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聲音

會議室裏氣氛肅靜,半晌,才終于有人率先開口:“前些天夜裏,市內發生一起謀殺案……”

楊珍珍和薛梅那兩起連環入室案目前沒有其他可公開的信息,他們聽了解臨上次對兇手工作性質的描述,還處在排查可疑人員的階段,重點排查住在楊園和天瑞小區內從事流動性工作的可疑人員。

除了入室案以外,總局負責的案件數不勝數,因此顧問要參與的案子也不止一件。

顧問這東西就像塊磚,哪裏需要就往哪裏搬。

新發生的謀殺案案情并不複雜,一名男子深夜持刀捅傷自己的上司,但是奇怪的是警方逮捕他之後并沒有找到那把刀。

由于并未找到兇器,嫌犯也對此死不承認。

【現在正在隔壁審着呢……說什麽也不認。】

池青不需要翻正在發放的資料,通過周圍人的心聲很容易就能知道來龍去脈,短短幾分鐘後,他連當時抓捕嫌犯的細節都聽得一清二楚。

但樣子還是要裝一裝。

負責發資料的總局新人把資料遞給他之後,偷偷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他就看到裹在黑色布料裏的手指十分随意地翻開扉頁,以一種壓根沒在認真看的态度掃過去兩眼,幾眼就把資料掃完了。

【……他真的有認真在看嗎。】

“有預謀的行兇,兩人曾經有過經濟糾葛,兇器沒找到,”新人剛在心裏犯嘀咕,就見男人張了張鮮紅的唇,把案件要點提出來,冷聲說,“我有在看。”

池青說這幾句話的時候遮擋在冷黑色碎發下的眼睛看着他。明明是沒什麽溫度的一眼,卻讓他平白生出一種被人從裏到外看透了的感覺。

那一瞬間,他感覺自己無所遁形,在腦子裏偷偷地想:【我就看了他一眼,他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池青移開眼,沒有再回應,只說了一句“謝謝”,這句“謝謝”是在謝剛才他幫忙遞資料。

解臨看得也很快,三兩眼掃完,問:“人現在還在審?”

對面說:“在隔壁。”

解臨合上資料,說話時微微偏過頭,對池青說:“過去看看?”

池青沒意見,起身之後有人想給他們帶帶路,那人熱情地提前站在門口,伸手做“請”的姿勢。門總共就開了半扇,那人往門口一站就擋了一半路,剩下那一半供人出入的間距雖然對正常人來說并不覺得窄,但是池青對正常社交距離的定義一向跟其他人不一樣。

池青正要說“讓讓”,解臨擋在他前面先說了一句:“不用這麽客氣,我的人我自己帶着就行。”

解臨又補充道:“剛才忘記說了,我這位助理不喜歡別人靠他太近,下回記得注意點,也別碰到他。”

“?”

這是哪裏來的怪人。

門口那人聽完往邊上退了退,退完之後等了又等,見池青還是沒挪步,真誠發問:“……不知道這個太近的定義是……額,多遠的距離?”

池青豎起兩根手指,黑色手套在他面前一晃。

“二十厘米?”

池青說:“兩米。”

“…………”

隔壁房間裏坐着一位胡子拉碴的男人,手上戴着手铐,沉默不語地坐在小房間裏,任對面警察怎麽問都不答話。

“你為什麽殺他?”

“就因為他把你從公司開除,你就拿刀捅他,你不覺得自己太沖動麽。”

“人是你殺的,作案工具呢?你扔哪兒了,你現在可以不說話,但我勸你最好還是坦白從寬,不然等我們找到兇器,到那時候量刑的标準可就不一樣了。”

男人三十多歲的樣子,戴着副眼鏡,幾天沒有刮過胡子洗過澡、讓看起來很是狼狽,但是不難看出他原本的樣貌其實很斯文。

男人依舊保持沉默。

負責問話的刑警問了幾日,對面嫌犯依舊是這副不聲不響的樣子,難免不耐:“你——”

那名刑警聲調稍稍擡高,有人從他身後拍了拍他的肩。

問話中斷幾秒,才繼續下去,同樣都是“你”字開局,說話的人音色語調和前一個截然不同:“你母親今天來過一次。”

男人擡起眼。

這才發現坐在他對面的人在剛才短短幾秒的時間裏換了兩個,這兩個人他從來沒見過,甚至沒穿警服。

解臨接續說:“她說她相信你不會做這樣的事。”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只是這一次的沉默裏多了一些欲言又止。

【……是我對不起她。】

【但是為了娟娟,我什麽都不能說。】

池青坐在邊上,通過剛才的資料檢索到娟娟是死者的老婆劉美娟。

于是男人忽然聽到對面那個一直不說話的陌生男人突然問:“你和劉美娟很熟悉嗎。”

“……!”

任誰剛剛才在心裏想到某個人的名字,那個人的名字下一秒從別人嘴裏說出來都會為之一振。

在池青突然提起‘劉美娟’之前,這個人物警方并沒有怎麽關注,她和案件看起來毫不相關,退到觀察室裏的刑警說:“他有反應,仔細盯着,另外現在就去查查劉美娟和他之間的關系。”

但男人只露出一秒破綻,很快又恢複原來的表情:“我跟她……不是很熟。”

池青:“剛才問你那麽多都不解釋,偏偏提到她就說了。”

“……”

池青:“她和她丈夫的關系怎麽樣?”

男人:“我不清楚。”

“不清楚,那就是不怎麽好,”解臨說,“像他這種生意人,就算家庭相處不和睦,表面上也會粉飾太平,不會透露給下屬。如果你真的不了解,你會說關系應該不錯,但是你卻說不清楚。”

“…………”

兩個人坐在對面,你一言我一句,像在玩混合雙打,男人額角很快開始冒汗。

池青掃了一眼男人壓在桌上的袖口,袖口處有縫補過的痕跡,上下接縫的針法很特別:“衣服什麽時候破的?”

男人:“上周……”

解臨緊接着說:“縫衣服的人手藝不錯。”

男人看了一眼衣袖袖口:“路邊随便找家店縫補的。”

資料上,死者身上那件西服扣上也有同樣的縫補痕跡。

在無數失真的聲音裏有一句:【……那是娟娟給我補的。】

【他就是個畜生,喝醉酒就喜歡動手打娟娟,她問我想不想和她在一起,她讓我幫幫她,說她有一個辦法……】

池青垂着眼:“挺巧的,你和你老板找了同一家店。”

這起案子,如果兇手和死者老婆有牽扯,那麽案件性質就完全變了,劉美娟的個人資料很快被調出來,觀察室裏有人說:“找到了,劉美娟的個人資料裏有一點很奇怪,她在去年給丈夫買過一份巨額保險。”

“這起案件……劉美娟很有可能參與了。”

“甚至找不到的兇器很可能就在劉美娟手裏,為的就是阻止我們給他定罪。”

聊完案子,幾人通過透明玻璃去看審訊室裏并肩坐着的兩位顧問,尤其是新來的那位——如果說解臨早上把人帶過來的時候他們還有所疑慮的話,經過這短短幾分鐘,他們現在只有一個新想法:總局又來了一個怪物。

原以為有解臨這個十幾歲當上顧問的人已經夠離譜,現在多了一位希望和人保持兩米距離的池姓手套先生。

有人自言自語說:“解顧問從哪兒挖來的這麽一個人……”

池青審完一個就煩了,他也不方便提得太具體,畢竟有些內容沒有事實根據,把讀到的內容以隐晦的方式提點出來之後,後續搜查交由專業人員去做。

他坐在那拿出手機看眼時間,看到一堆未讀。

發件人季鳴銳。

-我今天吃了一口瓜。

-沒想到主人公竟然就是我的好兄弟。

-你什麽時候跑總局去了。

-……

池青摘下一只手套回季鳴銳消息,手指觸及到屏幕卻發現不知道該怎麽說,最後歸結為兩個字:意外。

-?

季鳴銳沒有多做糾結,因為這兩個詞條關聯起來并不突兀。

連邊上蘇曉蘭聽到消息的時候也只是平靜地“哦”了一下:“挺合适的,當初第一次見到他,我就感覺像同行,你說不是我還驚訝來着。”

于是季鳴銳又發:

-也挺好,轉行是明智的。

-我當初就說過,你絕對選錯專業了,幹什麽也不能跑去學表演啊。

池青看完這兩條消息之後沒有再回。

他摘下手套之後習慣性去看解臨的手,解臨還在留意案件進展,桌面上擺了兩份資料,池青瞥見一眼,最上面那份是薛梅鄰居的口供,寸頭那天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記錄在資料裏。

[我一直在偷窺她。]

[她男朋友來的頻率很高……]

解臨餘光掃到池青的手,心照不宣,也習慣性地攤開手掌,掌心向着他,方便他碰。

池青問:“口供有問題嗎。”

解臨反複掃過幾眼,說:“說不上來,總覺得哪兒不對。”

“薛梅男朋友之前審過幾次?”解臨又問其他人。

“審過一次,他當時确實在外地旅游。”

“後來沒再問過?”

“沒有,”那人回,“因為他沒有作案嫌疑,也有不在場證明。”

“讓他有時間再來一趟,”解臨合上寸頭的口供資料,将資料緩緩推向他們,“……結合這份口供,再問詳細點。”

池青當了一天助理,煩的時候就在桌底下偷偷戳解臨的手,雖然周圍來來往往的人太多,倒也不是那麽難以忍受。他在心理盤算了一下時間,從酒吧至今過去快一個月時間,按照以往的經驗,失控的情況可能也快恢複了。

但具體是什麽時候,會不會比上一次失控的時間更久……他不能确定。

兩人回到小區,坐電梯上去的時候池青才松開手,仔細等了一會兒,确認今晚樓棟裏沒什麽說話聲。

就在他洗完澡收拾好東西,躺在床上就快睡着的時候,他忽然間聽到一句很輕微的失真的聲音,那聲音在說:【我很喜歡你。】

聲音輕地跟氣音一樣,怕驚擾了人。

所以第一句聲音出現之後,池青并不能确定剛才是不是真的有聲音。

分針緩緩轉過去一格。

失真的聲音再度響起,依舊是同一個人在說話:

【……我真的好喜歡你。】

池青:“……”

哪來的情侶大半夜交流感情。

他搬來這麽長時間都沒聽到過這個聲音,樓裏除了老夫老妻,就是單身獨居人士,當然也不排除誰忽然間脫單、或者難得帶男友回家過夜。

半夜,池青躺在床上,被這個膩膩歪歪的情話擾得睡意全無。

他斷斷續續聽了一會兒,直到最後一句話讓他辨別出聲音來源,因為失真的聲音喊的名字是:【……琴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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