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你對我為什麽這樣狠心?
生辰宴毀在這場刺殺中。
人人都看見陛下抱着渾身是血的君後,怒吼着宣太醫。
全東烨最好的醫者都被召進了宮,德明殿內燈火通明三天三夜。
殿內光線溫和,蕭令弈坐在床邊,握着湛宸溫熱的手,略紅腫的眼睛癡癡地凝注在昏迷的湛宸身上。
太醫和那群民間抽調來的醫者都搖了搖頭,輕嘆一聲出了殿。
“那暗器帶毒,毒入肺腑,神仙也難救啊!!”
到了殿外,他們才敢說出這話。
聲音沒有刻意壓低,似乎不怕被人聽到,藏在暗處的耳目聽了個清楚,悄悄退了出去。
殿內藥香味濃烈,蕭令弈神情麻木,淚珠從眼角一顆一顆滑落,這三天快把他重生以來的淚都流幹了。
湛宸的睫毛輕輕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
蕭令弈才跟着活過來似的,他俯下身,眼淚垂落到湛宸眼角。
“你醒了?哪裏…哪裏疼嗎?”
他的聲音顫抖又沙啞,讓湛宸聽了心疼。
他想擡起手撫去蕭令弈的淚珠,卻發現自己沒了力氣。
“我死後…你把我帶回北微吧。”
蕭令弈用力搖頭,眼淚都被他甩出去:“不,我不會讓你有事…你要是敢死,我不會原諒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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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宸抿着慘白的唇笑了笑:“當日在陣前舍下你,無論是否你情我願,都是我不對,我活着…你就願意原諒我嗎?”
“…我…沒有怪你,只要你活着。”
蕭令弈抵着湛宸的額頭,輕聲對他說:“從前的種種,都可以一筆勾銷。”
湛宸眼睛一亮,那光芒又漸漸黯淡下去,變得茫然:“可惜…跟你相守時我不知珍惜,如今快死了,才知道悔…令弈,你能親自送我…回北微嗎?我怕母妃接受不了,她在這世上的至親只有我一個了……”
“只要你活着…我可以跟你一起回去。”
湛宸看到令弈眼淚一顆一顆砸下來,他說的每個字都泣着淚:
“我不認得回北微的路,你要是不在了,我怎麽跟你回去?”
湛宸眉心微動,他不知哪來的力氣,居然擡手環住了蕭令弈的手腕:
“我會帶你回家,回我們的家……”
他聲音漸漸虛弱,直到聽不見,眼睛也緩緩阖上。
一陣刺痛像火苗烙進蕭令弈的眼尾,他痛苦地捂住右眼,眼前浮現出前世他死後湛宸為他流淚的一幕,那滴滾燙的熱淚刺入他眼尾,燙下一顆血紅色的朱砂痣。
夜中月明,寒風刺骨。
帝王敞開了德明殿的殿門,寒風拂起他的衣袖,月色下,他眼尾那顆紅朱砂刺眼妖冶。
在外等候的一衆臣子跪倒在雪地裏。
“曉谕四海,自今夜起,東烨全國上下,為君後守三年國喪。”
衆臣心頭一個咯噔:國喪?!難道君後已經?!
他們在皇帝的威壓下,不敢多問,跪伏在地悲恸而哭,無論這淚是真情還是假意。
當夜,東烨上下包括周邊各國都得知西溱聯姻的玉輝死于生辰宴的刺殺。
西溱皇室得知此事,在兩國文書裏痛斥東烨皇室苛待公主,兩國此後勢不兩立。
生辰宴的刺殺死了許多官員,重傷的也不少,連那批新臣裏也有不少負傷。
小皇帝的左膀右臂都被廢了,又沒了西溱這個倚仗。
“眼下就是最好的奪位良機!”
鄧婪得意至極,趁着皇後剛死,全國上下都還沒從那場刺殺中回過神時,他令門生在邊境各城起兵謀反。
宮裏得知此事,卻沒有派兵鎮壓。
鄧婪覺得事有蹊跷,但得知小皇帝是重病難以理政後,便開始變本加厲地得寸進尺。
為了讓這場奪位名正言順,他打出了前朝皇族的旗號,在民間大肆宣揚。
“百年前,嶺金氏掌權,東烨強盛繁榮,百姓安居樂業,哪像如今的蕭氏,一事無成,誤國誤民!”
“此次起兵,是嶺金皇族為了撥亂反正之舉,是正義之事!為了母國的強盛,讓蕭氏滾下皇位,改立嶺金皇子為帝!!”
東烨在前兩代帝王手中積貧積弱,仰人鼻息才得以茍存,百姓早有怨言,此時有人拿前朝皇族來煽動,竟真有許多人支持應和。
東烨境內一時混亂不堪,戰火四起。
宮中依然沒有派兵,甚至各地的官府也按兵不動,由着這個亂局越鬧越大。
很快,叛軍就攻到了皇城,那位故弄玄虛的嶺金皇子也終于在皇位面前現身。
“是你啊。”
蕭令弈坐在龍椅上,居高臨下地打量着站在鄧婪身邊的虞白月。
大殿內空蕩蕩,只有樂竹在蕭令弈身邊,其餘的臣子早已不見蹤跡,宮裏也亂作一團。
虞白月确信自己這次贏定了。
他走到大殿中央,終于可以毫不自卑地直視蕭令弈:“當年若不是蕭氏奪走皇位,今日坐在龍椅上的人本該是我!如果不是蕭氏,我如此高貴的出身,又怎麽會淪為夏國的戰俘?!”
他年幼時遭逢皇權更疊,成為東烨罪奴,後來逃出東烨卻淪為夏國的俘虜,因為面容姣好被挑出來訓練成細作。
當年夏國拿嶺金遺族裏的十幾個小孩做威脅,要虞白月潛入北微,截取情報,否則就一年殺一個他的族人。
虞白月潛入北微宮廷,陰差陽錯成了照顧質子的藥童,當年他若是能拿到毒藥,早就在蕭令弈的湯藥裏下毒,而不是變相的偷走他的藥汁。
被湛宸青睐是意外,他被淮王府的榮華富貴簇擁時,也曾想過就此脫離夏國,可族裏那十幾個孩子怎麽辦?
為了他們,他算計了湛宸,偷走了布防圖,在雪崖邊假死回了夏國複命。
回國之後,那群被他所救的小孩卻不知感恩,還嘲諷他仰人鼻息才得以茍存。
虞白月為這群族人放棄了在北微的一切,卻得不到族人的感恩與理解。
在夏國的三年裏,他親手設計,把這群白眼狼全殺了,這樣,他就再也沒有所謂的家族責任,再沒有所謂的後顧之憂。
他誘騙夏國的将領,讓他在危急關頭拿自己做人質,他知道,只要自己能出現在湛宸眼前,湛宸一定會想辦法救走他。
第二次回到湛宸身邊,他是真想重新開始的,可惜,一切都不能如他所願,他的一切不順心都是因為蕭令弈。
他奪走了他的高貴出生,奪走了湛宸的愛與偏心,現在還坐在本屬于他的皇位上。
虞白月怎麽能甘心啊?
蕭令弈沉聲道:“所以你恨我,一開始就想讓我死。”
“很快,我這個心願就要達成了。”虞白月撫摸上自己的右耳耳垂,“在冷宮時,我也羨慕過你,你就算身陷囹圄,也是一國皇子,血統純正,因為這個身份,宮裏那些下人都覺得你高貴,他們踐踏你,是因為愚蠢的嫉妒,而我恨你,卻是因為國仇家恨,我遠比那群下等人高尚,我恨你,是因為你本就該死在我手上。”
“人人都誇你耳垂的朱砂痣好看,說那是東烨皇室貴族的象征,可這一切尊貴,本來都屬于我啊。”
蕭令弈看向他的耳垂:“所以你在同樣的位置上也點了一顆朱砂?”
他覺得可笑:“虞白月,我們之間,究竟誰是誰的替身?”
虞白月苦笑一聲,眼裏卻跳躍着報複的快感:“誰替誰早已不重要,我只知道,今後替你坐上東烨皇位的人,是我。”
蕭令弈笑了笑:“恐怕不能讓你如願。”
“你以為你還有翻盤的餘地!?鄧太師的門生已經掌控東烨各城,秦離被吓得不敢出戰,你還指望什麽?”
虞白月厲聲道:“指望西溱?指望淮瑜顧念跟你的那點舊情?你放走了西溱聯姻的真公主,找了個假皇子來哄騙西溱皇室,你以為淮瑜的氣度能大到任你如此戲耍還出手相助?!”
“假皇子?”蕭令弈冷眼看着虞白月,“看來你還不知朕娶的君後是誰。”
“我不必知道,反正已經是個死人了!那味毒無人能解!”
虞白月看向鄧婪,鄧婪還想扶他做傀儡皇帝,奪位成功前他自然是聽虞白月的話,他下令讓軍隊強攻入宮奪走烨玺。
命令下了三道,卻不見外面有将士回應。
鄧婪察覺到不對勁,這時,一個渾身是傷的将領連滾帶爬地趕到虞白月和鄧婪面前:
“不好了太師!!有軍隊把我們的人反包圍了!!”
鄧婪臉色大變:“怎麽可能!?哪來的軍隊!?秦離麾下也不過兩萬人!”
“不是兩萬,是二十萬!!”
“邊境各城的主将都傳信來,說有不明勢力派兵反殺,我們這兩個月來奪下的城池昨夜都丢了!”
“哪邊的軍隊!?現在這個時候,還有哪個國家能派兵來!?”
那将士道:“銀甲鐵面具,像是北地的鐵騎!”
虞白月聽罷譏諷道:“蕭令弈殺了北微的皇子,跟太子鬧得那麽難看,北微怎麽可能派兵來!除非湛宸瘋了!”
他惡狠狠地看向蕭令弈:“我不相信他能為了你做到這個份上!湛宸一國太子又怎麽可能在東烨!”
“怎麽不能啊?”
一道冷冽又熟悉的聲音從殿外傳來,虞白月睜大眼睛,不可置信地回過頭。
獵獵戰旗下,湛宸氣定神閑地步入殿內,中途有叛軍對他刀劍相向,全被不知藏在何處的弓箭手射殺。
他踏着叛軍的血,眉眼冷漠地掃過虞白月。
虞白月渾身一震:“殿下?”
鄧婪:“君後?你不是死了嗎…你是北微太子?!”
湛宸單手掐住鄧婪的脖頸:“你派人刺殺我,猜猜會是什麽下場?”
鄧婪驚恐萬分,忽然呼吸一窒,湛宸徒手掐斷了他的脖子,扔到外面的叛軍眼前。
“鄧婪已死,你們還敢反抗?!”
湛宸瞥了一眼虞白月,對那群不敢擅動的叛軍道:
“難道真想扶這個前朝遺孤做皇子?嶺金一族當政時行的是什麽苛政,需要我這個北微人來幫你們翻史書嗎?還真當自己捧了個救世的國君出來?”
“東烨這十一年的安穩,全是你們現在的陛下在北微忍辱負重為質十年換來的,為了給你們求得一個山河盟,他連命都可以不要,他掏心掏肺地為母國的子民好,你們呢?受奸人挑唆幾句,就來當白眼狼了!?”
叛軍慚愧地低下了頭,他們心裏當然清楚,嶺金族當權時,東烨路有凍死骨,唯有皇城繁華來自欺欺人,東烨淪為弱小之國,也是因為嶺金族誤國多年,留了一個爛攤子,之後蕭氏兩任皇帝殚精竭慮都不能改變頹勢,堪堪能保住東烨不亡國而已。
東烨的子民對蕭氏寄予厚望,可蕭氏兩任帝王都有心無力,久而久之,民心失衡,才有了這場被煽動的謀反。
如今有人當頭罵了他們一頓,他們才醒悟過來。
本來山河盟已經成功了,是鄧婪派人毀了這個可以讓東烨受益百年的盟約,先帝駕崩之後,如果沒有蕭令弈及時回來主持大局,只怕東烨早被兩個大國瓜分亡國了。
一衆叛軍眼看鄧婪已死,他們心裏也羞愧難當,竟主動放下武器,朝着殿內的帝王下跪認錯。
眼看大勢已去,虞白月卻不肯認命。
他忽然發現自己最該恨的人是湛宸,恨他為什麽可以為了蕭令弈放下一國儲君的尊崇來做皇後,恨他為什麽偏心蕭令弈至此,恨他為什麽給了他愛意和希望後又要殘忍地收回去!
他拔出藏在衣袖裏的匕首,寒光一現間,蕭令弈察覺到他的意圖,他從龍椅上起身:
“湛宸!?”
那把匕首頃刻間見了血。
刀卻握在湛宸手裏。
刀刃捅進了虞白月的身體,血流了一地。
虞白月的匕首刺向湛宸時,湛宸反手攥着他的手腕,這把匕首便沒入了虞白月的血肉,令他自尋死路。
虞白月眼中含着血淚:“殿下?你對我…為什麽這樣狠心?”
“我給了你二十年的仁慈,是你不知悔改,一錯再錯。”
湛宸毫無感情地抽出匕首,虞白月的身體軟軟地向後倒去。
在他死前的餘光中,他看到蕭令弈飛奔過去抱住了湛宸。
湛宸用幹淨的左手摟緊蕭令弈,右手扔掉了那把被虞白月的血染過的匕首,竟是一滴髒血都不想讓蕭令弈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