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沈容與自出生起就能聽到旁人的心聲。
這樣的技能與其說是天賦異能，不如說是一種折磨。
因為它不受控制。
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只要有人在自己心裏說話，那些聲音就會源源不斷地出現在他腦海裏。
有的人天性沉默，遇到這種人還好。有的人心理活動豐富，喜歡在心底喋喋不休……一旦遇到這種存在，沈容與的腦袋就會被吵得隐隐作痛甚至刺痛。
【不愧是有錢人家的公子哥，生下來就這麽好看】
【不小心劃到了小少爺的背，先生和夫人不會看出來吧？】
【真可憐，出生豪門又有什麽用？爹不疼娘不愛的。】
【偷偷帶點奶粉回去給娃兒吃，反正夫人他們不會發現。】
【不小心把碟子磕破了！讓小芳來背鍋吧。】
【和你爸在一起的那幾天，我到現在想起來都還犯惡心，所以別怪當媽的不疼你，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除此之外，還有人喜歡在心裏無限循環某首歌的某個片段。
實在是讓人煩不勝煩。
所以，他從小就不能靠近人多的地方。
更是早早地向家人提出獨居的要求。
好在他所能接受的範圍沒有随着年齡的增長而改變，一直維持在方圓百米的範圍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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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實在是不幸中的萬幸。
擁有這項技能，沈容與知道了很多自己能知道的事，也知道了很多他不能知道的事。
比如媽媽嘴上說着要去和姐妹旅游，其實是為了去見她的幾個情夫。
【前幾天遇到老爺子的秘書，差點被撞破了，這次得離遠點。把他們都約過去，一三五見子豪，二四六見森行，阿泉中看不中用，周日見了之後就把他打發了吧。】
比如爸爸假裝出差，其實是去看他在外面的私生子。
【小寶和他媽都喜歡海，以後多帶他們去看看。回來之後得去公司轉轉，別讓老爺子發現我天天翹班。】
再比如，爺爺一邊放任兒子和兒媳在外面亂搞，一邊暗中操作架空了他們倆在公司的權力，還收回了他們手中大部分的公司股權。
【哼！兩個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偷腥都擦不幹淨屁股！什麽能瞞得過老頭子我的法眼？等逍遙長大，我讓他斷了你們的零花錢！看你們還怎麽去外面浪！】
——沈容與有個很俗的小名，叫“逍遙”。
只有沈老爺子會這樣叫他。
……
兒子不成器，兒媳也不是經營公司的料，沈老爺子放棄了他們，把希望都寄托在了孫子身上。好在沈容與争氣，出色地完成了各方面的學習任務，向老爺子和外人證明了他的能力。
是以，沈容與一成年，老爺子就把股權全都轉移到沈容與名下。
——至于外面的那個孫子，因為從小被兒子嬌寵壞了，老爺子從來不把他放在眼裏。
在外人看來，沈容與除了過于孤僻了些，十項全能，沒有任何缺點。
他們都不知道沈容與每天都在遭受着什麽。
學生時代還好，他可以在家中自學。
可一旦完成學業踏入社會，作為公司的掌權人，他難免要走出家門去交際應酬。
家中人數超過五個以上，那些人源源不斷的心理活動就足夠讓他難捱了，一旦步入社會，面對那麽多人，沈容與敢肯定，自己總有一天會死于精神衰弱。
能聽到心聲的事，沈容與沒有告訴身邊的人。
父母同床異夢，早就在外面有了各自的幸福，他們只負責生下他，之後就對他不管不顧。
他們不是能傾訴的對象。
爺爺是他唯一的親情所系，但是他也不能告訴爺爺。
老爺子重視孫子，更重視自己一手創建起來的商業帝國，如果讓老爺子知道，他予以厚望的孫子，是一個随時有可能被折磨到死的人，他肯定會提前想辦法給公司選一個新的繼承人。
而老爺子又是一個重視血緣關系的人。
把公司交給外人，他多少會留下一些遺憾。
在自己還能撐住的時候，沈容與不想讓老爺子遺憾。
他就這樣，一直遠離人群，直到今天，因緣際會之下，遇到了鐘翡。
這樣一個特殊的存在。
他今天，确實是突發奇想，想親自來學校拿本次月考的試卷。
出門的時候，他聽到司機的心聲——
【嘿！太陽真是從西邊出來了！小少爺竟然要親自去拿卷子。】
坐在後座上，他揉了揉隐隐發疼的額角，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麽今天會有這樣的突發奇想。
車子開到校門口，他驚訝地發現廣場上圍了好多人。
司機拉開車門的那一瞬間，哄鬧的聲音差點沒擠破他的頭。
鐘翡只看到司機開了一下門，就馬上關上了。
誰也不會想到，沈容與那會兒差點被刺激得暈過去。
然後，沈容與注意到了人群中，那個唯一特殊的存在。
他發現，他讀不出她的心聲。
他還發現，只要他集中精力去讀她的心聲，周圍的人的心聲，就會消失不見！
這是怎樣的重大發現！？
像是沙漠中掙紮着前行的苦行者，終于找到了唯一的綠洲。
外面的人群還在。
沈容與聽着鐘翡空無的心聲，享受這難得的安寧。
再接着，上課鈴聲響起，人群散去了。
他透過窗子，遙遙看着站在鐘瑾面前的女孩，還在猶豫要怎麽不着痕跡地接近她，就聽到她突然在心裏碎碎念——
【賤人！】
【裝給誰看！】
【惡心！】
再然後，她開始在他腦子裏尖叫——
【啊！！！！！！！！！！！！！！！！！！】
【賤人！！！！！】
【用這種可憐兮兮的語氣說話，是想讓哥哥愧疚嗎？！！！！】
【白蓮花！白蓮花！白蓮花！】
【而且憑什麽！！！！？？？】
【以前我的禮物都是獨一無二的！！！！】
【哥哥好讨厭！！！為什麽要送一模一樣的禮物！！！！！】
【為什麽要都送胸針！！！】
這一聲聲，吵得沈容與頭疼欲裂。
他飛速下車，快步走到她面前，還沒想到怎麽制止她的尖叫，手似有意識般蓋在了她頭上。
陰差陽錯地達成了目的。
她安靜了下來。
從那近乎瘋魔的狀态，變回了之前那個甜甜的可愛女孩。
緊接着，沈容與很快又有了新發現——
他好像……
不但可以控制是否讀取那些人的心聲，還可以控制心聲在他腦海中的音量？
以往那些心聲傳到他的腦海中時，就像是被擴音器擴過一樣，他們的情緒越激動，傳到他腦海裏的聲音就越大。
如果不是那些聲音過大，他這些年也不至于過得這麽痛苦。
而現在，鐘翡的存在，就像是給他的特異功能安了個開關。
如此默默地試驗了一番，事實證明他的這個推測是真的。
——舒服。
像一陣清風，輕輕拂過他的腦海他的心靈。
掃去了他過去十幾年來積壓在身體裏的疲憊。
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惬意。
而且他發現，近距離接觸鐘翡，似乎更能讓他愉悅身心。
他好像還嗅到了她身上的香味。
若有若無，像夏日裏剛剛成熟的甜桃，十分勾人。
——舒服。
他的腦子裏全是這兩個字刷屏。
如沐春風。
再後來，他有敏銳地察覺到——
如果不是他的錯覺到，女孩似乎也有點在刻意接近他。
他放任鐘翡的接近。
她說什麽他都配合。
聽不見鐘翡的心聲，他不知道少女在想什麽。
周圍的人在他眼裏都像是情緒的裸-奔體，乍一出現像鐘翡這樣讓他讀不出心的人，不得不說，十分新奇。
于是他對鐘翡更有興趣了。
鐘瑾全身上下都散發着敵意，他置若罔聞。
鐘翡與他握手，他遺憾鐘家沒有放棄她，不然他就可以把她帶回沈家。
沈家足以養活她。
甚至讓她過比在鐘家更好的生活。
在他思考要怎麽跟在她身邊時，她主動向他發出了邀請。
有她在身邊，不用再被那些嘈雜的心聲煩惱，沈容與自然不會拒絕。
說實在的，他今年才十八歲，人生才過去了一小半，長時間的遠離人群，只是讓他外表看起來略有些難以接近。
他仍保留着少年心态，也想體驗一下所謂的校園生活。
鐘翡的兩個朋友看着還行，就是她那個妹妹，讓他本能地心生不喜。
他與鐘瑤保持着距離，在看到她陰暗的表情後，放開限制聽到了她的心聲。
【賤人！】
【白眼狼！】
——果然。
她果然在心底罵鐘翡。
沈容與面上不露聲色。
身上散發的氣場卻突然冷了許多。
【霸着我的位子，在我家享福這麽久，也不知恩圖報，好好服侍我。】
【白眼狼！】
沈容與難得正視了鐘瑤一眼。
——心思狹隘，難救。
——演技勉強還可以，耐性不足。
——鐘家人什麽時候能發現自己認回了一個如此心性的女兒？
——小可愛會不會受委屈？
……
【果然。】
電梯門合上，鐘翡突然聽到沈容與在心裏說了這兩個字。
果然？
果然什麽？
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電梯開始往上爬。
【心思狹隘，難救。】
【演技尚可，耐性不足。】
【鐘家人能發現自己認回了一個如此心性的女兒嗎？】
【小可愛不會受委屈吧？】
鐘翡動作一緩，在心裏默默地打出了一個問號。
他前面兩句說的……應該是鐘瑤？
他看出鐘瑤不是什麽好人了？
她不好奇沈容與為什麽剛認識她，就知道真假千金的事。
大家族之間的消息都是互通的，鐘家發生了這樣的大事，沈家不可能不知道。
然後就是——
那個“小可愛”，指的難道……是她？
他們之間的關系已經好到，讓他為自己未來擔憂的地步了嗎？
難道沈容與和蔡曉霧一樣，也是一個自來熟？
只是他表面上看起來比較冷靜，所以沒有人發現這一點？
還有，他到底是怎麽看出來鐘瑤表裏不一的？
好神奇！
作者有話說：
葡萄：“沈同學，聽說你對自己的評價是‘你只是外表看起來有些難以接近’，那麽請問你這輩子有主動接觸過誰嗎？”
沈容與：“有。”
葡萄：“舉個例子。”
沈容與：“鐘翡。”
葡萄：“還有呢？”
沈容與：“……”
葡萄：“不會吧不會吧？所謂的例子不會只有一個吧？”
沈容與（手持黑卡）：“我看你深水魚雷是不想要了。”
葡萄：“打擾了，再見！”
沈容與的大名與小名都出自楚辭的同一句詩：
——時不可兮驟得，聊逍遙兮容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