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刺客

一開始,王滇還比較耐心,左右不過是去請個安,半個時辰就頂天了,可一直等到天色擦黑,梁烨都沒現身。

王滇覺得自己腦子可能是被齁傻了,才老老實實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等個瘋子回來。

竈膛裏最後一點兒火星也消失了,狹小的廚房裏黑漆漆的,窗外夜風吹過,老舊的窗扇吱呀作響。

晚上七八點鐘,從前這時候他應該已經吃完了晚飯,刷幾條新聞或者視頻,心情好了繼續在家加班,心情不好就看個電影或者去拳館練練,臨睡前舒舒服服洗個澡回床上睡覺,在現代社會過着平淡的生活。

那些燈紅酒綠的熱鬧好像已經是上輩子的事情。

王滇坐在柴火堆上,聽着鬧鬼似的吱呀聲,嘆了口氣。

他罕見有消沉的時候,但孤身在異世前途生死未蔔,偏又夜深人靜,無事可做,難免要想起父母家人,好友下屬,合作夥伴,手裏快要收尾的幾個項目,以及他投入了大量心血的城東那塊地,這時候地基應該打了大半,詳細策劃案也要提上議程……王滇抓了抓頭發,不可避免地覺得沮喪。

平時該多陪陪老爸老媽。

人口失蹤兩年就能銷戶,早知道就提前立個遺囑。

“吱呀。”窗戶被風吹得晃了一下開了大半,傾瀉進冷霜似的月光,外面的蟲鳴聲也落了進來,天上的星星明亮閃爍,串成一片渺遠的長河。

也許是時光倒流,也許是蟲洞後的某個平行時空,跟現代社會隔着無法跨越的洪流,剛開始的那幾天,他不是不着急上火,幹了許多蠢事試圖穿越回去,但最後卻不得不接受現實。

王滇站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塵,沮喪對他如今的處境沒有絲毫意義,掙紮出一條生路才是當務之急。

黑影從窗前倏然滾落,伴着幾聲清脆的撞擊聲,吓了他一跳。

王滇心髒瞬間提了起來,順手抄起了門口小臂粗的棍子,謹慎地推開了廚房的門。

摔在地上的黑影一動不動,他走近了才看清那是個人,對方着裝怪異,小臂間覆着甲,頸間帶着五六條彩色的繩子,上面挂着石頭和狼牙,左半邊臉上覆着雕有獸紋和蒼鷹的金色面具,披散的發間有編了彩繩的小辮,還綴着幾根羽毛。

很有個性。

王滇看了散落在他身邊的幾個飛镖模樣的小東西,拿着棍子将他翻了過來,露出了右半邊臉,眉高鼻深,膚白唇紅,眼睛都是碧綠色。

外國人?

王滇猛地意識到不對,一棍子戳在了對方的喉嚨上,壓低了聲音道:“動就殺了你。”

那人肚子上破了個大口子,正伸手死死地捂着,他開口倒是正宗的官話,聽着沒什麽力氣,“殺了我對你也沒用,等追兵過來,你就跟我一起死。”

“誰在追殺你?”王滇忽然問。

那人的目光掃過他衣擺上的龍紋,扯起了嘴角,“梁國的太皇太後,崔語娴。”

“她為何要追殺你?”王滇手上的力道微微一松。

“你身上有子母蠱的子蠱。”對方的目光掃過他臉,眯了眯眼睛,“下蠱的還是個新手。”

一炷香後,王滇把人連拽帶拖弄進了一旁的偏殿。

對方的頭在門檻上狠狠磕了一下,發出了不小的動靜,拽着他腳的王滇趕緊撒手,過去拽他的衣領,“對不住對不住,但你真的太沉了。”

“軟筋散。”那人渾身跟沒骨頭一樣由着他生拉硬扯,“你們北梁人都狡詐。”

“這點我同意。”王滇咬着牙把他扔到了旁邊的地毯上,輕手輕腳的關上了門。

“我懷裏有金瘡藥。”對方示意他拿,“敷在傷口上。”

王滇動作利落地給他敷藥,又找了塊布給他綁住傷口,“你叫什麽名字?”

“權寧。”對方靠在椅子腿上壓抑地喘着氣。

他蹲在權寧跟前問:“太皇太後為什麽要追殺你?”

——

興慶宮。

滿桌的珍馐散發着淡淡的熱氣。

太皇太後坐在主位上,笑着看向身邊的梁烨,“算起來哀家許久都不曾同你們母子一起吃飯了,哀家還記得你最喜歡喝這碗白玉湯,今日特意讓人做了給你,嘗嘗?”

“是啊,母後您一向疼他。”卞雲心在旁邊幹笑道:“烨兒,別辜負了你皇祖母的心意。”

梁烨垂眸看着面前奶白色的湯汁,扯了扯嘴角,拿湯匙攪了兩下,将湯匙一丢,端起碗來一飲而盡。

卞雲心在一旁看得臉都白了幾分,“烨兒,你慢些喝。”

梁烨置若罔聞,拿起筷子來開始揀菜吃。

太皇太後笑道:“子煜既然愛喝,楊滿,再盛一碗上來。”

卞雲心一驚,“母後——”

“兩碗吧。”梁烨混不在意地将嘴裏的花生咬得咯吱作響,“這三個月在宮外沒能喝着,當補上了。”

太皇太後臉上的笑意微微一斂,“好啊,就按子煜說的來辦。”

“是。”楊滿應聲而去。

卞雲心捏着筷子的手在微微顫抖,強顏歡笑道:“烨兒,喝太多湯就吃不下飯了。”

“小孩子,胃口大,多喝些也無妨。”太皇太後拿起帕子輕輕印了印嘴角,“子煜近來長進頗多,哀家聽聞河西郡雲水決堤之事,子煜便處理得非常好,尤其是派去治水的那位百裏大人,是百裏家的幼子,原以為是平庸之輩,卻不想還有如此才能,你該重用他才是。”

梁烨拿了塊柔糕咬了一口,膩得皺了皺眉,“他手裏沒錢,又被疫病困住,回來也無甚用處。”

“既然你不喜,讓他留在河西郡便是。”太皇太後緩緩道:“雖說承安如今是侍郎,但到底年輕,外放做個縣令鍛煉幾年回來,想必能更好地輔佐你。”

梁烨愣了一下。

太皇太後語氣微頓,“子煜不願意?”

梁烨把剩下的糕點塞進嘴裏,皺眉道:“承安是誰?”

太皇太後頓時失笑,“這孩子,我剛誇了你關心朝政,你派去河西治水的不就是禮部侍郎百裏承安麽?”

“沒什麽印象。”梁烨回憶了一番,“既然皇祖母覺得他該鍛煉,就讓他留在河西郡,給點錢打發了就是。”

太皇太後神色難辨地看向他。

楊滿适時端上來了第二碗湯,梁烨端着湯攪了攪,“皇祖母覺得給十萬兩白銀如何?”

“陛下,那百裏承安不過區區一個縣令,十萬兩白銀實在是……”楊滿讪讪笑道:“實在是太多了。”

梁烨把手裏的湯碗猛地一摔,笑眯眯地拿着碎瓷片抵在了他喉嚨上,“朕跟皇祖母說話呢。”

血順着雪白的瓷片淌了下來,在地上的湯漬裏洇開。

卞雲心已經吓得說不出話來,太皇太後也愣了一下,旋即笑道:“楊滿跟在哀家身邊久了,多少有些不知禮數,楊滿,還不跟陛下請罪。”

“奴婢知罪,請陛下饒恕!”楊滿噗通一聲跪在了碎瓷片和湯水裏。

梁烨将手裏的瓷片一扔,端起桌上的另一碗湯仰頭飲盡,“皇祖母,朕累了,先行告退。”

說完,也不管地上跪着的楊滿和桌上瑟瑟發抖的卞雲心,撩起袍子轉身就離開了。

卞雲心老老實實叩了頭,“臣妾告退。”

才白着臉追了上去。

“起來吧。”太皇太後沉聲道。

楊滿龇牙咧嘴地扶着桌子起身,目光怨毒地盯着梁烨離開的方向,“太皇太後,他對您愈發不恭敬了,長此以往,怕不是要造反。”

太皇太後看着桌子上被喝幹淨的兩個湯碗,“孩子心性罷了,随他去。”

楊滿不甘心道:“難道您真要給河西十萬兩白銀?”

“莫說十萬兩白銀,就算是十萬兩黃金,能把百裏承安扣在河西也值得。”太皇太後哂笑一聲,從桌前起身,“把菜都倒了吧,哀家瞧着髒。”

“是。”楊滿趕緊伸手扶住她,“萬一百裏承安留在河西和他呼應——”

“他連百裏承安是誰都不知道,怎麽呼應?”太皇太後繞開地上沾血的碎瓷片。

“可畢竟是他派去的人。”楊滿不放心道。

“他月月喝這白玉湯。”太皇太後冷聲道:“你奢望他能記住誰呢?”

“太皇太後聖明。”楊滿笑得臉上堆起了褶子,“一個廢人而已,斷也逃不出您的手掌心。”

地上濃稠的湯汁洇進了深紅色的地毯裏。

“烨兒!”卞雲心倉促間抓住了梁烨的手腕,長長的指甲嵌進薄薄的皮肉裏,帶着哭腔道:“你怎麽能一次喝兩碗白玉湯!”

梁烨笑着看向她的手,“朕說了,朕不喜歡別人碰。”

卞雲心趕忙将手松開,卻還是不依不饒,急得要掉淚,“快去找太醫,現在吐出來還不會——”

梁烨冷冷看了她一眼,“你很煩。”

卞雲心紅着眼睛道:“你難道想将母後也忘了嗎?”

梁烨漫不經心拂了拂被她扯皺的袖子,“求之不得。”

卞雲心還要再開口,卻被他不耐煩地打斷,“充恒,送太後回宮。”

“是!”充恒抱着劍擋在了卞雲心面前,語氣冷硬道:“太後,屬下送您回去。”

卞雲心張了張嘴,卻始終沒能再往前一步。

梁烨負手在涼風裏往前,長長的宮道仿佛一眼望不到盡頭,朱紅色的牆壁漆落斑駁,他優哉游哉走了許久,直到天色擦黑,才停在了兩道宮門的岔路口。

充恒從屋頂跳到了牆頭上。

梁烨擡起頭來看向他。

“屬下充恒。”充恒蹲在牆頭上說。

梁烨勾唇一笑,“朕又沒忘了你。”

充恒頓時松了口氣。

梁烨又往前走了兩步,忽而擡起頭問:“朕……要去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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