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賈敏心裏還有娘家的概念,但還是個小姑娘的黛玉心裏就只有一個家。那個有爹娘和她的地方才是她的家。
唯一的家。
此去京城不過月餘的時間,卻叫黛玉明白了哪怕是嫡親的外祖母家,她與母親也是客人。
不過這還不同于去其他人家做客。
往常她和母親出門做客,那時候的感覺和去京城外祖母家的感覺完全不同。
甭管外祖母一家人說得多親熱,但陌生和疏離卻是怎麽都藏不了的。
母親出嫁前住的小跨院在榮禧堂那邊。如今榮禧堂住着二舅舅一家,母親自是不好再住回那裏去。如今外祖母住榮國府西邊的榮慶堂,去之前外祖母便在榮慶堂挑了一處跨院給她們母女住。院子很是小巧,談不上多精致,卻也能看出幾分雅致來。
不過他們母女一半時間都是住在京城林府,所以大小精致與否,到也不甚在意。
母親難得回京城一趟,總要下些帖子邀請一些昔日故人和爹爹故交同窗的家眷。她又是林家的當家主母,萬沒有在娘家宴請客人的道理。
所以家裏請客吃席的時候,以及出門赴宴的時候,母親和她便會住在林家。
記得那日第一次登外祖母家的門時,她與母親是坐着轎子一路到了二門才下轎的。大舅母,二舅母還有表嫂表姐妹們都出來迎接母親。這麽多人裏,母親曾私下裏跟她說過,也就二舅母是熟悉的舊人。
續弦的大舅母,沒了的珠大表哥的遺孀珠大嫂子,成了大舅母繼子媳婦的,二舅母的娘家侄女琏二嫂子,還有大舅舅家的迎春表姐,二舅舅家的探春表妹以及東府堂舅舅家的惜春表妹。
黛玉想到這裏,便不由想到了‘物是人非’這個詞。
滿頭銀白的外祖母,抱着母親一聲聲的喚着兒,滿臉的疼惜最是做不得假,可當她不經意間瞄到其他人時,心裏不由又冒出一句話來。
‘人世間,悲喜不相通,喜樂不相容。’
她知道抱着母親的人是自己的外祖母,嫡嫡親的外祖母,可自出生就不曾相見的人,縱使今日相聚,陡然間又如何能生出悲喜情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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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己如此,其他人亦然吧。
許是打心底就跟榮國府遠了一層,黛玉在榮國府生活時,更能通過表象看到本質。
聽說那個被溺愛到了叫她都咂舌不已的寶玉表哥,最像過世的外祖父時,黛玉的眼神就有些飄。
我外祖父七歲時若是這般,那他能有後來那等成就,也是英武不凡呢。
雖然知道心中妄議長輩是大不敬,可黛玉卻覺得她能控制自己不面露詫異和鄙夷已經對得起祖宗英名,林家教養了。再不叫她在心裏咆哮腹诽一番,憋壞了她,看病吃藥,吃苦遭罪的,還不是你們心疼?
她這也是盡孝呢。
至于這盡孝的方法...何必拘于俗禮呢。
其實賈敏帶着黛玉回娘家的第一天,就鬧了個不愉快。那是吃過席後,家中女眷包括女兒心的寶玉都坐在榮慶堂聊天。
寶玉見到新來的妹妹就歡喜的緊,不用旁人說什麽就笑嘻嘻的湊過去跟黛玉說話。
一會兒問黛玉叫什麽名字,一會兒又問黛玉可有字沒有,一會兒又問黛玉的生辰是哪日,可讀過什麽書,比查戶口做人口普查的工作人員問的還詳細。
至少人家不會問:妹妹平日愛玩什麽,愛吃什麽。
旁的問題黛玉是有什麽答什麽,說到字的時候,黛玉微微頓了頓,只說父親還沒有賜下來,等父親賜了字,我再告訴表哥。
這麽回寶玉的時候,黛玉還心忖着京城這邊的習俗跟揚州那邊不同,不然怎麽會這麽小有字呢。
而這邊,寶玉一聽黛玉這麽說到是不好再說什麽,只得将想要送字的念頭咽了下去。轉眼間寶玉就又問了黛玉有沒有玉。
黛玉視線落在寶玉身前,看着那塊傳說中銜在口裏跟着面前這位表哥一塊出生的玉默了默,然後用一種特別好奇的語氣問寶玉,“你出生的時候就長牙齒了嗎?”
呃?怎麽說到牙齒上了。
寶玉哪知道他出生之時長沒長牙,于是便對黛玉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但寶玉和黛玉之前沒默契的呀,見寶玉搖頭,黛玉還以為寶玉是說他出生時和別的小孩一樣都是沒長牙的。
然後黛玉一邊點頭,一就很用心的恭維了寶玉一句,“天賦異禀。”
沒牙都能将玉從産道裏銜出來,并且沒讓那玉咽到肚子裏,這不是天賦異禀是什麽。
至于黛玉怎麽知道小孩如何出生的,黛玉也不知道。但這些奇奇怪怪的知識呀,常識呀,總會時不時的冒出來。時間長了,她也就習慣了。
“妹妹沒有玉?”
“不及表哥。”可能是知道她銜不了,所以老天爺才沒給她以及其他人玉的吧。
都說世事萬變不離其宗,那寶玉摔玉自然也是無可更改的戲碼了。所以當黛玉表示自己沒有玉時,寶玉就跟觸電似的跳起來,進行他人來瘋的摔玉必選項。
這一摔,将坐得離他最近的黛玉吓了一大跳,連坐在上首與賈母說話的賈敏也驚了一下。
不等賈敏說什麽呢,她那剛剛還一身将死之人氣息的老娘就嗖的一下竄了出去,摟着那個疑似犯了隐疾的侄子心肝肉的叫喚。
黛玉小步小步的移到賈敏跟前,一臉的驚魂未定,“娘親,要不要請太醫?”
賈敏聞言抽了抽嘴角,對黛玉輕輕搖頭,應該是不用。
确實是不用,沒用一刻鐘老太太等人就将疑似犯病的寶玉哄好了。那寶玉還一臉腼腆的過來給受驚的賈敏和黛玉行禮作揖陪不是。
不管是晦疾避醫,還是習以為常,這事鬧出來後,賈敏心裏多少有些不悅。
當初在信裏說這個侄子千好萬好,極有其祖父之風,她怎麽就不知道自己老子還有這種毛病?
想到母親信中的那個提議,賈敏這會兒是一千個一萬個不同意。
這不是騙婚嘛。
……
有親娘在的黛玉,自然可以過得無憂無慮。而有了後爹的茗妩那日子過得就有些個沒滋沒味了。如今後爹也沒了,就靠着個将她當親閨女疼的實心眼奶娘,心裏又多少生了許多牽挂。
無論将來怎麽樣,她都得安排好了這位老奶娘的下半輩子,不然就算她回家了,也是一塊心病。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茗妩一行人剛剛進宅子安頓好,那雪就又大了幾分。
這是一個小三進的宅子。一進停了馬車和馬匹,镖師們和要送的年禮都安排在二進,海潮帶着個小厮,與張師傅和茗妩,吳嬷嬷住在後一進。
進了屋子,海潮的小厮便送了碳盆過來。吳嬷嬷擔心這樣的天氣讀書練字會凍着手,将來起凍瘡,便不叫茗妩再練字。只叫她抱着手爐坐在一旁看書,而她自己則靠着碳盆繼續坐針線。
安頓好後,海潮又讓人給茗妩和吳嬷嬷送了一份晚飯過來,兩人吃過晚飯,便早早歇下了。
一夜無夢,早上起來卻發現那雪仍舊沒停,而地上都已經落了一尺多厚的雪了。
茗妩見了,嘆出一口長氣,她咋就這麽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