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太皇太後可不知道敏若心裏正做着多“不敬佛祖”的打算,等她誦畢這一卷,睜眼看她,也是此刻,太皇太後才細細地着眼打量敏若。

面容生得是很秀氣文靜的模樣,柳眉杏目,鵝蛋臉面,與皇後有幾分相似,面上又總帶着笑意,溫溫吞吞的溫和模樣,穿着鮮豔顏色的衣裳,倒襯出幾分明媚俏麗來,但仍然并不媚氣,平靜從容的,更是肖似皇後。

比皇後在這個年紀時,還要更沉穩幾分。

但二人也有區別,譬如此時,敏若方才誦畢經書,眼角眉梢似乎都透着溫和禪意,與皇後的雍容模樣決然不同,顯得分外平善可親,杏眼裏含着溫柔又似是悲憫的笑意,垂眼望着經書,目光那麽專注又溫柔,好似雲端上的佛菩薩,正悲憫地凝視衆生。

真不似尋常少年女子,倒像是廟裏蓮臺上走下來的菩薩,極盡溫和慈悲。

太皇太後心中有此感慨,命人端了茶水來給她,又使人取來一串佛堂中的念珠,笑着遞與敏若:“好孩子,在宮裏素日常來我這坐坐,不是什麽稀罕玩意,年裏年外外頭人都進上不少,只在佛堂裏放着了,與你戴上,也不算玷污了。”

敏若忙起身謝恩,太皇太後笑着道:“并不必如此拘禮,久了你就知道了。”

還有一匣新樣式的絹花并兩匹貢綢,是她原本命人備下與敏若的見面禮,此時一氣命人端上來,又添了一對宮造珠花,“前頭內務府進新樣子,我瞧這對好看就給留下了,可留我這也是沒處戴的,你小姑娘家家,花兒似的年紀,拿去戴正好。不要又辭又謝的了,你只管收着。”

敏若于是謝過恩,接過賜下的表禮,又略坐了一會,太皇太後才說:“你出來這麽長時間,你姐姐要念你的,去吧,明兒個得空了要再來坐坐。太後今兒個病了不見人,等改日你來我這,我介紹你給她認識,她一定也喜歡你。”

一卷經書的功夫,太皇太後話裏話外對她都親近許多,大概是已經将她當做了同道中人。

敏若心道這忽悠人的功夫數年沒用,今天一使還是那麽當用,真不愧她當年嘔心瀝血點燈熬油地讀經并向老和尚學習。

都不用照鏡子,她都知道她方才肯定是滿臉雲端菩薩的悲憫慈和。

要是這會對面做的換個信別的的人,她也能一秒切換狀态給對方來個世外高人的飄渺如仙。

咱們這就叫專業!

從太皇太後這混了份見面禮和初始好感,敏若起身告退,太皇太後還使她宮裏的一個宮女帶着小太監送她回坤寧宮,幫着提帶見面禮,蘇麻喇又親自送她出了正殿。

這在慈寧宮這算是第一等殊榮了,出來時宮人們都不禁另眼相看,只說暖閣中,蘇麻喇回到太皇太後身側,見宮人撤去殘茶,太皇太後持着那串檀香珠若有所思,不禁輕聲問:“老祖宗,怎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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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瞧那丫頭像她姐姐嗎?”太皇太後問道。

蘇麻喇笑着答:“瞧那容貌樣子,活脫脫是第二個皇後娘娘了,才剛走進來時,奴才還當是見到十年前的皇後娘娘了呢。”

“我說她們不像。”太皇太後将檀香珠手串戴到腕子上,“皇後眼裏有野心,有對鈕祜祿家的挂念,可她家這老三眼裏,什麽都沒有,平平淡淡,雖是笑着,也跟一潭靜水似的……她倆生得那麽像,可我看着那三格格,卻想不到皇後,只能想到佛堂裏畫像上的菩薩,平靜慈和,不起波瀾,悲憫衆生。”

是個有佛性的孩子。

言罷,她垂頭低喃道:“若有佛菩薩轉世,應當便是如此吧。過幾日叫她與阿娜日見一面,都是心思純淨的孩子,她們兩個應該會很投緣。”

蘇麻喇心道那小姑娘瞧着挺明媚俏麗的,但她自認識人不如太皇太後,便不再言語。

如果敏若聽到太皇太後的這段話,她一定會感慨自己的“佛光普照”技能真是愈發精進了。

瞧,又是一個被她忽悠瘸了的。

太皇太後這話要是進佛堂裏說,沒準能當場把她的佛菩薩氣活過來。

敏若完全不覺得忽悠老太太有什麽可恥的,她這是忽悠嗎?明明是太皇太後與她一見如故,硬拉她共參禪機!

什麽忽悠不忽悠,演戲不演戲,說得那麽難聽。

從慈寧宮回到坤寧宮路程不遠,敏若這月餘騎馬射箭養身功夫鍛煉有術,走過去也并未覺得疲累,她一路慢吞吞地走,回去的時候卻見坤寧宮裏還有客在,不由有些稀奇。

皇後卧病,免了六宮請安侍疾,嫔妃們有心來探望請安的也都應該在早晨或者晌午後皇後午覺醒來的空檔,再不就是晚上來,晨昏定省嘛。

這會子不早不晚的,怎麽還會有人在?

她随口問了一嘴,門口的宮人自然不會瞞她,笑回道:“承乾宮的烏雅福晉在裏頭與娘娘說話呢……”

話音未落,迎春從裏頭走了出來,見到敏若與迎夏好歡喜,道:“可是回來了,雖說知道是擱老祖宗那,娘娘還是急着想三格格呢。烏雅小主在裏頭陪娘娘說話,格格,娘娘喊您進去。”

敏若于是只能歇了本來想回去躺着的心,擡步進了正殿裏,坤寧宮正殿的門是開在東次間的,她進去迎面就是個大竈,讓她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這樸實的建築審美。

東暖閣裏地方狹小,皇後又在病中,最怕炭氣,故而并未升炭盆子。而她素性好節儉,也不肯大量的煤炭往地龍裏傾到,故而僅是地龍與火炕的熱度聽不足以讓室內溫暖如春,冬日裏靴子又厚,進屋子裏也沒能暖和多少。

等她入內,迎春很有顏色地給她備上腳爐與手爐,烏雅氏笑意盈盈地與皇後說話,見敏若進來,親切地問候道:“三格格回來了,外頭天還冷不冷?瞧你只披着鬥篷,怎不穿一頂暖和些的狐裘?”

“我一向不大怕冷,這鬥篷足夠了。”敏若向她欠了欠身,“烏雅福晉。姐姐,你這會可好些了?”

“好些了,快坐下喝口牛乳茶暖暖,你喝不慣鹹的,我今兒個特意囑人兌上蜜糖熬制的。”皇後軟聲道,敏若笑着應下,心中卻微頓了一瞬:不喜鹹口牛乳茶的不是她,而是原身,她哪一口都能喝,是原身自幼便不喜歡奶茶,覺着入口的鹹味不好。

皇後對原身的這份關心,可惜原身前世到最後也沒能知道。

她坐下踩着腳爐呷了牛乳茶,入口溫溫甜甜的,溫度正适宜,想來是早備下的。

烏雅氏這時笑着道:“從前還沒聽說過老祖宗這樣看重過哪家的格格閨眷呢,瞧這手串念珠,我打入宮也沒見有人得過老祖宗賜的念珠。”

“老祖宗喜歡性子通透懂佛理的,你不正要給老祖宗抄撰佛經嗎?譯得好了,可不就有了。”皇後瞥了眼敏若腕上的珠子,心裏頭微舒又有些好奇,面上卻笑着道:“你們是沒趕上時候,老祖宗早年可喜歡送人佛珠了,前頭幾個,安嫔、惠嫔、榮嫔都有得過,仁孝皇後在時最得老祖宗的喜歡,珠子多的逢年過節都能拿來賞人。”

“可是我沒趕上好時候。”烏雅氏忙道:“可依我看,老祖宗還是最看重娘娘您,瞧滿宮的嫔妃,也就您說的話,老祖宗能聽進去。我的漢文平平,不過仗着自幼在家常陪瑪嬷禮佛才認得些梵文,也寫得不好,想讓老祖宗滿意怕是難的。”

皇後搖搖頭,“老祖宗是最慈愛寬厚的性子,何況宮裏懂梵文又懂漢文的宮妃有多少?你已是很難得的了,左右不急,且徐徐練着吧,不求速度,但給老祖宗的一定得是好的。”

烏雅氏點點頭,又懇切地道:“多謝娘娘的提點,妾身一定學好漢文、練好梵文,為太皇太後譯好佛經。”

皇後不過淡笑而已。

又過一刻,烏雅氏見皇後面露倦色,知趣告退,走前表示希望能偶爾來向敏若求教漢文翻譯。

皇後笑着示意敏若應下。待只剩下皇後與敏若二人,她方問敏若:“在老祖宗宮裏覺着怎樣?”

她沒問別的,只看敏若帶着的厚賜,就可知太皇太後對敏若的滿意了。

敏若笑着道:“太皇太後十分慈愛,我為太皇太後念誦了些經文,又說了些話,她老人家便賜了表禮叫我回來了,還叫我改日再去。”

皇後支着身子略看了看太皇太後賜給敏若的表禮,心中愈是滿意,于是道:“可見老祖宗喜歡你,你便常去,太後也不是難相與的人,你不要怕,你越是落落大方的,她們越是喜歡你,老人家喜歡小姑娘落落大方進退有度,你就很好,哪有人會不喜歡我們敏敏呢?”

敏若恍惚一瞬,聽着這聲“敏敏”,好似回到第一世,聽到堂姐含笑喊她,她的小名如此,前世爸媽親人都這樣喚她。

今生舒舒覺羅氏也換過她“敏敏”,敏若卻沒有過什麽觸動,許是今日皇後這聲“敏敏”喚得太溫柔,許是其中的笑意與縱容太像敏若自己的姐姐,所以她竟生出了一瞬的恍惚。

皇後見狀心裏愈軟,傾身拍了拍她的手,“敏敏莫怕,在這宮裏,萬事都有姐姐呢。……烏雅氏的容貌性情是皇上喜歡的,不說很聰明通透,但确實也比宜嫔經得提點,皇上這幾年偏好出身不高、性子簡單的女子,烏雅氏算是裏頭聰明拔尖的了,又是從我這裏出去的,你往後可以與她相交,未必要有多深厚的情感,只是這偌大宮城,漫漫長日,我想給你找個能說話的人。”

這就是傳說中的包辦交友吧……

敏若活了三輩子,只聽說過包辦婚姻,還是頭次經歷這個,但也知道皇後并非是要求她與烏雅氏處得親密,只是在宮中多一敵不如多一友,有時未必是朋友,點頭之交有點利益關系或者舊情分,對方若尚存着良知,那這幾分舊關系就遠比朋友情分好用。

或許在此時的皇後眼中,如今的烏雅氏,就是尚未經歷過漫長的宮廷生活而被泯滅抹去良知的那一個。

皇後又向後靠了靠,數道:“晚後博爾濟吉特福晉許會過來,你們兩個年歲相仿,她性情天真爛漫,你許會喜歡。榮嫔、惠嫔、安嫔等人都是宮裏的老人了,性子好相與的,不會與你為難,年輕些的萬琉哈福晉、那拉福晉性情柔順,回頭你也可以認識認識。”

她一連說了許多話,言罷不禁有些咳嗽,敏若忙起身端水與她,皇後擺着手痛咳過一陣,方接過茶碗喝了兩口水,緩聲道:“姐姐這副身子,不知能再為你謀劃多久,你莫要不耐,敏敏……”

作者有話要說:

敏若:我只是單純地講佛經,不發雞蛋、不測血壓。

我就是我,老年人的忠誠摯友!

娜仁:我是太皇太後她侄女!我倆有血緣關系!俺們那都是一個屯滴!(以前寫過的人物,不知道沒關系,不影響本書閱讀)

敏若:我将成為太皇太後的忘年之交,靈魂摯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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