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振振君子 喬檄無限恐懼地在腦……

喬檄無限惶恐地在腦子裏循環了無數遍“自家妹子打了太子”這件會掉腦子的事情,然後發現情況比他想象的還要詭異百倍。

楊陌竟然就這樣牢牢抓住盈兒,任她胡作非為!侍衛要上前,也被楊陌擡手制止了。

這是什麽情況啊?楊陌被盈兒下降頭了?他可是太子啊,從小到大怕是沒從來沒人敢動他一根指頭。

喬檄驚惶半天,才猛地回過神來,他幹站着幹嘛?

一個箭步上前,幅度之大,差點兒扯胯,喬檄使勁抓住盈兒肩頭:“你瘋了,快別踢了!快停下!”

老湯嫂早吓得把桌上的醬油罐子都給推下了地,夯實的黑地面上濕了一塊,醬油的香氣彌漫了小店。

老湯頭拎着菜刀趕出來,直問:“出啥事了?”

幾個身材高大,滿臉威嚴的侍衛抱刀一攔。

老湯頭頓時吓得跟老湯嫂抱成一團抖個不停。

盈兒仍在奮力掙紮,楊陌灰白的绫褲自小腿下,泥腳印子越來越多。

眼淚瘋狂如雨,狂流而下,每一滴都承載着前世到死都未能對人言說的羞辱與痛苦。

嫁入東宮雖非她所願,可那日衣衫粉紅,紅燭高燒,由夜而明,他眉眼間的溫柔,舉手擡足間的體貼,都讓她自作多情,以為他心中,她與別個不同。

于是,東宮的日子便不似想象中那般難過。

蔣寄蘭性情溫和,清高驕傲,身為太子妃,又有了嫡長子,并不屑于跟她們這些人争風吃醋。

林采之性情灑脫,見識胸襟都不似尋常女子,與她相處得亦十分和睦。

其餘馮陸之流,并不受寵,可也沒人欺負她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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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宮花團錦簇一團和氣。

而她是花中之花,錦中之錦。宮裏宮外,從上下下,誰不說一聲,殿下最寵的是她。

可偏偏奇怪的是,別人都陸續有了孩子,就連最不受寵,性情最自卑的馮氏都生下了一個女兒,唯獨她遲遲未有動靜。

轉眼五年過去,先帝舊傷複發駕崩,太子順利登基。她又壓了林采之,被封為貴妃,一時風光無限,除了憂心子嗣之外,再無別念。

可浮雲世事改,不到兩年,元後竟然也如先皇太後一般難産而死。

本來平靜的後宮一夜間驚起滔天駭浪。

她是寵冠後宮的貴妃,娘家父兄更是得力,她本以為這個後位如探囊取物。可楊陌一道聖旨卻徹底打碎了她的自以為是。

最後的贏家是淑妃,也就是已經兒女雙全的林采之。

那夜是中秋之後,月亮尚圓。她氣得發了瘋,生平頭一回表現得像個市井潑婦,大吵大鬧直闖楊陌的內書房紫宸殿,質問他到底為什麽這樣對她。

她兩世為人,都無法忘記他那時的眼神,滿是厭惡冰冷,說出口的話一句比一句惡毒。

他說她根本不配當皇後,他說林采之比她好一萬倍,他說他從未愛過她,他說她一生都不會有半個子女,因為他絕不允許有外戚之患……。

那一刻,她終于如醍醐灌頂,看明白了一切。

他寵她,是為了喬家。

他防她,也是為了喬家。

無怪她多年盛寵而無子。

那一天之後,皮囊雖依然完好,可五髒六腑早己碎成了渣。

過了二十五歲生日,重陽登高日,她說想去青雲峰疏散。

自争吵後就一直冷着她的他竟放下前朝,親自陪她。

那日車駕浩蕩,羅蓋蔽日,紅塵滿天,在世人眼裏,是何等赫赫榮寵。

而她心冷如刀,當着他的面,毅然跳下了觀星臺。

反正早已經碎了,不如裏外碎個徹底。

反正她一日不死,這場大戲便一日不會停鑼。

“你若再鬧,我便一刀宰了他。”

冷漠的聲音好像從青雲峰上傳來,伴着丁丁的伐木聲。

突然醒覺已非前世,渾身的力氣卻早用完,她身子一軟,眼前一黑,便往地上滑去。

暈過去前,只知道有人緊緊摟住了她的腰。

*****

醒來的時候,已經在別院卧室,面對着一面清冷的白牆。

外頭傳來細碎的語音。

“還沒醒嗎?”是男女莫辯的聲音。

“沒有!沒有!沒有!你別來了行不行,都說醒了會叫筥兒去跟你說的!”是筐兒在回答。

“我們公子十分擔心……”

“擔心,擔心個屁!還不是你家公子氣的。”筐兒壓低了嗓子在吼。

盈兒莞爾,心想回頭要是筐兒知道那位公子是太子,會不會因為自己說過這樣無禮的話吓得昏過去?

今天發了一場瘋,這會兒竟然覺得全身都輕松了好些。

也是,上一世,她再氣,再瘋,也沒膽打皇帝。

這一世,他微服而來,她痛打他一頓,總算出了一口憋了兩輩子的怨氣。至于會不會因此掉腦袋……她默默想了一會兒,反而心裏前所未有的篤定。

雖然打他的時候,只是一時沖動,可如今,她做了這般大不敬的事情,說不定倒是現成給了他一個拿捏喬家的把柄。往樂觀了想,這回,他就算想籠絡喬家,說不定也用不着硬娶她這傻子,還得費心演戲那麽累人。

心情一愉快,肚子就容易餓。

她哼了一聲,外頭筥兒筐兒飛跑進來,一疊聲叫道姑娘醒了。

*****

楊陌此刻正跟喬檄站在前院的亭子裏。

亭翹六角,上有一匾,上書三個鐵勾銀畫大字:露香亭。

亭畔一株梧桐,樹葉半黃,蕭蕭疏疏。山風獵獵,葉聲簌簌。

亭中石桌上鋪了厚厚的綠色繡布,水酒果點俱全,可并未見半點動過的跡象。

見常夏飛奔而來,楊陌喉頭不易覺察地動了動。

“醒了,醒了,醒了,喬姑娘醒了。喊餓呢!”

楊陌緊繃的臉色這才緩了一緩,轉過身依欄而立,遠眺秋山。

喬檄聽了也覺得肚中饑餓,又覺啼笑皆非。

他妹子把太子亂踢一通,太子沒怎麽着,她自己倒先暈了。

她一暈倒,他這還沒來得及伸手,殿下先一把抱了起來,就這樣一路抱着騎馬回了別莊,送回內室。

都沒吃午飯,他便叫人安排了吃食點心,可太子也一口沒動,只一會兒便叫貼身小太監常夏去問一回醒沒醒。

他不吃,他也只好忍着。

若到現在,他還看不明白太子想做什麽,也真是白活這麽大歲數了。只是實在想不明白,殿下到底是何時瞧上自家這個傻妹妹的。

“殿下,小妹無禮,殿下不加怪責,喬家感激不盡。”喬檄躬身道,“現在天色不早,殿下還是早早用些餐食,不然今晚趕不到青象鎮了。”

楊陌背對着他,淡聲道:“蕭蕭遠樹疏林外,一半秋山帶夕陽。想必等到夕陽西下,這裏必更令人心曠神怡。”

喬檄:……。

哪裏心曠神怡了?這桃花山的風景只春天最好。秋天并無絲毫出色之處。殿下這意思難道是想在此留宿?可他們明明有一樁極棘手的事情,需要趕緊回京處理。

這趟他們出京為的是抽檢各地秋糧收成入庫情形。為防縣令田官們勾結做假,故而一路行來,兩人都是富貴公子打扮。

本來這種事跟他們兵部不相幹。軍糧只需找戶部撥要。可太子卻說,每年收來的公糧軍中倒用了一半。每多抱怨糧食少短,抑或年分過陳。戶部官員多與各地縣令田官盤根錯節,便從兵部點了他同行。

楊陌做事細致嚴謹,手下也極為得力。他們出京時間雖短,倒真查出好幾樁弊案。

有收了新糧,入庫陳糧的。也有收了新糧,大半偷賣給商家,庫裏只上面薄薄一層是真糧,下面全都稻草充數的。最可惡的,還是九溪縣令侯易游,竟膽大妄為,稱說今年邊塞吃緊,擅自增加一成糧賦,以至民怨沸騰。

可這侯易游敢這般膽大妄為,卻是因為他是建王的人。

建王是賈後之子,比太子還大上兩歲。本來是景武帝庶出長子,可文穆皇後去世後,賈氏被立為繼後,如今也算有了嫡子名分,在朝中早已跟太子分庭抗禮。

如今建王的人犯下如此大錯,正是天賜良機。以他看來,就該趕緊入京,奏明皇上,重挫建王。

可回京途中,楊陌卻非要繞路來這桃花山。

他初時不解,現在總算是明白從點他同行開始,太子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雖然他實在想不明白,自家妹子深居簡出,太子是什麽時候惦記上的。

*****

給太子一行安排好住處,匆匆吃過中飯,喬檄才滿肚子官司地趕到盈兒所居後院看她。

才到門外,就聽得盈兒在裏頭抱怨:“天色也不早了,他們怎麽還不趕緊趕路,難道還想在這裏住下不成?!”

喬檄:……。

等見了盈兒,就見她擁被坐在床頭,頭上發髻身上衣衫盡皆松松垮垮,露出一小截雪白的脖頸,少女的純潔氣息中奇怪地帶着幾分婦人的慵懶。

他忙偏開眼神,心中暗暗叫苦,他這個妹子還真是全無男女之防,一團孩子氣。

任誰都看得出楊陌身份高貴,非是常人,她卻渾身不知,當面冒犯。

這般天真單純。

殿下這會子也許有幾分喜愛,可他要什麽女子沒有,盈兒真進了宮,怕是沒兩年便會失寵,被啃得骨頭都不剩。

他思慮片刻,便讓筐兒筥兒去門外守着。

盈兒見他如此鄭重其事,便不由心驚肉跳,直覺大事不妙。

果然,就聽喬檄問她:“你可知與我同行的楊公子是何人?”

盈兒強作鎮定,冷道:“壞人!”

喬檄:……。

半天,他收回崩壞的表情,道:“是殿下,民間傳說振振君子,白鷺于飛的當今太子殿下!”

盈兒倒沒想到喬檄會如此單刀直入,想了想,哼了一聲,心道他算哪門子的君子:“那又如何?他要怪罪我踢了他,一刀砍了我好了。”

喬檄表情再度崩潰,半天才收攏五官,破釜沉舟咬牙道:

“他沒怪你。我看……他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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