能讓東烨跟北微結盟,所以才有今日這場禍事。”
“之前一直沒來得及去細查,但事到如今,連使臣都被嶺金遺族滲透,你父皇的權力大概率已經被架空,東烨國內一定出事了。”
“東烨如今犯了衆怒,你在北微一旦陷入囹圄,必死無疑。”
湛宸從懷中取出一枚金玉令牌,交到蕭令弈掌心,“拿着它, 太子府所有謀士武将,影衛軍隊,都供你調遣。”
“你…你要做什麽?”蕭令弈不安地抓住湛宸的衣袖,不肯讓他走。
湛宸柔和一笑:“我跟父皇說,東烨這群刺客是我安插進使臣隊伍裏的,那八位文臣的死是我授意,我想造反,想篡位,今日慘劇,跟東烨無關,只是一個儲君聯合異國勢力要篡位而已。”
“你放心,父皇膝下只有兩個兒子,我犯再大的錯,他也不會真要我的命。”
蕭令弈聲音發啞:“你瘋了嗎你把我推出去,你還是太子!山河盟你已經做到了,是我…是東烨毀了這樁盟約,你不必這樣……”
他的聲音被湛宸吻了回去。
“你不用為我犧牲到這一步。”
蕭令弈眼角滑下一顆淚:“我不愛你。”
湛宸摸着他的臉頰,輕聲說:“我知道。”
“但我愛你。”
蕭令弈拉不住湛宸的衣袖。
皇帝的第二道聖旨很快就來了,果然如湛宸所說,鴻儒閣的一切從外交事故變成了儲君聯合異國勢力篡位的謀逆之事。
蕭令弈被洗脫了一半罪名。
他眼睜睜看着禦前侍衛的鐵鏈纏上湛宸的手腕。
“湛宸!”
蕭令弈想追上去,被百姓人潮和影衛攔住了。
湛宸上囚車前,對蕭令弈道:“要好好吃飯。”
他看着湛宸被那道聖旨帶走,什麽都改變不了。
一天時間,北微風雲突變。
鴻儒閣死了八名重臣,東烨使臣下獄受刑。
太子被扣上謀反的罪名入獄。
學士府燈火通明,陸晞生死未蔔。
手握北微大半兵權的雲清則也為陸晞廢了一半。
蕭令弈徹夜無眠,他以為接下來幾天會有更多變數。
卻從第二日開始,皇城變得格外平靜,平靜得近乎詭異。
據說皇帝疾病突發,早朝臨時取消。
收押犯人的大理寺衙門緊閉,人進不去也不見有人出來。
太子府的影衛司探不到任何消息,仿佛一個人忽然被捂住了耳目,聽不見也看不見。
宮裏也進不去了,第二天宮裏傳出一個消息:貴妃因為湛宸被禁足了。
蕭令弈拿着令牌都進不了皇宮。
第三天,整個皇城開始搜查和湛宸有過牽連的所有臣民,但凡有過牽扯的,全部收押進監獄嚴刑審問。
昔日與太子府交好的多番勢力各有反應。
有人矢口否認,有人落井下石,但更多的卻是為湛宸申辯,這些人被扣上謀反的罪名全家下獄。
官兵又查到了虞家。
虞白岐是太子府經常召見的太醫,也曾救過蕭令弈的命。
蕭令弈不能看着他被連累。
他趕去虞府時,官兵已經在盤問虞家人。
官兵:“你跟太子府有沒有關系?”
虞白岐不卑不亢道:“太子殿下少時曾為我父親伸冤,也是提拔我進入太醫院的伯樂,我當然跟太子府有關系,我不僅跟太子府有關系,我還要為他申辯一句,他不可能謀逆造反!此番必然是有奸人陷害!”
官兵:“好,那就把虞家所有人都帶進大理寺下獄!”
蕭令弈正要讓人動手阻止官兵,被關在虞家許久的虞白月卻走出來說:
“我不是虞家人,我只是他們領養的,我跟他們沒有血緣關系!”
官兵問:“聽說你跟太子情分匪淺。”
“沒有情分,他心裏早有了別人。”虞白月為了自保,铿锵有力地道:“我跟湛宸,早已恩斷義絕,毫無瓜葛。”
虞白岐失望地看着虞白月,到底沒有多說什麽:“既然如此,你跟虞家,自然也再無關系。”
官兵下令押走除虞白月以外的所有虞家人。
“住手!”
蕭令弈下令讓太子府的侍衛把官兵圍了起來。
為首的官兵看着蕭令弈,輕佻地笑道:“這不是太子妃嗎?我們是奉皇命辦事,你如今這樣,豈不是更說明太子爺有謀反的心思?”
蕭令弈反問道:“皇命?既然是皇命,那可有蓋章的手谕?”
官兵拿不出來:“陛下重病,只有口谕,沒有手谕。”
“就算有,也不用給你一個異國人看。”他打量着蕭令弈,“太子爺還不是為了你才把自己賠進了大理寺?你還橫什麽呀?”
話剛落,樂竹一掌抽得這個官兵半邊臉全是血。
官兵立刻拔刀相向,太子府的侍衛也不是吃素的。
眼看兩邊劍拔弩張,虞白岐拉住蕭令弈勸道:“殿下,你切不可為了虞家意氣用事,如今局勢還不明朗,如果太子府的人和官兵起了争執,太子的處境只會更加不利。”
蕭令弈何嘗不知道這其中的利弊,他其實極少意氣用事,這幾日心煩意亂,有些急了,被虞白岐這樣一勸,理智也回攏了幾分。
今日要是跟官兵起了争執,就算贏了,也只能救下一個虞家,其他支持東宮的官宦世家依然危機重重。
蕭令弈讓太子府的侍衛收回刀劍,警告官兵道:“你要是敢濫用私刑, 我保證他們受的每一道刑罰,日後都會加倍還在你們身上!”
官兵嘲笑道:“太子都快被你害死了,你還在這嘴硬呢?現在得意的可是成王殿下。”
蕭令弈臉色一變:“你說什麽?”
官兵自知說漏了嘴,不敢再多話,匆忙押着人走了。
蕭令弈眼睜睜看着虞家人被官兵押走,無能為力。
虞白月也已經消失不見。
寒風拂來,蕭令弈打了個寒顫,臉色白了幾分。
樂竹扶住了他。
“湛宸已經三天,三天沒有消息了。”
他強撐了三天,終于裂出一絲脆弱。
“宮裏也沒有消息,貴妃被禁足,這不是皇帝能做出來的事,宮裏一定是出事了。”
一道熟悉的人影出現在虞府門口。
湛宇的封號是成。
他被廢太子之後,宏淵帝為了給他體面,把他封回了成王。
湛宇走到蕭令弈面前,用手指挑起他的下巴,看着他蒼白卻俊逸的臉,眼中依然帶着幾分情愫:
“整座皇宮都在我的股掌之中,湛宸在牢裏也活不了多久。”
他如今這副模樣,可看不出一點昔日的癡傻。
蕭令弈立刻就明白過來:湛宇裝瘋賣傻不僅博得了宏淵帝的信任與寵愛,還韬光養晦想一擊致命奪走皇位。
“把烨玺給我,我就讓你見湛宸一面。”
如今東烨犯了衆怒,這種時候湛宇如果能讓東烨亡國,必然能收割一撥民心。
前世的一些事情正在重演。
蕭令弈猶豫了一下,便從懷中把那枚小小的烨玺拿了出來。
湛宇滿眼戾氣:“你為了他,能做到這個份上?”
蕭令弈:“事已至此,讓我見他最後一面。”
“真是患難見真情啊,我忽然反悔了。”
湛宇說:“你跪下來,雙手把烨玺奉給我,我就讓你見湛宸。”
樂竹快控制不住抽他的沖動了。
蕭令弈按住了樂竹。
他當真跪了下來,雙手将烨玺呈上。
湛宇将烨玺拿在手中把玩,确認無誤後,也沒有讓蕭令弈起身,揚長而去,并告訴他,明日傍晚可以去大牢裏看看半死不活的湛宸。
蕭令弈看着他得意的眉眼,從跪着的姿态改為席地而坐。
這三天消息閉塞,讓他想起了前世的恐懼,如今知道幕後之人是湛宇,他反倒輕松了些。
旁人眼裏,東烨質子已經走投無路,以至于将這麽重要的信物給了湛宇來換見湛宸一面的機會。
只有蕭令弈自己清楚,那枚烨玺是假的。
是他從一開始就料到湛宇會來搶,特意讓人造的贗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