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希望
冬天天亮得慢,這日恰好天公不作美,外邊陰陰沉沉的,随時都像要下雨。
霍免打着哈欠,獨自走在去幼兒園的路上。
——唉,好困啊,沒有尤谙,她都不喜歡上學了。
爸爸說他換了工作,過一陣子他們家會搬家。不知道搬家前,尤谙能不能從他奶奶家回來……霍免可想他了。
正投入地想着心事,她感到自己的胳膊忽然從後方被人提溜了起來。
吃驚地仰起頭,她看到一個面生的人。
“兔子!兔子!”他叫着她的外號,見她看向他,卻倉惶地低下頭。
長長的睫毛脆弱地顫動,眼下的淚痣襯得那張臉分外的妖豔美麗。
與攻擊性極強的臉蛋并不相稱,他的動作傻裏傻氣。
腳尖點地,他局促地踢着土,好似一只內心不安的土撥鼠,正在埋頭挖洞。
土沙飛揚中,霍免捂住嘴,咳嗽了幾聲。
——額,印象中尤谙也喜歡踢土來着。
——不不不,尤谙的跟這個絕對不是一個等級,他這個應該叫挖地。
“兔子……早上好啊!”尤谙羞澀、興奮,又熱情地跟她打招呼。
“嗯,早、早上好。”霍免咽了咽口水,笑得有些尴尬。
望着自己被緊緊牽住的手,她頓時想起父母平日裏的叮咛,內心立刻變得警惕起來。
Advertisement
“叔叔,你是誰啊?”
她不動聲色地想要抽出手,但他換了個姿勢跟她十指緊扣,将她牽得更牢。
“我是尤谙啊。”
尤谙失魂落魄地回答她。他不知道為什麽霍免認不出自己,而且她稱呼他為叔叔……
“你是尤谙的叔叔?”
霍免露出不太舒服的表情。他的手很大,跟她握在一起,把她的手指縫隙撐得很疼。
“我是尤谙。”
他又重複了一遍,見她不信,漂亮的臉蛋垮下來,變得苦兮兮的。
“我真的是……你要相信我啊。”
拿眼睛在成年男人身上打量了一圈,霍免覺得這個騙子叔叔太壞了,連故事都沒想好就開始騙人。
他當她是五歲小孩嗎,她才沒有那麽好騙呢!
決定不再搭理奇怪的叔叔,霍免加快走路的步伐,準備用速度甩開他。
……可惜她忘了他們的手還牽着。
于是去幼兒園的上學路上,人們就能看到這非常和諧的一幕。
綁麻花辮的小女孩目不斜視地大步往前,活潑的辮子跟着她蹦跶蹦跶;牽着她的漂亮男人一副拿她沒辦法的樣子,表情順從地跟在後面。
她往前大步跨了兩步,比不上他大長腿悠哉的一步。
終于到達幼兒園,霍免喘得上氣不接下氣,這一路她真是累得狠了。
尤谙小心溫柔地上前,幫她拍背順順氣,反被她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走開!”霍免用身子撞了他一下,趁他反應不及,快步往學校裏跑。
尤谙馬上追過去,卻被門口的老師給攔住了。
“您不能進去。”
望着霍免的背影,尤谙心裏急:“我、我有帶書包的,老師您為什麽不讓我進去?”
老師這才注意到,面前的男人背了書包。
寬寬的肩膀上嵌着一個小小的藍書包,它的帶子被撐得完全變形。從正面看,一點兒沒法看見後背的書包,還以為肩上的藍色是他衣服中獨特設計的條紋裝飾。
“霍免、霍免,”老師叫住小孩:“別跑了,過來。”
以為男人耍了什麽花招,霍免心不甘情不願地返回。
“學校規定,家長不能入園,小孩送到這裏就可以了。”
老師指了指尤谙肩上的包:“書包交給孩子,讓她自己進去吧。”
“我有自己的書包!就這一個!”霍免抖了抖肩,讓老師注意到她的粉色書包。
“啊?”老師不解地看向男人:“那這個書包是……”
“老師,書包是我的,我也在這裏上幼兒園啊。”尤谙答得理所當然。
老師看他的目光立刻變得古怪起來——這麽好看的男人,難道腦子有問題?
“不好意思,您還是……”嘆了口氣,她對男人做了個向外請的動作。
尤谙大受打擊,為了留下,甚至開始苦苦乞求:“老師,不要趕我走,我要跟霍免在一起的。”
說着話,腳步向前,他想去抓霍免的手。
霍免急忙躲到老師背後,用正義而勇敢的語氣,氣勢十足地揭發了壞人的陰謀:“老師,你快把他趕走,我不認識這個叔叔。”
這下實打實的,尤谙成為形跡可疑的人了。
老師護住霍免,徹底拉下臉,将驅逐的意思搬到臺面:“你快走吧,你不走的話我叫保安了。”
……
中午時分下了場大雨,天地間一片潮濕的陰郁。
這樣差的天氣,孩子們不能再在操場午睡了,小床們被搬進食堂。
霍免的運氣比較差,她的小床沒處放了,被孤零零地擺在偏遠的食堂角落,正對着大門口。
她想起爸爸說的,他們搬家後,她要去的幼兒園比食品廠幼兒園設備好很多。午睡時,小朋友都睡在專門的大房間裏,夏天有空調,冬天有暖氣。
想到這兒,霍免忽然覺得搬家也不是一件那麽讓她難受的事。
孩子們午睡了,老師們沒有。
他們坐在辦公室,一邊吃快餐一邊閑聊。
“诶,聽說上午,我們幼兒園對面出事了。”
“出什麽事了?”
“雜貨鋪的老板忽然昏倒,小賣鋪裏的東西被偷了。”
“啧啧,這社會真是什麽缺德的人都有。那個小賣鋪都賣些不值錢的零食,這都有人趁機偷盜啊……”
“可不是嘛,人家做的本來就是小本買賣,偷東西的賊太壞了。”
午睡到一半,霍免是被冷醒的。
她還困着,眼睛迷迷糊糊,沒法睜開。
手指往被角伸去,想要幫自己拉拉被子……
“咔嚓。”
與想象中的柔軟不同,她碰到塑料觸感的包裝袋。
往左,塑料包裝。
往右,塑料包裝。
甚至她感覺到,自己的胳膊上也壓着東西。
睜開惺忪的睡眼,霍免望見自己的被子高高地鼓起了一團。
她以為自己看走眼了,擡手揉眼睛。
手一動,壓在她手上的東西嘩嘩落下。
霍免害怕地踢開被子……
天吶!
滿滿的……
滿滿的零食,塞得她整個被窩都是。
全部是她喜歡的,薯片、糖果、花生豆、餅幹、巧克力,小饅頭……
怪不得剛才她會覺得冷。
她蓋的根本不是被子,她蓋着這些零食!!
“我在做夢嗎?”霍免喃喃着,抓起眼前那包蛋黃派,撕了包裝。
軟糯的蛋糕在她嘴裏化開,她嘗到甜甜的夾心。
“好吃,有味道,”她開開心心地又吃了幾口:“不是在做夢!”
有一雙扒拉住床邊的手,手的主人正露出他的半個腦袋,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她吃得開心,他也無聲地發出癡癡的笑。
霍免在準備吃第二包巧克力豆的時候,終于發現了他。
“哇!”手一抖,她的豆豆們差點撒了:“你、你吓死我了!”
早上的騙子叔叔,他怎麽又來找她了?
霍免着急地看向四周,她的床位置偏遠,好像暫時沒有人發現她這兒的動靜。
“你不要喊老師好不好,”男人的眼角垂下,神情可憐巴巴的:“我還想跟你多呆一會兒。”
看着這情景,霍免猜測:“零食是你帶給我的?”
男人點點頭。
“你怎麽進來的?我怎麽沒有聽見你的聲音?”
霍免嘴裏還有蛋黃派的甜味,暫時對他沒有太大的敵意,不過胸中心髒忽忽地跳,仍是驚魂未定。
——她敢發誓,她剛才連他的呼吸聲都沒有聽見!
答非所問,男人定定地看着她,突然開口道:“兔子,我可以抱一下你嗎?”
“不可以!”
果斷地拒絕他,霍免一下子聯想到父母重點交代她的——不能讓陌生人碰你的身體。
對了,爸爸媽媽說過,陌生人的東西不能吃,她剛才還吃了!
這個叔叔一定是安了壞心,拿吃的收買她,騙她上當,跟爸爸媽媽說的壞人一模一樣!!
慘了,吃了壞人給的蛋黃派,她現在不會暈倒吧?
英俊的成年男人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如同一座崔嵬的山。
看他時,霍免需要吃力地仰頭。
男人的衣擺在她頰邊映下陰影。
她說了不可以,但他像是沒聽見似的,照樣做他想做的事。
在陰影下害怕地吸吸鼻子,他向她湊近時,霍免聞到他身上可怖的血腥氣。
“兔子……”
他的指尖纏住她的衣角,呢喃着,拼命想往她懷裏鑽。
她推開,他就纏上來;推開,再纏上來。
每一次,纏得更緊。
“兔子,你身上香香的。”
她的睡衣上有好聞的味道。去形容的話,是被太陽曬過味道,幹燥而溫暖。
聞着就仿佛是,他終于脫離了連綿的雨季,回到能在陽光下行走的日子。
鼻尖蹭過柔軟的衣領,尤谙執着地尋找這股味道的源頭。
最終,鼻子貼近了她頸部的皮膚。
——啊,找到了,在這裏。
霍免一動也不敢動。
與她截然相反,男人的身上帶了外頭的濕氣,還有一股不知從哪裏沾染的血味。
不說話時,他那張臉看上去妖冶得不似人類。古怪的強大氣場和他不容拒絕的靠近,使她本能地感到害怕。——像是一只小羚羊本能地,害怕着比自己強大百倍的天敵。
她在孩子裏以勇敢著稱,此刻卻吓得連尖叫都不敢。
脖子上傳來一陣涼意。
殷紅的舌尖舔過她瑟瑟發抖的頸部,他的眼神中有病态的向往與癡迷。
舔過一圈,将它變得濕漉,然後含進嘴裏,輕輕地吸吮。
他感知到她皮膚下流動着生命力的血管,裏面的血液,一定如她的靈魂一般純淨。
……可是,這是他的兔子。
他最好最好的朋友!!
尤谙收回變得尖利的牙齒,這一瞬間他的腦袋,前所未有的清明。
作者有話要說: 其實霍免的存在本身,便是尤谙的救贖,她能呼喚出他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