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經過洗手間門口,柳淼淼說:“你先回去吧,我去趟廁所。”
謝灼幫她抱着那一大摞書,走前回頭看了她一眼,柳淼淼站在水臺前把背包順下來,從裏面拿出一板銀色的藥,指甲摳出一片,就水咽下去。
回到課室早讀還沒結束,早上一二節化學連堂,老師姓熊名國棟,因為是年級主任兼化學老師,又被學生稱為熊化肥。
熊化肥手裏提着卷成一根長棍的課本和試卷走進來,氣勢洶洶:“你們班早讀就這點聲音?!蚊子都比你們叫得大聲!早上沒吃早飯是不是?!”
全班同學的朗讀聲頓時高了一個度。
卓一為把課本和練習冊全摞到桌面,人藏在小山高的書本後面吃車仔面,嘴裏含糊不清地說:“我靠,熊化肥一大早上吃炸.藥了?”
鄧波趁熊化肥望過來前眼疾手快地把一只小籠包塞進嘴裏:“我猜肯定是期末考我們班化學平均分沒二班高,老熊就炸了。”
柳淼淼進課室的時候,熊化肥正抄起黑板擦不偏不倚地砸中偷吃小籠包的鄧波,并伴随雷霆萬鈞的痛斥:
“早讀期間不準吃早餐!”
鄧波吓得手一抖,小籠包啪嗒掉在褲子上滾了一圈油,滿頭粉筆灰。
鄧波:“??”
卓一為被嘴裏面條嗆到,趴在桌子上極力忍笑。
熊化肥讓柳淼淼做個自我介紹。新同學走上講臺,底下烏壓壓的腦袋從課本裏擡頭,神情茫然困倦,混合着隔壁班同樣像沒吃早飯一樣的朗讀聲,顯然暑假綜合征還沒過去。
柳淼淼用粉筆在黑板寫了自己名字,也沒再多說半個字,安安靜靜在講臺上站了半分鐘,和全班五十多個同學大眼瞪着小眼,最後不知道是哪個缺心眼的男生吹了聲口哨,然後全班開始起哄。
“安靜!安靜!準備上課!”熊化肥指了指謝灼旁邊的空位,“你們班主任讓你坐那裏。”
柳淼淼走到課桌前,把書包挂在課桌旁的鐵鈎,然後拉開椅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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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灼聞到她衣服上淡淡的煙草味兒。
卓一為坐在柳淼淼後面,腦袋趴在桌子上往前湊了湊,非常自來熟地說:“你好啊新同學,我叫卓一為。”
柳淼淼沒回頭,半斂着眸子,看起來倦意很濃。
“我叫柳淼淼。”她說。
鄧波好奇問:“聽說你入學考試成績300多分是真的嗎?”
柳淼淼:“假的。”
鄧波:“我就說怎麽可能——”
柳淼淼:“只考了200多分。”
鄧波:“??”
話題就此死亡。
柳淼淼單手撐着臉頰,眸子越斂越沉,随時都可能會睡過去。
陽光從窗外透進來,照得女孩子膚色白得恍如透明質感,淺淺的,淡青色的血管依稀可見。
謝灼側眸問她:“不舒服?”
“沒有。”
“剛剛你在洗手間吃的是什麽?”
柳淼淼頓了頓,道:“普通維他命罷了。”
謝灼挑了挑眉,也不知是信還是不信。
“聊夠了沒有!聊夠了沒有!”熊化肥憤然将課本往桌上一拍,全班同學吓得虎軀一震,寂靜如死,而與此同時,柳淼淼同學極力撐着臉頰的手一松,腦袋咚一下栽在桌面。
徹底睡過去了。
“這次我們班期末考化學平均分,竟然比二班低了3分!3分!太離譜了!”熊化肥在講臺上口沫橫飛,熊掌大力拍着講臺桌面,“你們這屆學生,真是我帶過最差的一屆!”
衆同學安靜如雞,垂頭喪氣,默默承受着熊化肥的嚴厲批評。
“這次的題目很難嗎?一點都不難!”熊化肥痛心訓斥道,“期末考試卷其實就是11年的高考真題!一個字都沒改!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什麽?這說明你們平時在下面根本沒有好好了解過高考題!”
卓一為低聲吐槽:“我就說為什麽那麽難。居然拿11年的考題,那年全省平均分歷史最低??”
鄧波面無表情:“我覺得老熊是忘記了我們還只是剛剛從高二升上來的孩子。”
熊化肥悲從中來:“謝灼同學,拿了全年級唯一一個滿分,拉高了我們班多少平均分,那些拖後腿的,我希望你們今晚回去能好好反思總結一下!”
卓一為卧槽:“謝灼你變态吧,你一定在補習班偷偷做過一遍真題是不是?”
“沒做過。”謝灼手裏轉着筆,淡道,“但也感覺沒什麽難度。”
卓一為:“??”
哦,他想起來了,一般人理綜三小時都趕急趕忙做到最後一分鐘收卷,這人每次都還能空出時間提前交卷的。
卓一為當場就想跟謝灼友盡。
“你們看看!你們自己看看!距離高考還有多少天?”熊化肥敲着黑板上那片用紅色粉筆寫的,占據了大幅牆角的倒數計時。
300天。
黑板最頂上還拉着一條紅色橫幅——
“生時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
熊化肥打開課本:“拿出你們的化學必修1,我們今天開始第一輪複習!”
此時已經開始上課十分鐘,在熊化肥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的震撼訓斥下,柳淼淼依然八風不動地趴在桌面呼呼大睡。
謝灼很輕地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她的鞋:“喂。”
柳淼淼沒動都沒動。
睡得像入了土的文物一樣。
這讓挂在她頭頂正前方的那條橫幅标語情何以堪。
謝灼:“??”
後桌的卓一為和鄧波也紛紛投來如同看革命烈士一樣崇拜的目光。
在熊化肥的課上大張旗鼓睡覺,無異等同于在這只大黑熊的屁股上拔毛并且捅他菊花一樣找死。
熊化肥顯然也發現了倒頭大睡的柳淼淼,又粗又黑的眉毛擡了擡,翻開手裏的學生名冊,一眼就瞄到了她的學號:“55號柳淼淼同學,請你站起來回答一下我的問題。實驗3-4,鋁片放入氫氧化鈉溶液中,會看到什麽現象?”
全班目光齊刷刷地望過來。
在衆人注視下,柳淼淼慢悠悠地睜開眼睛,先對上的是少年側頭望來的視線,他很淡地皺着眉。
熊化肥眉毛掀上了天靈蓋:“柳淼淼同學,請你回答一下我的問題。”
柳淼淼站起來,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新藥的藥效太強了,一吃起碼得睡上一天。
她臉上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我的人生好迷茫”,原地懵逼三秒後,她從抽屜掏出一本物理書,翻開,認真研究了一分鐘,誠心誠意地發問:
“你剛剛說哪道物理題?你再說一次?”
熊化肥:“??”
他老熊在花城附中帶高三重點班二十多年!從來沒有遇見過這麽嚣張的學生!
你看看你看看,什麽叫再說一次?啊?這是跟老師說話的态度嗎?是嗎?!
上化學課翻開物理課本,根本就沒有考慮過化學書的感受!
熊化肥橫眉立目正準備螺旋爆炸,柳淼淼在心裏想着這老師是打算把她紅燒還是清蒸,還是會煎皮拆骨今晚拎回家打火鍋的時候,旁邊男生壓得很低的聲音清清淡淡地飄過來:
“将點燃的木條放在試管口,會産生淡藍色火焰。”
柳淼淼怔了怔,他清淡的眉目望着她:“照說。”
“哦。”柳淼淼扭頭對熊化肥把謝灼告訴她的答案複述了一遍。
熊化肥氣還沒消,擰眉道:“坐下吧,今晚回去把這道實驗題連同化學方程式抄10遍明天交上來。”
柳淼淼還在面無表情地翻着自己手裏的物理書,尋找剛才那道實驗題的出處。謝灼側身在她手邊那摞嶄新的課本裏找了找,抽出壓在最下面的一本給她。
“這本才是化學必修1。”
柳淼淼接過,慵懶地對他笑了笑,唇角只有弧度,沒有溫度,說不上謝意,禮貌冰冷得像個擺設。
讓人怎麽看怎麽覺得別扭。
謝灼微微蹙眉,然後柳淼淼又一頭栽進了書裏。
熊化肥還在點學號抽人回答問題,抽中了一個叫周晴的女生。女孩子是個短發蘑菇頭,身材瘦小,說話有點結巴,回答問題時班上有幾個頑皮的男生一直在笑。
周晴支支吾吾的,整張臉都憋紅了。
柳淼淼看了她一眼,聽見那些暗地裏的嘲笑聲,忽然覺得很煩躁。她從書包拿出校服外套蒙在頭上,把陽光和聲音一齊隔絕在外,徹底睡過去了。
柳淼淼一覺睡到了中午午休,屁股都沒挪一下。
經此一役,熊化肥直接把她劃進了問題學生一欄,堪稱花城附中建校百年來重點班的第一污點,下課前惡狠狠地瞪了蒙頭大睡的柳淼淼一眼後憤然拂袖離去。
早上三四節是岑香香的課,岑香香還惦記着柳景誠在柳淼淼轉學過來前的千叮萬囑,自然也沒敢叫醒她。
柳淼淼再次醒來時班上空無一人,正午的陽光被窗簾撕裂成千絲萬縷的金線,落在課室五十幾張木質桌椅上。
上面堆滿了各種練習題和試卷,紅黑交織的筆記密密麻麻。
學生都跑到飯堂吃飯去了,操場男生們傳球上籃的聲音陣陣傳來。高三課業緊,早上7點上課到晚修9點離校,體育課大多被各科老師瓜分講課,也就剩下中午這一點娛樂時間。
柳淼淼舔了舔幹燥的下唇,打算喝點兒水,搖了搖杯子,空了。她起身出去打水,撞上門外進來的周晴。
周晴手裏的飯盒和她的水瓶一起哐當掉地。周晴趕忙撿起給她,緊張道:“對、對、對不起??”
柳淼淼垂眸看見周晴腳上那雙發黃裂開的回力球鞋,記起她就是早上那個被點起來回答問題說話結巴的女生。
她接過水瓶,視線從她身上平淡地移開:“沒事。”
柳淼淼裝完水回到自己座位,班上同學零零星星回來了幾個,有的在做題,有的拿出枕頭準備午睡。
隔壁班某位戴紅色發卡的女生趴在門口左顧右盼好一會兒,趁別人不注意,貓腰溜到謝灼座位,擡頭看見柳淼淼,羞澀問:“請問這是謝灼的位子嗎?”
柳淼淼面無表情地點點頭。
紅發卡很激動,往柳淼淼懷裏塞了一盒冰冰涼涼的不知道什麽東西,語速飛快:“你可以幫我把這個給他嗎?”
柳淼淼:“??”
沒等柳淼淼答應,紅發卡咻的一聲溜走了。
柳淼淼低頭一看,是盒巧克力。
今天8月17號,七夕。
她頓時明了。
謝灼吃完飯和卓一為鄧波他們去打了場球。十七八歲的少年在球場上身姿矯健地運球上籃,每一下動作都能引起場邊大波女生的激動尖叫。少年身材清瘦挺拔,膚色很白,額間染了層細細的薄汗,陽光一照,像鋪了層瑩潤金粉一樣。
鼻子跟模特兒似的又直又挺,發絲被汗水濡濕成一簇一簇,微亂,淡色薄唇自然抿着。
柳淼淼坐在窗邊,隔着二樓窗戶望過去,看見謝灼獨自帶球繞開對方防護,擡手投進了一個三分球。
姿勢幹脆利落,神态淡然,裝了個100分滿分的逼。
男生回到課室時身上混合着夏日熱浪的氣息還未散去,胸腔氣息微微起伏,拎起領口随意抹了把鼻尖上的汗珠,餘光看見女孩子沿着桌面推來的一大盒巧克力。
德芙的。
還是七夕專款心形的那種。
謝灼意味不明地擡了擡眉。
“隔壁班有個女生送你的。”柳淼淼說,“不知道叫什麽,頭上夾着一個紅色發卡。”
謝灼沒接,落在課桌的指尖輕輕叩了兩下,聲線清潤幹淨:“你是不是沒去吃午飯?”頓了頓,又問,“你現在還愛吃巧克力嗎?”
兩人之間有幾秒微妙的心照不宣的安靜,而後柳淼淼點了點頭:“愛吃。”
謝灼反手将巧克力推回她面前:“那你幫我吃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