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纏身

霍免從前聽過一個學校裏廣為流傳的鬼故事——背靠背真舒服。

故事的人物和背景記不清楚了,核心內容是:女學生睡覺的時候,她的床板背面貼着一具腐爛的屍體。

大夏天的,霍免卻把所有床上的空調被、毛巾被,甚至抱枕,都墊在身下,竭盡全力地把她的身體和床板隔離開。

原因很簡單:鬼,進她房間了。

先前,她撒謊騙爸媽,自己只是睡不着下樓吹吹風,別的什麽也沒發生。

他們說了她幾句後,就讓她趕緊睡覺。畢竟是搬家的第一天,他們把霍免的反常,理解為不習慣環境。走出房間時,霍強和陳愛娴還貼心地幫她關了燈,關了門。

黑暗中,做好單打獨鬥準備的霍免攥住雙拳、繃緊神經,自然沒有錯過,從窗戶那邊傳來細微的響動。

“吱呀——”

窗戶被人關上,她随即聽見它拉窗簾的聲音。

這下連稀薄的月光都消失不見,死沉沉的黑色蒙住雙眼。

看不見就看不見吧,霍免索性閉上了眼。

就算能讓她看,她說不定看了會更害怕。

那個東西,走路是沒有響動的,想來……鬼是沒有腳的。

心髒怦怦,跳得飛快。

真正提醒她,它在靠近的,是那股悠悠襲來的寒氣。

用恐怖小說裏的話說,霍免感到她床邊飄過一陣莫名的陰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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預想着睜眼後會看到一張放大的鬼臉正對着她,霍免默默地拉高了被子,蓋住自己的腦袋。

淩晨時分,她的身體已經無比疲倦,精神卻是亢奮的。

就這樣僵持了大約半小時,霍免實在是困得受不了了,她又不敢放任自己睡過去,怕在睡夢中成為怪物的腹中餐。

思來想去,繼續等死不是辦法,她決定試探性地出擊。

小心翼翼地從被子裏探出胳膊,兇狠地往外面撕扯了幾下——她抓到的只有空氣。

咦?難道說,怪物走了?

抱着一絲僥幸,霍免輕輕地拉亮了床頭燈。

“呼。”

長籲一口氣,她抽了兩張紙,擦掉自己在被窩裏悶出的一後背汗。

小小的房間一覽無遺,這裏沒有怪物的身影。

窗和房門是關着的,唯一能藏人的地方無外乎衣櫃。可是她剛才沒有聽到開櫃子的響動,它應該沒有躲在裏面。

鬼都是來無影去無蹤的吧?

所以,同樣的,她沒有聽見它離去的腳步聲,也是正常的?

好不容易調整心态,自我安慰了一番。

霍免踢掉半床用來保護她的被子,籠在心頭的焦慮平息了一些。

關上床頭燈,她選好一個适合入睡的正常睡姿,把腦袋靠上枕頭。

“兔子……”

夾雜笑意的嘶啞男聲離耳朵極近。在死寂的黑色中,它柔得有些失了真。

“你在找我嗎?”

霍免好似看見一盤她剛剛整理好的玻璃珠,被它一揚手,輕飄飄地打翻了。

珠子嘩然滾落,噼裏啪啦地彈跳、碎裂,一片混亂。

房裏能藏人的地方,不止衣櫃。

霍免忽略了,她始終死守的,最後的安全領地。

她的床。

——它在她的床鋪下面。

她很清楚,這不是幻聽!

從枕頭上“蹭”地跳起,霍免瞬間抖成了篩子。

改成坐姿,她雙手擋住床板。

這個姿勢,看似在鎮壓它,其實她更大程度的是想要自保。

霍免看不見它,它卻像是能夠做到。

掌心貼上木板,它與她隔着一層屏障。

即便是這樣,依靠敏銳的觸覺,它也能感受到從另一頭傳來的,屬于她的溫度。

它同她的手掌相貼,用自己最溫柔的聲音,緩聲道。

“真好,我們又能在一起啦。”

床板另一端的霍免,聽得毛骨悚然。

……

床下的東西很長一段時間不再出聲。

後來,她睡着的時候,天已經蒙蒙地亮了。

滿心的恐慌抵擋不了越來越濃的睡意,霍免最終還是沒抗住,倒向了她的床。

窗簾擋住了大部分的光。

霍強和陳愛娴一早都去上班了,看女兒睡得熟,沒有叫醒她。

大抵是這一晚腦子裏想的事情太多,又受了驚吓,霍免睡死後,做了個極其混亂的夢。

夢的開始,她是一只兔子,在青青草地上悠閑地吃着草。

“呀!這裏有只兔子!”忽然,一群猛獸發現了她。

霍免迅速舍棄嘴裏的食物,拔腿就跑。

一路越過森林,越過山泉,越過曠野,猛獸緊追不舍。

她能感受到身後似箭的疾風,随時它們都可能追上她,一口咬斷她的脖子。

四只短短的腿,逐漸地開始乏力。

“兔子,好肥的兔子,抓兔子啊……”

敵人鼓舞士氣的號角像收緊的網,聲聲催促着她。

——完蛋,她要死了,很快就要被抓住了吧……

“嘻嘻,兔子呀!”

愈烈的風聲即将追上她,落到耳邊的最後一句,卻變成了一個男孩的聲音。

“你回頭看看我吧!”

那嗓音和語調有種說不出的熟悉,讓她無端端地感受到安心,親近。

霍免漸漸地止住腳步,回頭一望。

“兔子,兔子。”

雪一樣的男孩捧着小小的畫板,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

一見她,他就笑彎了眼。

粉妝玉砌的小臉,眼角挂着一顆好看的淚痣。

他那麽的漂亮,光光是立在那兒,就能讓整個險象環生的肉食叢林都變得晴朗。

“你是……”她忍不住被吸引,邁開步子,往他的方向靠近。

“诶,兔子!”

他驚呼一聲,擡起手裏的彩鉛,叫停了她:“你別動呀!我叫你看我,沒叫你過來,我的畫還沒有畫完啊!”

霍免的嘴巴自己動起來。

她的嗓音變尖變細,聽上去似是成了個年幼的孩子。

語氣中帶着害羞與嗔怪,她說:“別畫啦,好奇怪的!老師叫我們交寫生,就是那種……畫風景的,你畫我幹嘛呀?”

男孩沒有停下他的塗塗畫畫,臉上的笑甜蜜極了:“畫風景一點都不好玩。我的畫裏不僅有你,還有我啊,這是我們的結婚照!我們未來總要結婚的嘛!”

“哼,結婚照怎麽這麽小的呀?”霍免嘟着嘴,不滿意他手中那個精雕細琢的尺寸。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男孩搖頭晃腦地教給她新知識:“我爸爸媽媽的結婚照,就是這麽小的,因為小的才方便放在錢包裏!”

霍免不解:“為什麽要把照片放在錢包裏呢?”

這個問題有點難,男孩思考了好一會兒,才想出問題的答案。

“可能怕忘記對方長什麽樣了,所以要放在錢包裏,随時能看一看?”

看着他磨磨蹭蹭,一定還需要好久才能完成的畫像,霍免一拍胸脯,氣勢十足地說道:“那我不需要結婚照了,我不可能忘記你的!我會永遠記得尤谙的模樣啊!”

“……尤、尤谙?”脫口而出的字眼,令她的聲音霎時恢複了原樣。

霍免擡起頭,往男孩的臉蛋看去。

握着畫板的人,瞬間變了樣。

“兔子。”

高大的男人跪倒在她面前,臉上的表情泫然欲泣,左眼眼下的淚痣,悲傷得好似要滴出血來。

“你相信我,我是尤谙。”

他伸長雙臂,癡心地想要抱住她:“兔子,明早我們就走吧。”

霍免退後一步,緊皺的眉頭中寫滿了困惑:“明、明早?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兔子……”

她眼見着他們中間憑空出現一片沼澤。

錯失留住她的機會,男人伸出的手卷進吃人的泥濘之中。

“只有你能救我了,你不會抛下我的,對吧?”

黑色的池子裏伸出一雙雙手,扒住男人的身體,迫不及待地往下拽。

他看着無動于衷的她,雙眼流下一行血淚,最後的神情看上去,既凄楚又哀怨。

“兔子,你知道嗎?你不帶我走的話,我可能再也走不了了……”

被陰森的畫面吓得一口氣沒喘上來,霍免猛地睜開眼睛,從睡夢中驚醒過來。

這一覺睡到了下午。

她的眼睛正對着緊閉的窗扉,金色的陽光從簾子後隐隐地透出。

大汗淋漓的午後,夢境與現實重疊交錯,霍免的頭暈得不像話。

視線往下,枕邊放着一只被黑色膠帶修補完好的豬形存錢罐,上面密密麻麻地寫着“尤谙”兩個字。

存錢豬的兩只眼睛上,用愛心形狀特意圈出來的——【存滿了,就qǔ尤谙】,鮮明地對準了她。

霍免看着看着,感到不太舒服,擡手移開了它。

因為她的動作,一張被壓着的泛黃紙條,從存錢罐下顯露了出來。

——是它!

——昨天洗完澡回來的路上,她看過的,只是紙條裏面的東西已經淡得難以辨識。

可是……

昨天,看過之後,自己不是……把它扔了嗎?

霍免支起上半身,拿過紙條。

在她展開它的前一刻,她忽然間想起了紙條的內容。

——那是尤谙畫的,她和尤谙的結婚照。

要不是做夢夢見,都快忘記了啊,那段純真的回憶。

霍免情不自禁,露出一個懷念的微笑。

她的童年故事,一直進行到這裏,還算是溫馨感人。

但當手裏的紙條完全展開……

那副畫,回來了。

對于尤谙,霍免感到非常的抱歉:她其實根本記不起來,他那時畫下的畫是什麽樣的。

她不記得,一個七歲孩子,是否曾經擁有過如此細膩的筆觸。

她不記得,自己是否對他高超的繪畫技巧進行贊揚。

他是怎麽做到,将她的神情、線條、輪廓,畫得如此完美?

他畫下的,是十六歲的她。

和霍免每天從鏡子裏看到的臉,一模一樣。

而新娘身旁的新郎,大部分的身子浸沒在蓄意虛化的陰影中。

乍看之下,仿佛已被那團黑色吞噬。

男人的手,緊握少女不放。

西服上紮眼的深藍色,仿佛是一個……背包?

背包!

霍免的心跳,漏掉了一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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