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一直到小區樓下,兩個孩子醒來時。

奚時禮才哂笑了聲,對許澤南說了句:“那祝你好運。”

因為提前說了到家的大約時間,所以,奚母就提前差不多都準備好了飯菜。

她在電話裏和奚時禮強調幾遍,要他邀請小繁和泡泡的爸爸回來家裏吃飯。

奚時禮照樣傳達了母親的意思,在樓下的停車場上,他又說了一遍:“我媽做了你的飯。”

識趣與不識趣的那個度,許澤南還是能夠把握的。

“謝謝。”

等他們四個人到家的時候,奚言其實已經到家有了一會兒了,她剛好從廚房裏端着洗好的水果出來。

兩個水果盤,她一手托着一個盤。

而剛剛她洗水果時,咬了一口的水果黃瓜,這會兒還咬在她嘴巴裏。

許澤南進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奚言這個模樣。

巴掌大的臉清純無辜,蜜桃唇上咬着半截黃瓜,像只兩邊腮幫子鼓起得飽滿的小倉鼠。

他們的視線在空氣中撞了個正着。

許澤南沒忍住彎了彎唇。

奚言她,真可愛。

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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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告訴她,許澤南也會來啊。

不知道為什麽,奚言的大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學生嚴孟許的作文內容來。然後,她發散性的思維又跑到三年級上學期的課文“賣火柴的小女孩”身上去了。

昏黃而迷離的燈光下,許澤南的臉慢慢被虛化。

而奚言的大腦中被課本中賣火柴的小女孩的插圖慢慢占據,滿腦都是小女孩最後的可憐模樣。

不知道誰突然撥動了客廳燈的開關,暖黃調的光線被換成了白茫茫的亮光,一片炫目的白光沖擊而來,奚言擡手擋了擋亮光。

手臂再放下的時候。

他的臉重新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而恍惚間,背景還是那個寒冷的冬夜,但——

小女孩的臉慢慢換成了他的臉。

心髒猛地縮了一下。

随後,奚言感覺到心髒那周邊的器官揪着扯着疼。

奚言眨了下眼,避開他的視線,把手裏的兩盤水果擺在沙發前面的木幾上。她騰出手來取下嘴裏咬着的半截黃瓜,背過身去深呼吸幾下,又緩慢地吐了口氣。

再轉過身來看向他時,她的另一只手探進果盤裏,拿了個洗幹淨的芭樂,招呼他說:“你吃水果。”

恰好奚父從洗手間裏出來,奚母也從廚房裏出來和許澤南打招呼,小繁又圈住她的腰說想媽媽了,想要媽媽抱,奚言這才抽了身抱起女兒,避免掉和他的獨處。

只是,奚言剛抱起小繁,耳朵邊就響起哥哥奚時禮打趣她的話:“妹妹很驚喜嗎?”

奚言:“……”

沒有很驚喜,但——

對于他的到來,她其實并不排斥。

而且,許澤南和哥哥,他們兩個人今天一起帶孩子出去玩,也确實應該邀請他來家裏吃飯的。

也許,哥哥說的也是對的。

對于他的意外出現,她好像也是有點兒喜悅的。

看到泡泡拿了樂高玩具出來玩,小繁蹬了蹬腿,從奚言身上滑下來,她快速加入泡泡,和哥哥一起玩去了。

奚言手中一空,她咬一口剛才拿在手裏的水果黃瓜,故作不經意地問:“是哥哥邀請他來吃飯的嗎?”

奚時禮半倚靠在咖啡吧臺上,看向奚言時,他目光戲谑。

奚時禮收回目光,視線在奚言和沙發之間完成了切換:“我媽沒告訴你,這是她老人家的一番苦心?”

一番苦心。

這打趣的意思就太明顯了。

奚言頓時就不想理他了:“……沒有。”

“什麽苦心?哥哥,你可別亂說了。”

但……奚言這麽說着。

目光卻也忍不住随着奚時禮看過去的方向看過去。

許澤南坐在沙發上,肩背稍稍往前傾,襯衫外套包裹着他好看的肩背線條,他的手随意搭在腿上,修長的手骨過分引人注意。

奚言就很難不注意到,他手心朝上,手心裏面仍松松握着她剛剛随手拿給他的芭樂。

他正在和她爸爸閑聊。

他們聊的是運動員,奚言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補過這方面的知識,居然還能說出她爸爸是哪一年退役的。

也許是餘光中接受到他們的視線,他突然向他們這邊看過來,猝不及防的,視線就又在空氣中撞上了。

這一次,奚言明顯感覺,她的心跳比以前跳得更加快速了,似乎就要躍出她的胸口,不再受她的掌控了。

奚時禮繼續調侃:“妹妹不坐那兒去招待着?”

奚言小聲:“為什麽是我招待?”

奚時禮笑了:“難道妹妹不想知道,他喜不喜歡吃土耳其榴蓮?”

“什麽土耳其榴蓮?”

奚言只知道泰國、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盛産榴蓮,不知道土耳其也盛産榴蓮。

可奚時禮也沒有告訴妹妹。

奚時禮并沒有解釋,他這話究竟是什麽意思。

奚母端上桌最後一鍋濃郁的湯,招呼幾個人吃飯。

臨過去餐廳之前,奚時禮突然正色了起來。

他說:“如果你們想複合,我不反對。”

複合?

複合什麽複合?

誰想複合了?

這頓飯,吃得奚言心不在焉。

哥哥飯前的話像有魔力一樣在她的腦袋上方轉圈圈。

如果你們想複合,我不反對。

如果你們想複合,我不反對。

我不反對。

不反對。

太魔幻了就。

吃完晚飯以後,許澤南還是只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告辭。

奚母讓奚言送一送他。

奚言說着“好”,就和許澤南一起推開了門。

小繁跟着到電梯廳來,她抱着門框,朝許澤南揮手:“再見呀,爸爸。”

許澤南就停下來收了步子,他濃密而纖長的睫毛垂下去,他敞開手,嗓音低而清冽:“過來,爸爸抱抱。”

抱抱也不是第一次抱抱了。

誰會拒絕爸爸寬敞的懷抱呢?

小繁就一頭紮進去許澤南的懷裏。

事實證明,游玩是能迅速促進父女感情的。

只這一天的時間,小繁和許澤南的父女感情迅速升溫,小繁軟乎乎的小手摟住許澤南的脖子,笑聲和銅鈴铛一般清脆:“那你明天再和舅舅一起帶小繁出去玩呀,爸爸。”

許澤南還沒有想好如何安排堆積在一起的工作。

另外,他也在思考頻繁的和孩子接觸相處,會不會讓奚言和她的家人感覺到孩子的時間和情感過多地被他侵占了。

畢竟,他只是想融入她和她的家人們。

而不是想取代他們。

他深知物極必反的道理。

不等許澤南斟酌把握好這個尺度,奚言就告訴小繁:“爸爸明天要上班了,要過一段時間才能陪小繁出去玩的。”

既然奚言拒絕了女兒的請求,許澤南也就沒有再去斟酌其中他該衡量的分寸了。

他也不去深究奚言話中有沒有別的深意,眼前的這一切來得太不容易了,他不能不識趣,也不會不識趣。

“嗯。”小繁想了一下,也沒有再強求,她很講道理的:“那行吧,那等你有空了再來帶小繁出去玩吧,爸爸。”

許澤南發現女兒和他說話的時候,總是把爸爸兩個字挂在句尾,她說完一整句話,還得停一停,喘口氣兒,才把爸爸兩個字挂上去。

而她喊媽媽的時候,媽媽兩個字總是在句首。

許澤南扯起唇,把女兒放了下來:“行。”

電梯門打開了。

許澤南和女兒揮揮手說再見,他也看到站在女兒身後的兒子酷酷地朝着他揮了兩下手。

許澤南沒忍住在想。

如果他剛剛向兒子提出想抱他的要求,不知道兒子會不會拒絕?

應該會吧?

兒子還連聲爸爸都沒喊過他呢。

什麽時候,泡泡才會叫他一聲爸爸呢?

小繁又什麽時候才會把爸爸兩個字往前挪一挪?

電梯門合上。

密閉的空間裏就只剩下奚言和許澤南兩個人了。

剛才家裏人多,那種微妙的感受是能被分散掉的。

可現在,空間瞬間變得狹□□仄了。

沉默讓氛圍愈加尴尬,心跳加劇了躍動的速度。

氣氛緊繃繃的。

奚言正想着要不要找話題跟他說呢。

比如,問問他今天和孩子們玩的怎麽樣?

又比如,問問他今天和她哥相處得怎麽樣?

……

奚言還沒想好要跟許澤南聊什麽,就聽到他清沉的聲音在她腦袋正上方響起來了。

咦,他什麽靠她距離這麽近了?

電梯空間這麽小,他怎麽能還往她這邊靠近呢?

多擠呀?

而且,落在她腦袋正上方他的話,就好像是一種興師問罪:“收到我給你發的微信了嗎?”

奚言這才想起來,她有收到他發過來的微信消息。

是斷斷續續的幾張照片。

他給小繁梳的頭發,他帶孩子們騎旋轉木馬,他和泡泡射擊十孔連穿,泡泡和小繁沖下滑草坡道時綻放的笑容,以及……

他和泡泡坐在卡丁車上,在賽道的起跑點處,兩個人如出一轍的表情,他們一板一眼的自拍合照。

不等奚言回答,他又說:“你沒回。”

奚言沒回他的原因是:她不知道回什麽。

但她還是委婉地找了個托詞:“我忘記了。”

“真的嗎?”

奚言默默往電梯轎廂內壁貼了貼,她的聲音有點兒小:“當然了。”

他側過身,投來他追究的視線:“我以為你是故意不回。”

奚言也想很有底氣地告訴他,她不是故意不回他。

但——

底氣這東西,它得建立在事實基礎之上。

奚言往毛衣衣領裏縮了縮,只小聲否認:“不是。”

許澤南:“那你現在回一個吧。”

奚言:“……”

實在是電梯轎廂裏的空氣太稀薄了,而她家樓層又實在是太高了,這電梯遲遲不肯抵達一樓。

奚言無法直面他坦蕩的眼神,她柔嫩的鼻尖埋得更深了:“要回什麽?”

許澤南想了一下:“你就回我一個——”

“孩子爸爸,今天辛苦了。”

奚言:“?”

他怎麽臉皮那麽厚呢?

奚言有點不高興,她想瞪他。

她這麽想着,也就這麽做了。她猛地擡起了頭,可她卻不知道他什麽時候又離她這麽近了。

以至于她的腦袋眼看着就要撞到他的下颌骨了。

但……也沒有撞到。

因為他及時将他的手抵在了她的額前,剛剛好就阻隔開她的前額和他的下颌的碰撞。

就是,她的前額被他的掌心輕輕覆蓋着。

而他的手背卻撞在了他的下颌骨上。

奚言眨了眨眼,下意識地就扯過了他的手。

“疼嗎?”

不經大腦的問出口時,奚言捏住他的長指尖将他的手背翻過來,發現他手背的皮膚白皙,而指骨修長。

任何一點兒瑕疵都沒有。

他沒有應答。

兩個人的呼吸近在咫尺,氣息微微糾纏。

原本就稀薄的空氣無端被抽離得更多,氣息的糾纏漸漸變得深重,奚言還捏着他的手,忘了要将他松開。

電梯勻速下行,并無人突然來将這扇門開啓。

而許澤南也不管不顧他這只被禁锢住自由的手,他另一只手疊起兩根修長手指,長直的指尖擡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正面看向他。

他眼睛裏有霧,是那種勾着人沉浸的白霧。

叫人沉淪,叫人深陷進厚重的迷茫之中,剩下的都任由着他擺布。

奚言慢慢閉上了眼睛。

只有眼睫在輕顫。

而她閉上眼睛之後,其他感官被無端放大了數倍。

奚言能感受到他的鼻息越來越近。

他的呼吸加重,帶着侵略性的。

就在奚言以為一個濕漉漉的吻要落下來的時候,“叮”地一聲,電梯發出了噪音:“1樓到了。”

奚言聽見他随後落下的聲音:“我疼得不行。”

緊接着,奚言睜開了眼睛。

她看見——

電梯門打開了,門外還站着別的住戶。

奚言:“……”

奚言發現自己還捏着他的手呢。

她趕緊松開了,手背在身後,她先邁出了電梯。

不知道為什麽,她總感覺有道視線一直落在她腦後。

不用想,她剛剛差一點兒就被他占據主動權了,那人肯定在心裏面亂得意。

感覺到背後那道視線的主人也踏出電梯轎廂的時候,奚言耳邊一道巨響。

“轟隆隆”一聲。

是春雷炸醒了這沉寂的夜。

奚言明顯感覺到身後那人腳步頓了一下。

看吧,人說謊話的時候,是會遭到老天爺警告的。

奚言轉過身,面對着他,有老天爺撐腰,她腰杆子都挺直了些。

她反駁他出電梯門時那句他疼得不行。

“我都沒聽到聲音。”

紙老虎都是這樣的。

就像外面這天氣,雷聲大,雨珠卻只有三三兩兩。

許澤南擡手握上自己紅長的後頸,不緊不慢地摁着頸部關節,他腦袋微微往上仰。他随意說:“你能聽到撞擊的聲音,那我該骨折了。”

奚言已經把他看透了,她就那樣一動不動地聽着他胡謅。

許澤南受不住奚言用她那雙無辜的眼神看他的模樣,他充滿力量的肩胛骨顫了顫,忍不住先笑了:“我真的挺疼的,沒騙你。”

“你不是不怕疼嗎?”

“我怎麽不怕疼了?”

奚言頓了頓,她看着樓外面越來越大的雨點,狀似輕松無意地說:“知道怕疼,你還去體驗分娩陣痛嗎?”

許澤南明顯愣了一下:“你都知道了?”

“嗯。”

許澤南原本握在頸後的手部卸了力,就這樣松松垮垮地垂在身側,似乎,他卸下的也不僅僅是他手部的力氣,還有他全身的力量。

雨點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

雨絲成線,成柱,密麻麻地砸下來。

天邊乍起一道白光,閃電将夜晚照亮。

悶雷陣陣中,轟隆隆地夾着幾聲巨響。

似乎是要将這沉睡的世界全部炸醒,将平靜的湖面翻一翻底,而奚言過去自我封閉的那些有關于他們兩個人美好的記憶也在等待着天雷啓封,然後,好攪動他們的生活一個天翻地覆。

許澤南站在樓檐下,他看着模糊不清的夜色,聲音清冷了許多:“那不一樣。”

狂風呼嘯而卷,路燈的光柱被雨水洗刷得斷斷續續,嫩綠的枝頭幼芽打落得七零八碎。

耳邊風聲嘶吼,而他只要再往前擡一步,就會邁入春雷中,那些雨水将會打濕他的發梢,淋透他的外衣。

“有什麽不一樣?”

春雨突然急驟驟地湧來,他果真還是擡腿沒入滂沱大雨裏,不帶任何猶豫的。

他來不及等她上樓給他送來一把雨傘。

他的聲音被雨水沖得斷斷續續。

但奚言聽得清清楚楚。

他說。

“因為疼痛是我與那時的你,唯一能共情的感受。”

奚言就這樣目送着他離開,看着他的衣衫被雨打濕,看着他寬敞的肩,勁窄的腰在雨水中輪廓清晰,又漸漸模糊。

一聲驚雷平地而起。

一聲驚雷從天而降。

奚言的喉嚨像是被堵住了。

明明,她是想說的——

雨太大了,你等會兒再回吧。

雷太大了,你開車也危險的。

可是,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一個字的音節也發不出。

只能目怔怔地送着他的背影離開。

雨聲越來越大了,樓檐下身後的窗戶玻璃被砸得噼噼啪啪地響。

視線範圍內,他亮黑色的車身被雨水炸出小水花,駛過地面又濺起大水花。

“孩子爸爸,今天辛苦了。”

奚言卡在喉嚨口的話,她說不出來。

但她能聽見,她想和他開玩笑的。

她是想輕松地回應他的玩笑話的。

奚言送完許澤南回來。

奚父奚母和奚時禮坐在沙發上聊天。

她這一趟去得有點久,因為她後來是在樓檐下站了很久,直到風止雷平雨停了。

見奚言回來了,家裏也并沒有人問她怎麽送孩子爸爸送了這麽久?

他們好像是忘記了,孩子爸爸今天來過。

直到——

奚母向站在玄關位置扶着藝術裝飾品的奚言,招了招手:“言言,你過來,我們想跟你商量件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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