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偷窺

總局裏的聲音明明紛紛雜雜,在說什麽的都有,由于寸頭那句話實在令人錯愕,池青一下子聽不到其他話語,像是有人趴在他耳邊不斷重複着那句:【我一直在偷窺她。】

寸頭男的聲音低沉,緩緩從池青耳邊淌過,像一個沉默的、瘋狂的病态偷窺者的私語。

半晌,池青手插在口袋裏,起身的時候還是對季鳴銳說:“案發現場都檢查過嗎?”

池青這個人本來推理能力就強,加之上回殺貓案也幫了不少忙,季鳴銳對池青主動問及案件相關問題這件事沒有感到突然:“大致檢查過,沒檢查出什麽問題。”

池青:“沒有任何異常?”

季鳴銳:“?”

季鳴銳:“為什麽這麽問。”

“沒什麽,”池青說,“只是忽然想到以前看過的一個故事。”

“故事?”

池青講恐怖故事的時候依舊面無表情,語調毫無波瀾:“講一個男人起初也是給人發騷擾信息,最後在女生家裏安了針孔攝像每天監視她的一舉一動。”

季鳴銳聽這則小故事的時候倒是聽得很認真,他若有所思:“你說的這倒也沒錯,我在派出所遇到過類似案例。一些習慣性糾纏對方的人,他很容易變得越來越病态,甚至逐漸不滿足于網絡糾纏,會選擇更多手段去‘接近’對方……哎,你去哪兒?”

季鳴銳自言自語到一半,一擡頭,發現池青已經往外走了。

男人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推開走廊進出口那扇玻璃門。

“這裏太吵,”池青眯起眼,耳邊依舊嗡鳴聲不斷,“走了。”

當季鳴銳将這個觀點轉述給觀察室裏幾個人的時候,觀察室有一瞬間沉默,沉默得季鳴銳感覺心底發慌,一下不确定起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不該随便說這種推測:“額,我就随便說說,我可能是想多了……就這幾天總是胡思亂想的,斌哥你是不是又想罵我沒長腦子,那什麽,我先回所裏了,就當我今天沒……”

“沒來過”三個字沒能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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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志斌拍着季鳴銳的肩膀,欣慰地說:“你小子今天,有長進啊!”

季鳴銳張着嘴:“——啊?”

“我們也正好在分析這事兒,”武志斌平時總是被這幫新人氣得肝疼,今天總算從他們嘴裏聽到一些像樣的話,毫不吝啬地誇贊道,“薛梅微博小號上提過,說總覺得有人在看着她。”

武志斌最後道:“這人先繼續扣着,你們倆跟着我走,再檢查一遍案發現場,可能有什麽細節被我們遺漏了。”

季鳴銳摸着後腦勺,被誇得耳朵泛紅,立馬道:“好的斌哥!”

只有解臨倚在操作臺邊沒說話。

他剛翻完薛梅的微博小號,女孩子發的第一條微博是三年前,那個時候她剛剛大學畢業,滿懷憧憬地在小號上發了一句:畢業啦,好好工作,好好生活,加油。

解臨對着那行簡單的字看了許久,然後才退出微博。

之後他又切回微聊,點開某個人的聊天框。

發過去的消息對面壓根沒回。

他又擡眼去看走廊外,原本坐着人的長椅已經空了。

季鳴銳耳朵上那片紅還未消退,就聽解臨問他:“剛才那些推測,你怎麽想到的。”

季鳴銳實話實說:“我在所裏做了那麽多調解工作,接到過類似案例,當然,剛才我朋友也恰好給我講了個故事……”

池青一路穿過走廊,下了電梯,卻在總局門口被人攔下。

一位年輕刑警守在大門口,他一條手臂伸出來,攔在池青面前,示意他停下:“你是池青池先生吧。”

池青臉色并不好,掀起眼皮看他。

年輕刑警說:“不好意思,你不能出去。”

“理由,”池青說,“你沒有權利攔我。”

年輕刑警哪能知道理由啊,剛才上頭一通電話就讓他攔人,不予放行。

大廳裏有好幾部電梯,各個方向都有直達其他樓層的電梯,池青和年輕刑警交談間,正對着大門的那扇電梯門開了。

電梯從三樓審訊室直接下來。

于是池青清楚聽到身後傳來一聲:“我讓他攔的。”

解臨說完擺擺手,示意幫忙攔人的那位可以撤了。

于是年輕刑警沖他們微微點頭示意,回到自己原本的崗位繼續工作。

解臨手搭在池青肩上,另一只手推開大門,帶着他往前走:“走吧,一起去案發現場看看。”

門開的一瞬間,池青耳邊的聲音又多了一重。

多出來的一重聲音源于大馬路上那些往來人群和車輛,但是這些聲音目前還不是最讓池青感到頭疼的,比起聲音,他更頭疼身邊這個人。

池青:“我為什麽要去。”關他什麽事。

解臨搭在他肩上的手沒松開,他沉吟了一會兒,說:“你一定要問為什麽的話,可能是因為你故事講得不錯。”

“……”

“你也可以不去,”解臨又說,“不去的話,我們就再回三樓審訊室聊聊你剛好、突然、想起來的那個故事。”

解臨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着他,雖然和平常沒什麽兩樣,但池青知道接連兩次的“巧合”足夠讓他産生懷疑。

而跟在武志斌身後,晚一步出電梯的季鳴銳看着解臨那只手,深刻懷疑自己是不是活在夢裏:“……”

季鳴銳站在原地,恍惚地發問:“斌哥,你看到解顧問的手搭在哪裏嗎。”

武志斌:“看到了,你朋友肩上。”

“怎麽了。”

“……”

原來他沒看錯啊!

這他媽居然是真的!

季鳴銳不信邪,他用力眨眨眼,看到的畫面仍是這一幕,而且他還留意到解臨的手搭上去已經超過十秒鐘,池青卻沒有讓他滾遠點。

……這兩個人什麽時候那麽熟了。

季鳴銳心說,這簡直比那兩起目前還不知道兇手是如何進死者家裏的案子,更讓人感到迷惑。

池青被強行拉去案發現場,案發現場在第一時間被警方封鎖,未經允許任何人不得随意入內,即使是進去,也得嚴格按照要求,不得破壞現場。

池青是第一次踏進這裏。

薛梅的房間裏依然有着很濃厚的生活氣息,如果不去看那個曾經冷凍過薛梅屍體的老式冰櫃,以及警方貼的那些封條,會讓人以為這個女孩子只是出了一趟遠門,她很快還會再回來。

現場已經勘察過很多次。

這一次的重點放在“隐私”上,重點檢查隐蔽死角和牆壁。

“針孔攝像機拆除後可能會留下痕跡,但我認為使用攝像機的概率不高,如果用了攝像機,就很可能會錄下薛梅被害的過程,他會在薛梅身亡當天就得知這件事,”解臨分析說,“但他顯然在薛梅被塞進冰櫃後的這一個月裏,對這件事毫不知情。”

池青正好在看牆壁,他目光落在一片橢圓形的痕跡上,伸手指了指,問:“這是什麽。”

幾人将顏色偏新的那部分建築材料小心鑿開之後,總算露出這面牆本來的面貌——由于裏面那部分新的材料是近期才塞進去的,所以一鑿就一整塊跟着落下來。

牆面露出一個手指粗細的小孔。

武志斌湊上去看,對面是寸頭的卧室,他睜着眼、清清楚楚地通過這個孔,看到寸頭卧室裏陳列的床鋪,廢紙簍,以及鋪在床鋪上的散亂的髒衣服。

池青很早就知道,每個人心裏都有秘密。

事态敗露,寸頭坐在審訊室裏,低着頭承認:“是,我是一直在……一直在偷窺她。”

“那個牆面原本就打過孔,我也不是這間屋子的第一任住戶,我搬進來的時候牆面就凹進去一小塊,房東說是之前的租戶想挂海報照片,所以自己往上釘的釘子。”

“我住進來之後就用那個釘子挂衣服,後來釘子落下來的時候,連帶着牆皮也一塊兒掉下來了……”

“那個孔就是這麽來的,”寸頭着急地解釋,“我沒有故意在牆面上打孔。”

這回審訊室裏就剩下兩個人,武志斌和季鳴銳。

池青被解臨帶到觀察室裏,兩個人在觀察室裏坐着,通過擴音設備和面前的玻璃牆,能夠實時監聽隔壁房間。

池青坐在解臨邊上:“剛才去現場就算了,為什麽現在我還不能走。”

解臨面前就是操作臺,他将擴音器聲音調小了一些,說:“想聽聽你的意見,順便等會兒一起回去。”

聽意見是假,試探是真。

池青心說,他剛才就不該多和季鳴銳多嘴說那麽一句。

解臨确實是在試探他。

又是路過,又是突然想到一個關聯故事的,這個人自己往案子上撞,他不多想都不行。

但是要說嫌疑,還談不上。

池青既沒有作案動機,也沒有任何證據指向他,他除了之前住得離案發地近了些以外,并沒有什麽切實可疑的地方。

“看你今天一整天狀态都不是很好,”解臨從邊上拿了瓶礦泉水遞給他說,“剛才在案發現場,斌哥靠近牆面的時候,你往邊上退了好幾步……是今天在外面碰到的人太多?”

池青接過水“嗯”了一聲,沒有否認。

解臨等他喝完水,又很自然地從他手裏把水接過去幫他放桌上,但是沒給池青把手塞回去的機會,他一只手握着池青的手腕,另一只手放完水後,直接去摘池青手上那枚手套。

池青手上的黑色手套冷不丁被他摘下去:“……你幹什麽。”

“你說幹什麽,”解臨現在握他手握得越來越熟練,“你這病還是很嚴重,得治。”

理智告訴池青,他應該把手抽出來。

但是被吵了足足一天之後,耳邊突然安靜下來的感覺讓他難以抗拒。

總局裏那些聲音一下全沒了,只剩下玻璃牆另一邊,武志斌的聲音透過擴音器傳過來:“這孔可能不是你故意打的,那人呢,你偷窺薛梅多久了?”

池青手指關節抵在解臨掌心裏,微微動了動,最後還是放棄抵抗。

寸頭沉默一會兒,說:“從她住進來的第一天開始。”

“我本來是要找人來修的,都已經聯系房東讓他幫忙找維修師傅,但是就在那幾天,隔壁換了租戶……”

新租戶就是薛梅,薛梅搬來的第一天,寸頭看了她一眼,之後鬼使神差地,他用其他東西堵上了那個孔,并且給房東發消息的時候說是自己看錯了,沒有東西需要維修。

然後當天夜裏,他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卧室裏所有發光的燈具都關閉,忍不住将眼睛湊近那個小孔。

“你都看到什麽了。”武志斌問。

“我看到她……”寸頭支支吾吾,“她在換衣服。”

偷窺這種事很容易上瘾,有了一個可以窺探他人生活的途徑,對寸頭來說那個孔像是有魔力一般吸引着他。

“我忍不住,之後我每天都會偷偷看她。”

寸頭緊緊貼在牆面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薛梅下班回家,看她給朋友打電話,看她點外賣、吃飯、刷劇,看她卸妝後素顏的樣子,他覺得自己和薛梅之間有了某種私密的、只屬于他們倆的關聯。

一段時間之後,他看她對着試衣鏡換自己新買的衣服,然後某一天夜晚,看到她穿着那套新買的漂亮衣服,把一個男人帶回家。

兩人一前一後進門。

他滿懷嫉妒地看着她和男朋友親熱。

武志斌打斷他,拿出薛梅男朋友的照片,仔細跟他确認:“她帶回家的是這個人嗎?”

照片上的男人體型普通,甚至微微有些胖,身高目測不超過175,一眼看過去并沒有什麽很特別的地方。

寸頭看了一眼,眼神嫌惡,确認道:“是他。”

“你很讨厭她男朋友?”

是的,他讨厭。

因為薛梅男朋友的到來,打破了那種只屬于他的私密關聯,打破了他不切實際的臆想,讓他清醒過來。薛梅身上所有看得見看不見的東西都屬于另一個男人。

而他只是一個藏着暗處,連碰都碰不到她的偷窺者。他并不喜歡這種感覺。

“她男朋友來的頻率很高,隔三差五會過來,來的話一般都會過夜,”寸頭回憶說,“有時候晚上很晚了,薛梅都睡下了他也會過來看看她,擁着她睡覺。”

聽一個偷窺狂坦白自己的偷窺史實在不是一件愉快的體驗。

季鳴銳在邊上負責做記錄,覺得從沒做記錄做得那麽難受過。

但是不得不承認,這位長期偷窺薛梅的鄰居,是目前最“了解”薛梅的人,薛梅死了,兇手行蹤成謎,從這位鄰居身上很有可能會找到某個突破口。

武志斌問及一個最重要的問題:“一個月前,薛梅遇害的時候,你什麽都沒看見?”

寸頭說:“沒有,那段時間我回了趟老家,家裏辦喪事。”

這種事一般不會說謊。

車票一查,走訪問一遍,是真是假很快就能知道。

武志斌:“那你回來之後,薛梅一個月都沒有出現過,你就沒覺得不對勁嗎?”

寸頭:“我有覺得不正常,但是我之前看到她和她男朋友吵架,我以為她去找她男朋友了,而且我也沒有立場去打探她的下落……”

他是一個藏在暗處偷窺人家的變态。

就算覺得薛梅一個月沒出現,可能有什麽問題,也沒辦法拿出去和人說。

薛梅消失的這一個月裏,寸頭偶爾還會去看那個小孔,從小孔往裏看,正好能看到半個冰櫃。

事發之後,寸頭一想到那個冰櫃就後背發涼——他在過去的這一個月裏,通過偷窺孔打量薛梅房間的時候看過那個冰櫃無數眼,他完全沒有想過,薛梅就在那個冰櫃裏。

簡單做完記錄,該問的都問過之後,武志斌和季鳴銳撤到觀察室分析信息。

然而季鳴銳手裏抱着記錄本,推開觀察室的門,進去第一眼就看到池青被解臨握在手裏的手:“……”

而且那只手,沒戴手套。

池青雖然看起來還是那副冷冷淡淡的樣子,垂着眼坐在那,也不知道有沒有仔細聽審訊室裏的問話,但季明銳可以基本确認,他兄弟應該沒有被綁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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