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窗戶

王滇醒過來的時候,差點被撲面而來的脂粉味給熏過去。

卞雲心緊緊攥着他的手,要哭不哭道:“兒啊,你這到底是怎麽了,三天兩頭地生病,你還讓不讓母後活啊!”

王滇的手被她長長的指甲戳得生疼,骨頭縫都帶着蠱蟲發作後的酸痛,他聽着卞雲心絮絮叨叨的關切聲,想着怎麽把她兒子給大卸八塊。

這次蠱蟲發作得太疼,遠遠超過了他能忍受的範圍,以至于後面他疼得受不了,幾乎是抱着跟梁烨同歸于盡的想法企圖咬死他——屬實被這傻逼給氣瘋了。

不過後來梁烨抱得他太緊,給他勒得沒了力氣,他擡起頭來看着梁烨蒼白的嘴唇,大概是想換個地方咬……果然跟瘋批待久了就容易被傳染。

王滇伸手抹了把臉,看向眼淚汪汪的卞雲心,又想起上一次那氣勢洶洶的刺殺,心情逐漸變得複雜起來。

他老媽在外雷厲風行強勢果斷,是個不折不扣的女強人,就沒在他面前掉過淚,雖然對他嚴厲,卻是真心實意為他着想。

梁烨他媽卻想殺了他。

倒黴蛋。

“烨兒,你昨晚為何又向你皇祖母讨白玉湯?”卞雲心緊緊攥着他的手,眼底的心疼不似作僞,卻又夾雜着愧疚和懼怕,“你、你前些時日才喝過兩碗,這才隔了幾天又要喝,你……你怎麽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難道你非要連母後都忘了才痛快?”

王滇有些茫然地看着她,“白玉湯?”

什麽玩意兒?

卞雲心原本假哭,這會兒見他這副樣子倒是真的掉下眼淚來,将頭埋進他手裏哽咽道:“你走便走了,做什麽還要回來……你為什麽非要回來……”

這話倒是聽着耳熟,之前聞宗也對他說過差不多意思的話,問他為何又回了宮。

梁烨之前消失了三個月,竟是打算遠走高飛不再回宮的,那為何又改了主意回來了?

王滇隐約覺得可能跟自己的出現有關系,但想起梁烨那喜怒無常的性子,又實在沒辦法自視甚高,他在梁烨眼裏充其量也就是個逗悶的東西。

“喝了白玉湯……”王滇頓了頓,含糊其辭道:“朕确實想不起一些事情了。”

卞雲心紅着眼睛擡起頭來,卻并沒有反駁,只低聲哭泣。

王滇心下一沉,試探道:“上次朕去皇祖母宮中喝了兩碗?”

卞雲心別開頭擦眼淚,大概是以為他喝得太頻繁忘記了,又或者王滇的語氣實在太過溫和,讓她心裏愈發難過起來,“從你八歲起,每月便喝上這麽一碗,遇到的人,遇到的事,讀過的書……什麽都記不清,還為此落下了個頭疾……可母後自知護不住你,只能眼睜睜看着你……這般生不如死……”

王滇身上的血驟然變得冷了起來,他想起上次在梁烨從太皇太後宮裏回來時,看向他那玩味又陌生的眼神,卻原來是已經把他給忘了。

偏偏梁烨這瘋癫的性子讓人很難察覺。

“朕昨晚也喝了?”王滇問她。

卞雲心抓得他手生疼,“你頭疾本就難捱,一月喝三碗你是真不想活了麽!?”

王滇張了張嘴,沒說話。

梁烨昨晚為什麽又要喝?他想忘了什麽?

卞雲心見他出奇的安靜愣神,愈發确認了他可能把自己給喝傻了,又哭了一大場,險些昏過去,王滇連忙讓雲福把人給送了回去。

好不容易休沐,王滇給雲福和毓英也放了假,自己帶了個小太監去了禦花園。

他坐在亭子前曬太陽,梁烨種的番薯和青豆看着好像長大了一些,周圍除了風聲和鳥鳴,幾乎找不出其他聲音。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梁烨這段時間幾乎同他形影不離,黏黏糊糊的,又時不時犯個病,讓他應付起來手忙腳亂,恨得咬牙切齒,但要說他真得多麽讨厭梁烨,也不至于。

梁烨是另一個世界裏的王滇,同他長得一模一樣,喜惡習慣甚至連那些不經意間的小動作相差無幾,又怎麽可能真讨厭得起來。

只是覺得別扭。

‘從你八歲起,每月便喝上這麽一碗,遇到的人,遇到的事,讀過的書……什麽都記不清,還為此落下了個頭疾……這般生不如死……’

‘那老太婆麻煩得很……在這裏等朕回來……’

王滇使勁揉了揉眉心。

風吹得樹葉簌簌作響,他盯着地上的草葉子看了半晌,起身道:“回寝殿。”

他倒要看看梁烨還記不記得。

充恒打開殿門規規矩矩喊了他一聲陛下。

殿門打開又關上,王滇看着空無一人的房間,轉頭問充恒,“梁烨呢?”

充恒道:“主子他說宮裏待着悶,出去散心了。”

王滇愣了一下,“他出宮了?去什麽地方了?”

“不知道。”充恒語氣生硬道:“主子不許我跟着。”

他從小跟着主子長大,去哪兒都跟着主子,主子忘了誰都沒忘記過他,偏偏這次沒讓他随身跟着,還非讓他留在宮裏看緊王滇……充恒看王滇的目光愈發不滿起來。

王滇皺了皺眉,“那他說過什麽回來嗎?”

“沒有。”充恒面色難看道:“主子要是出了什麽事,你也別想獨活。”

王滇沒理他的威脅,“那他記得回宮的路嗎?”

“主子又不是傻子。”充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王滇勉強放下了一點心,“不如你出宮去找梁烨,我這邊用不着你。”

“我只聽主子一個人的命令。”充恒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主子要我看着你,我就看着你。”

“…………”王滇扯了扯嘴角,折身回了書房。

梁烨不在正好,他還樂得清淨。

他拿了本書握在手裏看,那些繁體字挨着擠在一塊兒,看着就讓人喘不上氣來,梁烨昨天晚上也緊緊抱着他,差點勒得他背過氣去……

他媽的到底是什麽蛇蠍心腸能讓個八歲的小孩兒喝什麽狗屁白玉湯!一個月喝一碗連着喝十幾年不把人喝瘋才怪!看人人記不住看書書背不過,昨天說了的事情今天就忘幹淨了他當個屁的皇帝!

王滇黑着臉盯着書上親親熱熱挨得一起的字,吐出了口濁氣。

旁邊侍奉的小太監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衣擺下的腿不受控制地在打哆嗦,他幾乎抱着必死的決心開口道:“陛下,該、該用晚膳了。”

陛下沒回答他,只是手裏的書攥得死緊,眼神好像要殺人。

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王滇面無表情地轉頭看了他一眼。

小太監趴在地上瑟瑟發抖。

“下去吧,朕自己待會兒。”王滇語氣溫和道。

小太監頓時如獲大赦,連滾帶爬地出了書房。

王滇仰頭靠在了椅子上,擡手用書蓋住了臉,所有的憤怒和不解混着莫名的情緒,統統化作了一個問題:

昨晚梁烨為什麽要喝白玉湯?

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不過喝成傻子正好,省得再來煩他。

風吹得窗戶輕微地吱呀了一聲,王滇拿着書的手微頓,拿開臉上的書直起身子往窗戶前看了過去,不确定地喊了一聲:“梁烨?”

充恒抱着劍從窗戶前倒挂下來,盯了他半晌才幽幽開口,“主子還說了,興慶宮送來的任何東西都不準吃,不然你就等着被他收拾吧。”

“你之前怎麽不說?”王滇發現是他,興致缺缺地将手裏的書往桌子上随手一扔。

“我剛想起來。”充恒看起來有點郁悶,“主子說話東一句西一句,我能全部記住都是我腦子好。”

“問你個事兒。”王滇笑眯眯地沖他招手,示意他進來。

充恒警惕地看着他,“你休想再套我的話。”

“放心,不是套話。”王滇篤定道:“我一個人無聊,進來陪我說說話,再說你挂那兒腦子不發懵麽,進來。”

充恒将信将疑地翻身進來。

“你今年多大了?”王滇問他。

“十七。”充恒回答。

“你跟了梁烨多久?”王滇又問,“十年?十二三年?好像也不是很久。”

“我剛出生就被主子從亂葬崗撿回來了。”充恒不服氣道:“主子把我養大的!”

“哦,那确實挺久的。”王滇贊同地點了點頭,“不過那時候梁烨才十歲,他去亂葬崗幹什麽?找刺激玩吧。”

“主子是被人丢在那裏的!”充恒生氣地反駁他,“好不容易才活下來!”

王滇笑道:“別生氣,我随便猜的。”

充恒冷哼了一聲。

“你沒事喜歡幹什麽?”王滇哄孩子似的換了個話題。

誰知道充恒那張白嫩的小臉忽然漲紅,“我不告訴你。”

王滇眉梢微動,打趣道:“難不成看中了哪個小宮女?”

充恒像被蠍子蟄了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惡狠狠盯着他道:“主子說你奸詐狡猾,我不跟你聊天了!”

說完,就跑到窗戶邊上一個鹞子翻身跑了。

王滇百無聊賴地拿起書來繼續看,偌大的書殿中只有他一人,偶爾會有風聲從沒關緊的窗戶吹進來,吹得燭火晃動。

他看了一會兒,起身去關窗戶,擡頭便望見了一輪皎潔的明月。

月朗星稀,蟲聲唧唧,他腦海裏忽然又浮現出昨晚梁烨抱着他時那雙帶着茫然和瘋癫的眼睛,聲音沙啞又興奮地問:

‘怎麽不咬了?’

咬你大爺。

王滇煩躁地将窗戶一巴掌拍了個嚴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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