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他聽到了一道嗓音,帶着……
輪椅被狠狠踹翻,世界天旋地轉。
剛化雪不久,馬路邊的土地中濕漉漉的雪水與烏黑髒泥混在一起。岑寒倒在泥濘地裏,那件嶄新的米白色冬衣蹭上泥污。
“你說什麽?瘸子,你是故意在和我們作對嗎?”
“瞧瞧你這副死皮賴臉的樣子,真是讓人作嘔。一個叛國賊的兒子,居然還好意思去見路堤少将。”
“穿得人模人樣的,去,把他的衣服扒下來。”
——這是它送給我的衣服。
一雙手粗暴地在自己身上摸索,少年冷淡的面容終于染上陰鸷暴怒:“滾開!”
然而半個身子被輪椅死死壓着,再激烈的反抗都成了笑話。一群人高馬大的學生圍着他,他揮出去的拳頭被人笑嘻嘻地擋住,那人還哼笑着扯了把他的手臂,輕蔑開口:“這家夥可真是半點力氣都沒有啊。”
“一個成天坐在輪椅上的殘廢,能有什麽力氣。我之前看到過他的腿,萎縮得橡根竹竿,醜死了。”
岑寒眼底猩紅一片,像是走投無路的野狼崽子,猛地咬住那只試圖扒掉他衣服的手。
視野本該是一片黑暗,他卻看到了幾分刺目血色。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作痛,鐵鏽般的血腥味在口腔裏蔓延。
被他死死咬住的黃毛疼到眼淚狂流,腳死命往他胸口踹。那是便于雪天出行的長靴,靴底沉重厚重,每一腳踹過來,他的喉口都會溢出壓抑到極致的、幾不可聞的悶哼。
一個念頭忽地冒出來。
跟一只瘋狗一樣,咬住人不放。
太狼狽了,他想。
那人已經疼到面容扭曲,連聲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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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都沒能想到這殘廢一上來就盯上了他一個人,任憑別人怎樣拳打腳踢都不松口,簡直像個瘋子。
“你們倒是把他從我身上拽開啊!”一種真的要被活生生扯掉一塊肉的恐懼湧上來,那人忍不住痛呼着罵道:“一群廢物,嘶——這家夥是狗嗎?!”
“不就是不讓他去典禮嗎,一副瘋了的模樣,這殘廢前幾年也沒去過啊!”
他的臉被人揍了好幾拳,頭皮撕扯着疼痛,喉口一陣泛腥。
一道勁風從後方猛地襲來,岑寒下意識往旁邊一偏。磚塊在地面上碎成兩截,那人看準時機,倉惶滾爬着逃開,靴底重重蹬了他好幾下。猶不解氣,想要再踹他一腳,卻在看到他的表情時下意識地頓了頓。
岑寒急促地粗喘,頭發淩亂,唇邊淌着鮮血,眼底一片詭異的血紅,帶着終于無法掩飾的驚人恨意。
那模樣陰冷又瘋癫,像是要吃人的魔鬼。
下一秒,其他人一窩蜂湧上去。
有人翻身騎在他身上,有人沖上來揍他,有人将他的臉摁進泥裏。他抱住頭,上半身蜷縮在一起,嘴唇被自己咬得出血。
一人大聲說:“把他的輪椅推走!讓他等下一個人爬回家!”他話還沒說完,只覺得背後一陣劇痛,脫口而出:“誰打老子?!”
“——靠,好痛!哪個傻逼手下沒準頭!”
“……等等,你們看、看那邊——”
空氣寂靜了一瞬間。
岑寒掙紮着偏過臉,大口呼吸新鮮空氣。他的耳朵像是被濕濘的潮水堵住,什麽都聽不清,眼前也什麽都看不見。
于是也不知道,那些方才還圍着他的施暴者們看着半空中漂浮着的彈弓,露出了驚恐至極的神色。
路燈燈泡被打碎,這一小處角落剎那陷入昏暗裏。
小小的鋼珠掉落在地,骨碌碌滾落到岑寒的手指邊。
氣急敗壞的怒罵與疼痛的叫聲在耳邊接二連三地響起,眼前的血色漸淡,他慢慢平息喘息。
紛雜慌亂的腳步聲漸遠。
怨恨如火山爆發驟然噴湧,又逐漸冷卻,形成暗黑沉默的熔岩。
岑寒用手臂撐着,支起上半身,像是意識到了什麽。
他擡起手,拭去唇角的血跡,無措地垂頭,想要遮掩自己青紫狼狽的臉頰。
發出的聲音幹澀沙啞。
“……是你嗎?”
視野一片漆黑,一股力道扶起他,讓他在輪椅上重新坐下。
溫涼的指尖撫上他的下颌,輕輕擡起他的臉。
——這麽狼狽醜陋的模樣,被它看到了。岑寒想。
鼻青臉腫的模樣,臉上或許還沾了地面的泥濘雪水。
岑寒有些難堪,沉默地別開眼。
下一秒,他聽到了一道嗓音。
清脆溫柔,帶着令人心顫的憐惜。
“……啊,崽崽的臉都花了。”
那聲音隐隐含着怒氣,“怎麽到處都有這種人……我剛剛就應該多射幾彈,給他們一點教訓。”
……?
少年眼睫一顫,倏然擡眸,泛着血色的眼牢牢盯住聲音傳來的方向。
眼前的濃重黑幕分明永無止境,卻隐隐有光明劃破幽冥。
開裂的唇角隐隐作痛,他舔了舔下唇,剛要開口,就聽見身前再度出聲。
小團子白嫩的小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像個打翻了的調色盤。額角破了一塊,唇邊高高腫起,腮幫子紅腫,還有明顯的指印。
偏生他表情冷冰冰的,只是緊緊地盯着她,像是根本沒有發覺自己的傷勢有多麽觸目驚心。
千願心疼死了,吸了吸鼻子,小心翼翼地觀察他臉上的傷口。
她不敢去摸,怕崽崽疼,打開功能列表,搜了老半天。
“咦?”她疑惑道,“怎麽沒有打字框。”
【……】
千願點擊任務列表,再次确認自己的上一項主線任務已經完成了,也解鎖了溝通功能。
難道是內測的BUG?
她困惑地在光屏裏劃來劃去,又想要早點和此時一定很脆弱難過的崽說話,急得團團轉。
一個小小的打字框突然在她的身前冒了出來,旁邊還伴随着提示。
【叮,您已解鎖打字框。】
提示文字十分敷衍,貌似沒有什麽激情。
千願卻無暇關注系統的語調。
這是她第一次和崽崽聊天,還是在這種情況下。崽崽現在心中不知道有多難受,一定要嚴肅對待。
千願慎重地打下幾行字。
【我來晚了。】
【崽崽乖,忍一忍,我帶你回家噴藥。】
她把視線從打字框上挪開,發現崽崽轉開眼,凝視着虛空,表情複雜奇異。
咦,這是什麽反應?
戀愛游戲屢屢打出BE的對話廢選手千願不由得緊張起來,連忙打開日記本,企圖作弊。
【岑寒:……】
【岑寒心情複雜。】
【岑寒很是疑惑。】
雖然不知道崽崽那小腦瓜裏在想些什麽,但幸好心情值還是在緩慢上升的。千願閉上嘴,把前不久抽到的彈弓放回崽崽輪椅旁的袋子裏,老老實實地推着他往不遠處的校園大門走。
她只能傳送回家,但崽崽這副模樣,她實在不放心讓他一個人回去。
想起上次的一塊錢小紙條,千願慢吞吞地開口。
“那個一路陪伴禮包真的好令人心動啊。可惜真的太貴了。”
她嘆了口氣,說:“如果出一個類似功能的消耗品禮包就好了。價格便宜一些,我也能買得起。”
頓了頓,又連忙補充道:“唉,像我這種貧窮人家,一百塊的禮包都舍不得買,更何況兩千塊錢的東西呢。”
輪椅上的小人似乎動了動,千願沒有注意,兩眼亮晶晶地等待系統反應。
【…………】
【叮~!短暫陪伴限時禮包上架商城啦,擁有了它之後,您就可以短暫地陪伴您的崽崽走到指定目的地(仍會消耗體力值喲)!超優惠售價50元,快去購買吧!】
千願的心情終于好了一點。
——這個在線游戲客服好像很好忽悠嘛!
爸爸今天剛給她轉了五千塊錢,千願暫時不用為生計發愁,花錢也略微慷慨了點兒。她購買了禮包,推着崽崽走出校園。
系統很貼心地在路上标出了發着光的箭頭路标,她順着路标一路走,眼睜睜看着周邊的景色漸漸變化。
平整的馬路突兀地消失,道路兩邊出現了破舊的房屋,走上一長段路才能看見一盞忽閃忽滅的路燈。
那些燈滋滋作響,時不時地就暗上幾秒,頗有種鬼片裏的詭異感覺。千願有些發毛,空出一只手來打字,企圖讓崽崽多說點話。
然而崽崽今晚話真的很少。
這是正常的,被那樣欺負,是個人都會難過低落。千願想起剛到時看到的那一幕,忍不住磨了磨牙。
箭頭終于消失,她收回思緒,擡起頭,終于看見了崽崽住所的全貌,不由得沉默。
那是一棟低矮的小屋,大片大片的牆漆褪色脫落,裸露的牆面上泛着濕潮引起的暗漬。
……雖然從屋子裏就能看出崽崽的貧窮,但從外部過去,不但簡陋,還有點兒陰森森的。
這個游戲之後應該可以搬家吧,不知道要花多少錢才能買一套新房子呢,她想。
大門前面有一塊木板搭成的小斜坡,千願把崽崽推上去,打字。
【崽,我們到家啦!我去給你拿藥。】
小人像是從沉思中驚醒,終于有了動作。
他拿出鑰匙,打開鐵門。千願推着他進屋,剛準備去找上次看見的那一瓶醫療噴霧,忽然聽見他開口。
崽崽聲音有些啞:“衣服髒了。”
頓了頓,又說:“對不起。”
千願回頭望去。
崽崽身上穿着她剛給他買的那一件長款冬裝外套。那件冬裝本是漂亮幹淨的米白色,此時卻染上了突兀顯眼的泥污——甚至還有好幾處灰撲撲的腳印,刺眼極了。
他垂着眼,表情淡淡,眼睛卻紅紅的。是哭過嗎?
千願只覺得更心疼了。
她去衛生間的櫃子下面找出醫療噴霧,小跑到崽崽身邊,揉了揉他的頭發。
【沒關系,不要難過。】
想了想,又許諾。
【以後給你買更多新衣服!】
“……”
一板一眼的機械聲音在耳邊平鋪直敘地對他許下承諾。
岑寒眼底波瀾再起,下颌繃緊了些。
她之前說的話雖然有些難懂,但他仍舊提取了幾個關鍵信息,得以多了解她一些。
她很貧窮,有想要買的東西,卻因為價格昂貴,只能放棄。
……自己分明沒有多少錢,還一直給他買東西。
清涼的霧氣掃過臉頰,疼痛稍緩,他忽然有種想要問些什麽的沖動。
之前的那道女聲,是你自己的聲音嗎?
你那時在和誰說話?
為什麽和我說話的時候,就換成了機械音?是想要隐藏真實的身份嗎?
你到底是什麽人?
困惑不安如沸騰的熱水,咕嚕嚕冒着泡,卻又被克制的堅冰覆蓋。
他的眼底歸于沉寂。
不能多問。
臉上的刺痛淡去了些,他吐出一口氣,低聲開口。
“不用。”他遲疑片刻,又道:“只要你——”
那念頭太過矯情,岑寒不自在地頓了頓,有些難以将接下來的話說出口。而就在細微的猶豫停頓之間,一只手摸上他的胸口,将他身上的冬衣拉鏈拉下。
不同于先前的粗暴惡意,她的動作輕柔小心,像是動作稍大一些都會碰傷他。
岑寒有些怔神,下一秒,那只手繼續動作,解開了襯衫上的第一粒扣子。
“你——”
他腦海中轟的一聲,下意識地伸手阻擋,指尖卻碰了個空。無暇多想,少年摁住自己的衣領,脖頸到耳尖紅了個徹徹底底:“你、你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