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洗手 “你……你不會把剩下的……

“你……你不會把剩下的那半盤, 也全吃了吧?”

那柿子的滋味,想想盈兒都覺得舌頭發麻。雖然知道柿字諧音世字,可他那麽執着于把那澀柿子吃完, 她還是無法理解。

楊陌表情哀怨, 仿佛是個小童生,辛苦寫了篇好文章,興頭頭地等着被先生誇, 先生卻完全忘了這事。

“呃, 那柿子那般苦澀難吃,殿下做什麽硬要吃它?”

楊陌之前飲了幾杯酒, 向來冷白的面孔上本微微發紅, 聽了這話,紅中泛起頹然的蒼白。

他側着頭, 目光沉得像無底的深淵,又像是冒着藍色火苗的爐膛,極冷又極熱,極恨又極愛, 矛盾得叫人費解。

“是啊,明明那般苦澀,孤為何還要如此執着?”

他又用回了“孤”, 這個表明身份與距離的自稱。

一個字就将他們隔開,她覺得他生了氣, 而且,他說的并不是柿子。

“世世不悔”,那天他說過這樣的話,當時凝望她的目光脈脈纏綿。

他執着于吃光柿子,難道是想跟她說要與她世世結緣麽?

可就像他說的, 明明都是苦澀,一世,已經多餘,又何必生生世世?

而且,吃幾片柿子,就要她信他?世間怎麽會有這般輕而易舉獲得的信任?

“殿下說的這些,我半點不明白。”她嘴角一彎,露出人畜無害的傻笑,“反正我沒說半句假話。”

見楊陌一動不動,她起身行禮,邁步離開。

誰知剛走兩步,右手腕上一緊,叫他扯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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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什麽?”她心裏一跳,回頭見楊陌抿着嘴,臉又恢複了玉石般的色澤,似乎已經恢複了一向的平靜鎮定。

“也有很甜很甜的柿子,下次我們一起吃。”

他說,手指頭在她的手腕上輕輕揉了揉。

那一片肌膚好似着了火,發起燙,熱氣一路漸漸上了臉。

*****

回到白草院,盈兒便叫筥兒打一盆溫水來。

筥兒晃着小腦袋,一臉不解:“姑娘剛吃完飯,這麽早便要洗漱麽?”

“洗手!”盈兒沒好氣地回她。

筥兒小圓眼睛頓時睜得像只黑葡萄:“我知道了,嘻嘻。我這就去!”說着蹦跳着往外跑,差點兒一頭撞到剛進來的筐兒身上,她靈活地一閃,掀開簾子跑了。

筐兒氣得高聲罵:“真是半點規矩都沒有,也就是姑娘縱着你。等進了宮,叫老嬷嬷們揭了你的皮!”

罵完,她走到炕邊,伸長脖子朝簾子處望了望,才低聲道:“剛才我們出去,殿下沒對姑娘怎麽樣吧?雖說已經訂了親,可到底還沒成親,要是傳出去,倒叫人說姑娘不莊重。如今好着,殿下自不會多想,可日後想起今日孤……”

聽她又給自己婆婆念經,盈兒哭笑不得,拿手戳了戳她的額頭:“快別念了,我頭痛。”

“哎喲,怎麽又叫頭疼?可是剛才出外招了風?我去叫她們熬點兒姜湯來。”

盈兒怕她再念,便撫着額裝作真痛,推了推她。

總算是清靜下來,她才突然一拍腦門子,就說自己剛才好像忘了什麽,原來是忘了問楊陌讨一盤金乳酥。

一時,筥兒笑嘻嘻地端着盆熱水進來,還叫小丫頭端着香胰子。

“姑娘要洗哪只手?我帶了香胰子來,保管姑娘要洗得多幹淨就有多幹淨。”她挽起袖子,興沖沖地問。

盈兒剛擡起手,正想清洗右手腕,聽到她這樣說,突然明白過來她之前說自己知道了是什麽意思。舉着手一時進退兩難,臉上飛紅,氣得撩起盆裏的水就朝她小臉灑去:“就你會淘氣,怎麽這般讨人嫌!”

筥兒跳着腳,一邊跺一邊笑得更大聲:“哎喲,好好好,我最讨人嫌,姑娘手叫人牽了,這才拿我撒氣哦!”

盈兒又羞又氣,跳起來要去撕她的嘴。

筥兒哪能讓她抓住,像只會撲棱的小鳥,滿屋竄。

*****

那一頭,黃公公見楊陌回了東宮,神色如常,心裏便松了一口氣,又朝常夏打了個眼色确認,常夏朝他快樂地擠了擠眉眼。

他這才徹底放了心。看來今日那位喬家姑娘沒給殿下氣受,不然東宮又要陰雲密布好幾天。

他便命一衆宮女端着臉盆漱盂巾帕等物在旁侍立,自己樂哈哈地上前伺候更衣。

就見楊陌将左手浸在盆中片刻,便擡起手來。

他忙取了塊幹帕子替楊陌拭手。拭完了,以為楊陌會洗另一只手,卻見他指了指臉。

他忙趕緊擰了一塊幹淨帕子遞上去,楊陌擦了擦臉,便将帕子扔在了銅盆裏,起身要更衣。

黃公公:……殿下今兒太奇怪了?這是忘了洗右手呢?還是有什麽不便?

“殿下,這右手?”作為一個盡職的總管,他舉着帕子,十分認真地尋問。

就見楊陌撚了撚右手的食指跟拇指,嘴角漾出一縷溫柔:“今兒不洗了。”

黃公公:……怎麽忽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等收拾好下來,他忙偷偷拉了常夏問:“殿下今兒個怎麽了?這右手鑲了黃金?”

常夏也是一頭霧水,半天聳聳肩,打了哈欠:“反正殿下在別的上頭,再精明冷靜不過。一遇到喬姑娘嘛,反常才是正常。你管他呢!”

黃公公:……好像确實是這個理!

*****

過了兩天,盈兒就覺得事情有點兒不對勁。

因為據包打聽筥兒的消息,柯碧絲一案現在外頭竟然一點風聲都沒有。

這太過違反常理。

且不說元宵節當晚,綠波在喬家大門口人極多的情況下大吵大嚷報的喪,就是沙夫人大半夜乘着馬車在大街上飛跑,驚動的人也不會少。

這麽奇怪的案子,又牽扯到武安郡王府剛成親不到一個月一屍兩命的新娘子,應該轟動全城才是,怎麽會沒什麽消息?

便想自己親自出門打聽一下。

正好葉菡來找她商量準備嫁妝的事情,她便提出想要去趟玉珍樓。

初時葉菡自然是反對的,說她如今身份貴重。

可盈兒賣了下慘。說自己一旦進宮,要出門逛街可就不像現在這般容易了。又說只要不乘有鎮國将軍府徽記的馬車出門,京中又沒什麽人認得她。

葉菡聽了當即表示這确實挺慘的。再說她自己也是從年前忙到現在,小半年沒怎麽休息過,便道她來安排一下,明日兩人出門逛一天,閑散閑散。

到了第二日,天公也作美,竟然豔陽高照。

姑嫂兩人早早便出了門,去有名的烹牛居面鋪吃早餐。這地點卻是盈兒特意選的,跟柯碧絲出事的食肆在一條大街上。

這家鋪子也是京城老字號,最出名的就是紅燒牛肉面。

到了店外,就見柱子上挂着一副黑漆金字聯:烹牛宰羊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盈兒還是頭一回來,忍不住笑出了聲:“難怪叫烹牛居,原來用了詩仙李太白的名句。可惜一大早的,咱們不好飲酒。”

說完,就見葉菡一臉驚訝地看着自己,她突然省悟過來。

自己向來裝得蠢蠢笨笨,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無一拿得出手,突然知道了詩仙名句,也難怪葉菡驚訝。

“這詩我聽爹爹念過的。走罷。”倒也不是想瞞葉菡,可她總不能說,這些都是她前世學的吧?怕不吓得葉菡以為大清早的撞了鬼。

葉菡早叫人來訂了樓上雅間的座兒。

兩人進了雅間,就見裏頭擺設十分簡潔,除了桌椅之外,只在門口立了個落地的酸枝木書法折屏。

便有兩個酒樓的小丫頭,一紅一綠來伺候着,送了洗手的水與漱口的茶來。

筐兒本要接過來伺候,盈兒卻搖頭,叫她也閑散閑散,便一邊慢慢洗着手,一邊跟兩個小丫頭聊閑天。

她今日出門穿得樸素,上身一件半舊的玉色駝絨小棉襖,下身一條松花夾褲。頭上梳着簡單的單螺,插一根金釵,鬓邊簪一朵藍色絹花,看上去也就是個小官之家的小姐,人又格外和氣。兩個小丫頭便更認定了她不是什麽高門貴眷,洗個手的工夫,便随意起來。

盈兒見時機差不多,擦着手,便道:“剛才來時,見有家輔子,叫什麽脍什麽的,在街東頭,門上貼了封條,可是出了什麽事情?”

穿綠襖的那丫頭便得意地一笑:“這事兒,姑娘可是問着人了。元宵節晚上那裏……”

“阿青,閉嘴!你可別忘了差爺們的吩咐,多嘴多舌的,回頭給咱家招禍!”穿紅衣的那個卻突然厲聲呵斥道。

叫青果的丫頭雖是一臉不滿,卻不敢再多說什麽。端了洗手水,随着紅衣丫頭下去了。

盈兒也不為難她們,只給筥兒打了個眼角。筥兒立刻便笑嘻嘻地溜了出去。

等到坐下,葉菡便湊到她身邊,低聲問:“你有意選這裏,原來是想打聽那事麽?”

這事盈兒倒沒必要瞞她:“二嫂子不覺得奇怪麽?明明該滿城風雨的事情,如今卻好像泥牛入海,悄沒聲息的。”

“這個……還真是。你哥哥也覺得奇怪。只是咱們家跟這事兒有關系,三法司的人也不肯多說什麽。”

看來楊陌很會照章辦事,讓人挑不出半點錯兒來。

一時牛肉面上來果然名不虛傳,湯底香濃,面條勁道,但是盈兒這張嘴,前世不知道嘗過多少天下名廚的手藝,便覺得這面條也不過如此,倒是葉菡直呼好吃,連湯都喝了個幹淨。

這時筥兒那丫頭才溜了回來,附在盈兒耳邊輕聲道:“官差挨家挨戶打過招呼。說這事關系重大,不許亂傳,影響了辦案,就當作兇犯同夥一起抓到牢裏去呢!”

盈兒聽那個紅衣女孩的話,已經猜到,可是又覺得奇怪。為什麽這樣?是怕影響了武安郡王府?還是喬家?抑或是……怕這件事最後扯出林采之?這樣怎麽十天破案?不會最後随便找個替罪羊,皆大歡喜吧?

正思慮間,就聽筥兒又道:“不過姑娘猜怎麽着?我塞了些銀子,那阿青還是悄悄跟我說了些事情。說前兩日坊間有人傳,說有人瞧見太子詹事林家的護衛一直暗中跟着被害的小娘子。”

這倒也并不意外,畢竟如果兇手是沖林采之去的,自然要放消息把案子的視線引到林采之身上去。

可這也是她想不通的地方之一。

林采之費心勞力,冒着得罪王府的風險接近柯碧絲,為什麽不好好保護她,反而讓她這樣莫名其妙地送了命?

她正想得頭痛,就聽有人敲門,阿青進了門,臉上露出些惶恐和巴結:“外頭有位公子叫奴婢傳話,想見姑娘呢!”

盈兒心頭一跳。難道是楊陌?可是現在明明還沒散朝。可除了他還會是誰?不知怎麽的,她竟然想到袁寶福。當初也是吃早餐時遇到的。

心裏一時有些唏噓,但也知道不會是他,畢竟看阿青這模樣,對方應該是地位頗高才是。

“請他進來吧!”

就算問了姓名,人家不說真話,也是白問。

再說,她今天出來本來就是想打探消息的,能多見一個人就是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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