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寵物醫院 (1)
符卿瞥向陸啓。
他并不厭惡陸啓, 相反,這個人有些對他的口味。
兩人離得有點遠,人工智能敢小聲說話了:【建議你保持警惕。】
符卿的語氣微妙地加快:“他真有問題?”
【我檢測不出他的異能等級。有兩種可能:他沒有激活異能, 或者他的異能強度超出檢測範圍。】
人工智能的聲音停頓。
【不論哪一種可能, 他現在站在這裏都很奇怪。面對未知, 僞裝是一重保險。】
陸啓将前面的障礙物都清理幹淨了,轉身回來時眼睛裏還有光:“付先生, 你好了嗎?”
此時,他亮晶晶的眼神在符卿心裏有了些複雜的意味。陸啓的眼神懷着某種隐秘的期待,說不定連這瓶水都是刻意的。
“這些水不夠。”符卿将水淺淺潑到臉上, 手指沒有用力搓, 然後随手一甩, 将污濁的水滴揮到地上, “暫且就這樣吧。”
僞裝沒那麽容易掉,淡淡蹭掉一點無所謂。
手腕被一把抓住。
符卿銳利轉頭看向那雙無辜的眼睛。
陸啓眼睛瞪大,聲音在驚喜地顫抖:“你臉上有色差。”
“所以呢?”
“你, ”陸啓的聲音近乎嗚咽,像是一只在求饒的小狗,“是不是不肯給我看真實的模樣?”
太陽快要下山, 餘晖夾雜着傍晚的冷風,為眼前的畫面披上一層紗。明亮而渴求的眼神死死盯着符卿, 令人不好拒絕。
一聲輕笑。
忽然,陸啓瞳孔緊縮。
冰冷修長而骨感的手指鉗住他的下巴:“你在要求我?”
陸啓仿佛被打了當頭一棒,頭腦中某條通路瞬間被激活了!
身體本能地瑟縮, 健碩寬闊的肩膀努力縮窄:“不, 我不會……”
審視的眼神帶着上位者的威嚴。
冰冷,調笑, 審視,将他牢牢控制在掌心,無處可逃也無路可逃。
陸啓緊縮的瞳孔慢慢渙散,呼吸放緩,手腳發汗。他釘在原地,身體仿佛被灌了鉛,眼睜睜地看着對面的人将頭靠得更近,抓住下巴的手逐漸用力!
“你應該怎麽說?”
“嗚……”臉被控制住,下巴微疼,這一切都讓陸啓的聲音帶上止不住的愉悅,“請讓我看看您的模樣。”
符卿果斷:“我拒絕。”
陸啓帶着委屈的哭音:“嗚,我想看……”
冰冷的指腹順着臉頰,慢慢靠近他的嘴唇。陸啓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眼睛眯成了一條線,聲音帶着舒服的鼻音。
指尖在觸碰到嘴角的時候惡意地停了。
被手指完整摩挲嘴唇的欲望控制了他。而那欲求不滿、被冷落的快樂更是沖擊他渴求訓導的大腦。
一時間,他眼前放過滿天璀璨星辰,仿佛整個世界都在遠離。
“表現得乖一點。”符卿湊到他耳邊,密語輕輕,“獎賞,是要拿行動來換的。”
“是。”
陸啓做出回答的一瞬間,光滑的指腹忽然放過他,幹脆而順利地撫過因為激動而發白的嘴唇,帶着壓迫的觸碰滿足了肌膚的渴望。
“乖巧會獲得獎賞。”薄唇在他眼前一張一合,“就像這樣。”
猝不及防的滿足,讓陸啓的靈魂從上至下被碾成了碎片!
直到兩人重新啓程,他都沒有完全冷靜。
陸啓盯着符卿的後腦勺,忽然很開心。
多年等待、無數次失望後,他變得無比謹慎。每一次欣喜若狂的愛意化為泡影,都仿佛将他在絕望的地獄門前拖行了一圈,痛苦非得不會随時間消解,反而經年累月地增加。
他學會了自我保護。在百分百确認前,不敢再妄斷。現在,他心裏只有慶幸。
太好了,那臉蛋是假的。
僞裝之下的臉可能與院長一模一樣,這次一定找對人了!
他忽然又有了盼頭,“尾巴”搖得更歡快了。
兩人剛走過轉角,腳步就停了下來。
玩偶醫生将這裏充當房間隔板的磨砂玻璃全都拆了再亂搭,就像一座迷宮,牆壁全都改變構造,很難找到原來的出口。
忽地,手機震動。
人工智能屏幕上顯示幾行字:
【秩序值低于40,異能激活第二階段,身體進入中度紊亂狀态。】
【異能的激活狀态以秩序值20、40和80為界。每次過界,異能的特性會更完整,你也在逐漸遠離人類。】
【但請注意,你需要抓緊時間了。秩序值過低、異能過度激活,不是好事。】
符卿隐約感到生理上的頭疼。上次後期秩序值掉得太快,他還沒來得及感受,這次才清晰地意識到什麽是“紊亂”和“激活”。
陸啓看到他雙目失神:“付先生?”
他立刻想到,可能是因為秩序值過低了。
他深吸一口氣,責任和擔當感驟然降臨,将符卿護在自己身後,眼神在分岔路口小心地掃視,選定一個方向,回身握住符卿的手腕:“小心,跟在我身後。”
就在他自告奮勇打算探索岔路時,符卿毫無感情的聲音響起。
“往左邊。”
陸啓下意識聽他的話,選擇了左邊。
走廊很安靜。
忽地,轉角處幾道黑影從天而降!
陸啓第一時間揮拳将他們擊退,然後一把拉過符卿,将人背到了背上。
幾秒後,眼前的磨砂玻璃門全都被推開,無數人偶從中沖了出來!
“跑!”
陸啓立刻拔腿,硬生生在人偶群裏沖出了一個缺口!他一邊跑,一邊問:“我們是在往天臺跑嗎?”
“聽我指揮。”
陸啓腦子嗡嗡的。他不明白符卿是怎麽在磨砂玻璃被改動的情況下認出道路的,但下意識遵守符卿的命令。
“往左。”
“下個路口直行,不要改換方向。”
“再往左。”
符卿的下巴抵在他肩膀上,波瀾不驚的聲音在他耳邊時不時響起。
作為惡種的頭腦處于最原始的狀态,面對命令全盤接受,陸啓毫不擔心自己選錯方向,速度越來越快,那些人偶甚至都反應不過來!
他們周圍的人偶越來越少。忽地,他們頭頂天花板上,一具人偶直撲下來!
陸啓瞳孔緊縮。它會正好砸到自己背上的符卿!
黑暗間閃過銀藍的電光!
藤蔓準确捕捉到人偶,揮動,電擊!
人偶從躍下到落地,從完好變焦黑,整個過程不足兩秒。
陸啓的拳頭還沒揮起,肌肉還保持着警惕的僵硬。
帶電的藤蔓重新纏回符卿手腕。
聲音在黑暗中淡漠,仿佛最沉着冷靜的狙擊手:“繼續。”
陸啓心裏暗暗:如此可怕的瞬時反應,他真的因為秩序值過低,開始喪失理智了嗎?
符卿繼續:“前方三個路口。右,右,左。”
陸啓的動作異常靈敏。這三個路口也有人偶伏擊,但都被他的速度甩開了。
他聽從命令的反應越來越快,轉向時對身體的掌控能力越來越強……他體會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流體驗。
“這是激活第二階段後訓導的變化嗎?”
符卿迷上眼睛,仔細體驗“訓導”的變化。
在達到第二階段後它會進一步激活特性:對屬民的祝福。
而且這種增益不止對被臣服的惡種有效。對符卿抱有好感的人類也會從中獲得力量。
終于,在繞過一大圈後,他們在走廊的最終端看到了攀爬梯!
陸啓提問的時候心中裝滿了不可思議:“你是怎麽知道正确通路的?”
“用腦子。”
第三層的平面地圖就在他的腦子裏。目之所及的玻璃構造不斷湧入他的腦海,頭腦的運算負荷不斷提升仿佛沒有上限,足以讓他如此迅速地推測出正确路徑。
陸啓心中閃過疑問:秩序值降低不是會讓人類更向惡種形态靠攏,腦子更不好使嗎?
但他沒好意思問。
符卿在劇烈的頭疼中,眼神越來越冷靜淩厲,他似乎窺探到自己的瘋堕終點。
那是一種在無邊混沌中我自清醒的狂妄和瘋癫。
那是否極泰來後的理性。
忽然,人工智能顧不得暴露,叫出聲:【不能再想!秩序值開始斷崖下跌了!】
幸好,腕表的警告“嘀嘀”聲掩蓋了人工智能的響聲。沒有引起陸啓的注意:【秩序值低于30!秩序值低于30!】
與此同時,陸啓停下了腳步。
距離攀爬梯最近的那間房間,開着門。
房間門口,三個身影躺在地上,看不出是因為秩序值過低還是以為外傷而昏迷不醒。
一個臃腫而龐大的身影踏在一塊廢棄的金屬鐵片上,正在認認真真地磨一把巨大的剪刀。
符卿從陸啓的背上跳了下來:“你去将他們三個拖到安全的地方。”
“你呢?”
“玩偶醫生交給我。”
“不行!”
符卿驟然回眸,眼神中沒有帶任何憤怒或者威嚴,卻讓陸啓明明白白地知道:他生氣了。
陸啓收回喉嚨口的話。他表情無比嚴肅冷峻,坦然地走到房間門口,寬厚的大手一下子将三個人身上的繩結都握了起來,将人逐漸拖遠。
房間裏的磨刀聲忽地暫停了。玩偶醫生的大頭慢慢地轉了過來,滲人的紐扣眼睛死死盯着門外,他慢慢咧開嘴。
寒光忽閃!
陸啓哼了聲,側身躲過剪刀,擡腳狠狠踹在玩偶醫生的肚子上,然後聽話地後退。
玩偶醫生驚叫:“該死的東西,你們竟然要挑戰我作為院長的權威!你們要付出代價!”
它氣憤地胡亂揮舞着剪刀。龐大的身體宛若小山,恐怖的力道在空中劃過,剪刀每一次合上都發出震耳欲聾的恐怖響聲,仿佛可以将人類攔腰切斷!
就在這瞬間,剪刀方向詭異一變,沖着符卿頭頂而來!
陸啓注意力一直挂在符卿身上。他眼睛瞪紅,渾身開始散發熱氣!
若玩偶醫生真的敢動自己的院長候選目标,那他就算在付先生面前脫掉僞裝,也必要一爪子拍死它!
人類的形态瞬間被一團黑霧籠罩,威武強壯的獸型的輪廓慢慢浮現。這一切發生在瞬息。陸啓奔着戰場中央,即将沖出。
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他。
符卿仿佛在瘋人院中訓斥不懂事的收容者:“你做了今天的自我認知檢驗嗎?”
他左手不知道什麽時候掏出了一面鏡子,另一手用手機打光。明晃晃的鏡面反光照在玩偶醫生的紐扣眼睛上!
反光刺眼,玩偶醫生被晃得避開視線。然而,它回神後沒有反擊,反而呆呆地盯着那面鏡子。
“鏡子……自我認知檢驗……”它開始喃喃自語,不解地歪頭。
這個詞語聽上去有些熟悉,甚至讓它有些顫栗和回避。
符卿将鏡子遞到它面前,冷靜地提醒它:“不論是瘋人院的收容者還是工作人員,為了防止自己出現沒有察覺的精神變異,每一天都需要對自我認知做出檢驗。你以院長為目标,卻連這個都不記得嗎?”
玩偶醫生頓時燃起了一陣恐慌,聲音尖細:“我當然記得的!別亂說!”
它知道自己應該做,卻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本能抗拒這件事情,甚至主動去遺忘,需要人提起才想起來。
自我認知檢驗需要回答的問題很簡單:我是誰。
回憶自己的社會生活,寫下姓名、住址、年齡等信息;通過鏡子觀察自己的容貌,看看自己有幾只眼睛、幾只鼻子、幾只耳朵、幾張嘴,以及自己是什麽性別的。
這種事情對正常人來說輕而易舉,甚至會被認為很可笑。
但對某些精神異常,尤其是身體發生無法察覺變異、精神邏輯卻一直自洽的瘋子來說,卻難如登天。
曾經負二層有一個瘋子,向來沉默寡言,他一直低着頭,看向牆角。他常自我辯解:“被在小黑屋裏關這麽長時間,變成我這神經質的模樣才是正常的吧?”
後來,他在所有的檢測中都顯示良好。研究員們讨論将他移到負一層,甚至覺得他有可能罕見地痊愈出院。
直到某一天,護士發現他的餐盤連着兩餐都沒有動,這才發現,這人的嘴巴一夜之間粘合起來,消失不見了。而他本人卻認為,自己只是“抑郁”了,照鏡子也沒覺得一個人類沒有嘴巴很稀奇。
從此以後,瘋人院每天都需要收容者和所有工作人員對着自己的記錄卡和鏡子,填寫“自我認知檢驗表”,認認真真地确認自己作為人類的特征。
“作為院長,需要以身作則,遵守各項規定。院長也是需要每天做自我認知檢驗的。”
聽完符卿的話,玩偶醫生立刻地将剪刀拄到地上,開始細數自己:“做就做,有什麽大不了的。”
“我叫裘子健,家住海雲市宮城區十五街道,今年二十歲了。”
“我有兩個眼睛。它們是藍色的紐扣。”
“我有一張嘴巴,它是用黑線縫成的。”
“我的頭發是灰色的絲線……”
它的聲音頓時停了,仿佛察覺了不對。
“人類會有紐扣眼睛和縫線嘴巴嗎?”
忽然,玩偶醫生一把丢了剪刀,抱住頭顱,痛苦地縮成一團:“我的眼睛和頭發不該是這樣,我是人類,我是院長!”
符卿很耐心:“你通過了自我認知檢驗嗎?”
“不對,不對……院長不可能完不成自我認知檢驗!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符卿眼中光亮閃過。
訓導!
【本次訓導未完全成功,但部分成功幫助升級進度提升,目前升級進度60%。】
玩偶醫生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抱着自己的頭,緊緊盯着符卿手上的那面小小的鏡子,幾乎要将自己的大臉貼到鏡子表面。
“我是院長。只有清醒的人類才能當院長。我很清醒!”
“對,我很清醒,我能完成自我認知檢驗!一定是剛才出錯了!”
它自言自語,一遍遍核對着自己的容貌。
但是,它重複的每一遍都在攻擊自己的心理防線,最後讓意念徹底崩塌。
最後,它落寞地吐出:“我……不是院長。”
這句話從它自己嘴裏出來,抽走了它全部的精力和骨頭。
龐大的身軀洩了氣,似乎真的成為了一只可憐無助的棉花娃娃。雙手抱膝,它将自己的臉埋入膝蓋,無助地抽搐了起來。
玩偶醫生臉沒擡起來,甕聲甕氣:“我沒通過自我認知檢驗。我不能當院長。”
說着,它眼中盛滿了淚水。噗噠噗噠,液體滴落,慢慢地,他從啜泣變成號啕大哭。
遠處地上的三人正好暈乎乎地睜開眼睛。一醒來就看到這讓他們吓得魂飛魄散的玩偶醫生這副小可憐的模樣。
“這,這是夢嗎?”
“看來我的秩序值已經跌入谷底,竟然會想象出這種不可置信的事情。”
“我們是不是已經死了?所以進入異次元了?”
他們認命地重新閉上眼睛。
符卿擡手摸摸玩偶醫生龐大的身軀:“沒關系。你雖然不是院長,但你有自己的名字。”
手指觸碰到玩偶的一瞬間。人工智能小聲提示:【等級相差太大,訓導不成功。但是它有臣服的跡象,因此觸碰時異能提升進度增加,目前進度70%。】
玩偶醫生将頭從膝蓋間擡起來,可憐兮兮地問:“可是我真的想當院長,這該怎麽辦呢?”
符卿正要回答,忽然,他看到玩偶醫生的表情有些微妙的空虛迷茫。
玩偶的表情也能“空虛迷茫”嗎?
腦海中閃過瞬間的警惕。符卿忽然向後退了幾步。
“我好想當院長啊。”
“我好想清醒啊。”
“我該怎麽清醒呢?”
“你好厲害啊,你能那麽清醒理性。”
“你說,”玩偶醫生無辜地歪頭,“是不是,我把你和自己拼接在一起,我也能變得清醒。我也能當院長了啊?”
剎那間,地板在震動。玩偶醫生的身上鑽出了無數條手術線,從四面八方包圍了他,像蠶吐絲化繭,要将符卿包裹起來!
玩偶醫生詭異地笑了起來:“捆綁,束縛,手術!你一定會幫我成為院長的,對不對?”
遠處,已然化形的黑影怒火沖天,要沖上去!
然而漆黑的走廊被銀色和藍色的電光點亮!
符卿身上繞着的藤蔓急速伸長、抽枝,化作一條條同樣靈巧而纖細的繩索,枝蔓分叉,在電光閃動之間沖破了白色手術線的封鎖!
玩偶醫生急了:“這怎麽可能!”
手術線用各種刁鑽的角度鑽入藤蔓之間的空隙!符卿擡頭微笑:“想要當院長,光是憑意願是不夠的。”
還得憑借真正的技術和實力。
瞬息間,走廊裏的藤蔓變得更加柔軟,角度和游走方式變得更加詭異。它們有的繞在手術線之間,将手術線捆紮起來;有的封鎖手術線行進的空間,不讓它們接觸符卿;有的朝着玩偶醫生而去!
“你真的要和我比捆人的技術嗎?”
玩偶醫生呆呆的。
手術線是它“模仿院長”異能的一部分,也是它這麽多年引以為傲的攻擊手段。從未有人從它的包圍中逃脫過!
被否定的落寞和自己無法達到院長标準的痛苦,讓它心痛得幾乎失去了行動力!
紐扣眼睛上泛着一層莫名的濕潤水霧:“我竟然,我竟然連捆人都……”
藤蔓的電光炸裂,一改攻勢,兇惡地朝玩偶醫生奔去。
失魂落魄的玩偶被藤蔓用捆得嚴嚴實實。藤蔓陷入軟綿綿的棉花,在兩邊鼓起了小包,陷得極深,極緊。
它拼命掙紮,然而越掙紮卻越緊。
不遠處,剛想沖出去的黑影迷茫而無聊地蹲坐原地。
它盯着被捆得嚴嚴實實,躺在地上嘤嘤哭泣的玩偶醫生,不開心地用前爪洗臉。
它豔羨地看着被捆綁的惡種,腦袋裏甚至聯想主人公是自己的畫面。尾巴煩躁地拍了一下地。
但他不能出去。變回原型後,想要再化人形就沒衣服了,他可不想因為在付先生面前裸奔,讓“陸啓”社會性死亡。
被藤蔓捆住的玩偶醫生哭得停不下來。
“我怎麽連捆人都比不過人家!”
“嗚嗚嗚,我當不成院長了!”
藤蔓的電流酥酥麻麻地流過它的身體,它卻仿佛毫無知覺,仿佛要用疼痛掩蓋自己的心痛。
遠處三人再次嘗試睜眼看世界,正好遇到玩偶醫生的崩潰可憐的模樣:“……”
一定是這個世界瘋了。
“我們還沒醒?”
“我們是不是已經死了?”
他們閉上眼睛:果然,不要掙紮了。眼前都是幻覺,我早就完蛋了!
符卿正打算繞過玩偶醫生龐大的身軀,爬上天臺。忽然,人工智能出聲:【你現在再試試看用訓導。】
符卿摸上玩偶醫生全棉的皮膚,盯着紐扣眼睛。
靈光閃過。
【訓導成功!異能成功升級,目前等級D1!】
精神力量相通的一瞬間,玩偶醫生的哭聲驟停,迷茫地眨巴着眼睛。
它能從精神聯通之間感受到符卿毫不掩飾的氣息。這種氣息明顯而熟悉,将它的思緒一瞬間拉回了百年之前。
那是它曾無比崇敬,無比愛戴,無比渴望的人類!
符卿用手指在嘴唇前比了一個“噓”。讓它別說話。
玩偶醫生乖巧地沒有說話,淚水卻止不住地從紐扣間湧了出來!
院長!原來,這是它的院長!
怪不得它比不過呢。那可是院長,它比不過太正常了!
心痛頓時不見,轉而代之的是無比的激動和親近,它想要抱抱院長,可又覺得自己這樣不太方便,而且自己的身軀太大了,萬一把院長壓着了就不好了。
它低下頭,可憐兮兮地請求:“可以捆得再緊一點嗎?”
藤蔓收縮。
“再緊一點,再緊一點!”被捆綁的時候,玩偶醫生感覺自己再被院長擁抱。它激動而眷戀,怎麽都不滿足。
符卿嘆了口氣,摸摸它:“我有正事要做,需要先離開了。”
玩偶醫生乖巧地應了聲,扭動自己被捆成糖葫蘆的身體,挪出一條通道來。
他正打算爬上攀爬梯,忽然聽到身後有一聲劇烈的“砰”聲!
一轉頭,他發現躺在地上虛弱的三人已經坐起來了。
玩偶醫生被馴服後,它的手術線都松了。三人都掙脫開來。
只是,那個方臉正滿臉痛苦地舉起刀刃,對準了和他通行的那個尖臉同伴!
符卿厲喝:“你在做什麽?”
方臉被他吓了一條,像是驚弓之鳥,甚至都握不穩刀柄,牙齒打顫:“我,我要殺了他。”
“那是你的同伴!”
方臉痛苦地怒吼:“你以為我不知道嗎?可已經來不及了!他的秩序值已經只有9了!裝置激活需要時間,還要十五分鐘,而他注定撐不到十五分鐘之後。”
張弦看上去也很疲憊,坐在一旁冷漠地看着這對同伴。他向符卿解釋補充:“新人類公約規定,為了防止多一只惡種站在人類的對立面。當小型裝置激活時,若有任務者的秩序值低于10,且身邊有隊友,隊友必須盡自己行刑者的義務。”
符卿咬牙:“荒謬!”
張弦疲憊地望着符卿:“但這些規定都基于血淚的教訓。”
末世早期,有人心軟,沒有動手。而秩序值過低的隊友在小型裝置激活之前就變成了惡種,最後反而一爪子穿破了那人的胸膛。
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幫第五誓言馴服惡種的時候,符卿已經見識過《新人類公約》的殘酷與冷靜。
方臉握緊刀柄,對準沉睡着、痛苦的尖臉,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就算我不動手,時間也不夠了。他注定當不成人。死人和惡種,他就算醒着也會選擇前者吧。”
他眼睛一閉,牙一咬緊,雙手用力向下揮!
啪!
藤蔓将刀打掉了!
方臉回頭,眼睛通紅,帶着哭腔:“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你幹什麽?!”
“來的及。”
“來不及的!”
“別廢話!”符卿忽然厲聲,“把人擡過來!再拖就真的來不及了!”
方臉怔住了,就連張弦也吃驚地瞪大眼睛。
不知為何,符卿的話語有讓人堅信的力量。
他們應該相信符卿所說的一切。
張弦立刻起身,架起尖臉。方臉立刻搭手,兩人奔向攀爬梯!
符卿也往回跑了幾步:“把他的眼皮扒開!”
張弦不知理由,卻很配合,用手指翻開尖臉眼皮,然而卻皺緊眉頭:“他翻白眼了,根本看不見瞳孔。”
人工智能在符卿耳邊響起:【你想試試看異能升級到D後的變化嗎?】
“變化?”
人工智能帶着笑意:【升級後,你施展能力的途徑會擴展。】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訓導一開始需要對視,而當異能強度增大,施展的條件就會變得不那麽苛刻。
符卿轉向尖臉,忽然心中有了猜測。
他的話語也有了訓導的力量。
“我知道你還有神志,聽我說。”符卿冷靜地平視被架起來的尖臉,“聽我的話。”
尖臉忽然渾身抽動了一下。
訓導本來對人類是沒有用的,只能非常短暫地起作用。
“再等十五分鐘。保持清醒,穩住。”
方臉忽然尖叫起來:“他腕表上的數字停住了!”
張弦一臉震驚地望着符卿。
竟然有人的異能可以達到這種效果?
符卿沒有浪費時間。訓導成功過後立刻爬上攀爬梯,用一早在辦公室翻找到的鑰匙打開了頭頂的門,然後推了出去!
月光和星光灑落,銀色的光亮從頭頂灑下,勾勒出符卿的輪廓,臉側流暢而幹淨的線條,沉靜而堅定的眼神,仿佛神明的使者,踏月光歸去。
三人沉默地停在攀爬梯下,沒有做任何動作。
他們知道,自己不配與符卿競争,能夠被激活的,只有寫着符卿編號的裝置。
天臺上一片空寂。
寵物醫院的周圍很安靜。下面有個廢棄的小花園,柏油馬路上都是泥土,灌木橫生,在平靜之下掩藏着無數虎視眈眈的惡種。
符卿将小型裝置固定完成,拉開保險栓,點燃開關。
“滋滋滋——”
裝置發出異響,指針慢慢轉動。
修長骨感的雙手握住小型裝置,青筋迸出,十分用力。
人工智能:【對人類用異能會有副作用。雖然對別人用異能比對自己要好一點,但你身上的壓力也很大。】
尖臉的秩序值穩定後,符卿的秩序值就開始加速下跌。
“雖然跌得快但沒關系,還夠用,來得及。”符卿垂下睫毛,淡淡地說,“畢竟我和逃命不一樣,我本來就有秩序值跌速較慢的特性。”
人工智能不說話了。
它有些感動,又有些心疼主人那該死的使命感。
符卿:“你說,回安全區後,那兩人給我的感謝禮,夠瘋人院修外立面嗎?”
人工智能;【……】
時間慢慢流逝。這十五分鐘特別漫長。
符卿起身,忽然意識到,剛才訓導尖臉的時候,一直沒看到陸啓。
他回到攀爬梯的口子旁,往下看。黑黢黢的,空無一人。
陸啓那麽粘人,現在到哪裏去了?
轟——
寵物醫院樓下發出了滔天巨響!符卿立刻站起身,走到天臺邊緣向下看。
人工智能:【小型裝置開啓後,波動會逐漸增強。範圍內的惡種會很不舒服,在開啓的這十五分鐘會陸續逃離,向廢棄區更深處的地方去。所以,新納入安全區的土地上是沒有惡種留下的。】
之前在瘋人院,最後的時候符卿暈過去,并沒有目睹這一階段。
寵物醫院這一路上,二樓做絕育手術的各惡種和三樓的拼接體、領主玩偶醫生都被成功訓導。
如果它們願意,在訓導的精神庇護下可以留在這裏,或者跟着符卿走。
然而,這間寵物醫院數量最多、也是最平常的惡種——一樓的那些普通寵物變成的惡種,并沒有被訓導!
當時的符卿秩序值沒有低于80,還未激活異能,是用李幼晴騙過它們的。
此刻,這些惡種爆發了驚人而恐怖的嘶吼聲,痛苦地撞破籠子,想要逃離。
人工智能有些遺憾:【它們其實只想待在這裏吧,畢竟這裏是他們最後一次見到主人的地方。留在這裏,就算已經知道不大可能了,也還算有點希望。】
惡種的執念太深,也太苦。
符卿沉默了。
他的秩序值有限,只能确保度過這十五分鐘。使用異能會影響精神狀态,對秩序值跌落多少會有影響。
訓導這麽多惡種,只是癡心妄想。
而他也不算個動物保護主義者,只是對人類有過分責任感而已。
就在這時,天空也發生了些變化。
【開始下雨了。】
剛才還晴朗的天空忽然開始淅淅瀝瀝地飄下雨點,似乎是個遺憾而蒼涼的偶然。
人工智能忽然一震:【不好!小型裝置雖然防水,但雨水會幹擾激活效率,拖慢激活時間!】
嗡的一聲。
符卿的頭腦無比清晰。各種數字在他腦中展開了飛速計算。
“會拖慢多久?”
【不确定,1分鐘到5分鐘都有可能。】
他的秩序值能夠允許多2分鐘。
這變成了一場賭博。
忽然,人工智能叫了起來:【你幹什麽?】
符卿飛奔回裝置旁:“遮雨就可以了。”
這個邏輯的确很樸素有效。以前的任務者遇到這樣的問題也是這樣解決的。
【你的包裏有傘嗎?】
“我的身體就是裝置的傘。”
裝置的高度大概到大腿中間。符卿一把脫下自己的外衣,虛虛地罩在裝置上,然後彎下腰,用身體擋住裝置,用自己整個身體保護它不受雨水侵蝕。
他用藤蔓編制了一片引流網,舉過自己頭頂。藤蔓不密實,作用有限,但能稍稍擋一下。
人工智能放下心來,松了口氣:【問題不大。】
雨越來越大。
符卿的姿勢是頭向下低着的,他看着裝置的指針盤,冷靜而沉着。
寵物們驚嚎的聲響,雨水打在藤網上的聲音,雨水流過自己後腦勺、順着脖頸一路向下打濕衣衫、滴落在地的聲音。
他閉上眼睛。
忽然,周圍安靜了!所有聲音都不見了!
寵物們瞬間安靜下來。
沒有雨水打到藤網上。
他的後背也沒有感覺到冰涼濕潤的觸感。
只有一片巨大的陰影投在他的腳下。濃重的黑暗仿佛吞沒了這片空間所有的光亮。
“發生什麽事情了?”他輕聲問。
人工智能沒有答話。
符卿睜眼,小心地轉過頭看向天空,忽然,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怖氣息籠罩了他!
天空中懸浮着一只五層樓高的地獄惡犬,通體漆黑,身周燃燒着炎炎業火,火焰間跳動着力量的詛咒。它無比高大,以至于從符卿的角度看去,都看不見頭顱和臉,只有一個仰視的輪廓,能看出它的雄武與威嚴。
它輕吼了一聲,聲音卻像排山倒海,音波籠罩了整座建築。剎那間,躁動不安的寵物們全都被平息安撫好了!
符卿能清楚感知到,這只惡種至少有A級。
甚至可能遠遠不止A。
這裏為什麽會有這種惡種?它為什麽不走?裝置的波動難道不會讓它難受嗎?
還是說,它想在裝置激活完成前,破壞裝置。
符卿的心逐漸冰冷,表情卻變得嚴肅而有攻擊性。他盯着惡犬光滑的皮毛,呼吸帶着悲壯的鎮定。
忽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