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五
謝衣果然做到了。
他苦思冥想,在焰火的原理基礎上,将方案改了又改,材料換了又換,終于以高階術法通過引爆填過五色石的偃甲裝置,成功的将印封了這座浮空之城數千年之久的伏羲結界短暫地裂開了一絲缺口。
短暫,但是真實。謝衣看得清清楚楚,笑容堪堪初露,想着第一時間便要将此消息告之沈夜,好讓師尊也能開心一下。
然,不過這一個轉身的瞬間,數千年不曾變化的流月城終是變了
——剎那者為一念,二十念為一瞬。誰承料想,有人窺伺這樣一個時機或許比他們更久遠。
心魔砺罂趁機潛入城內。
開始是沒有人察覺異常的,直至不少城民開始出現失去心智不似常人的症狀,更有族人甚至做出互相殘害之舉。
大祭司沈夜得之後前去鎮壓,已兩個時辰未歸。
謝衣在紫微祭司神殿外來來回回走了不知多少遍,無意識的握拳重重捶了捶自己手心,眉頭只攢得太深。
“何以焦慮至此?”
緊蹙的眉心被一只幹燥厚實的手所撫平,謝衣擡頭便見沈夜立于自己身前,恍從夢中醒來一般:“師尊,情形如何?”
“古有雲: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這樣一點事情,你便焦燥至此,将來如何繼任大祭司?”
謝衣也不知聽進去幾分,忽單膝跪地:“……師尊,弟子之過弟子一力承擔,不過此前——”
“傻徒兒。”沈夜雙手将他托起,打斷了他的話。“哪裏就有你想的這般嚴重?何況,破界一直是本座交予你的事,錯,又豈能在你?”
“可是——”
“沒有可是。”沈夜忽然牽過謝衣的手,拍了拍:“放心,有為師在,不會有錯。”
然而那日後,謝衣再未見過沈夜,屢次殿外求見,都被拒之——這是他從拜師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心魔開始游蕩于矩木之間,卻不再傷害城內任何族人。
謝衣雖不知其目的,卻始終心頭存愧欠,覺得是自己過于疏忽大意之罪,何況還有族人已經因為這事遭受傷痛。
他将受害的族人一一探望過,到是聽他們零星說起,那日大祭司與心魔戰了數回合之後,又秘謀良久。
謝衣心頭一跳,覺得事情只怕遠不止這般簡單。果然不過又幾日,大祭司昭集各高階祭司于主神殿議事。
沈夜述完決定之後殿內一片寂靜。
沈夜決意與心魔合作,讓砺罂引魔氣慢慢感染城民,使族人不再懼怕濁氣。而作為交換,流月城人将矩木枝散而下界,讓心魔吸收下界之人的七情六欲。
“師尊。弟子有話說——”
沈夜阖了阖眼,他早知他必定有異議。
“師尊,我們烈山部身為神農後裔,怎能與心魔沆瀣一氣,戕害下界黎民?還請師尊三思。”謝衣言詞铿锵,降膝于地,懇求之意再明顯不過。
沈夜無聲揮了揮衣袖,遣退了其他祭司。
殿內又只剩師徒二人,然而這次沈夜卻沒有去扶他,他背對着謝衣,慢聲說着一個事實:“我又何償願意受制于人。然而神血至多只能支撐百年,五色石也行将燃盡。”爾後轉身盯着謝衣,厲聲問道:“你告訴我,除卻感染魔氣、舉族遷往下界,更有何法能挽救我烈山部人?”
謝衣依然維持降膝的動作,低着頭,卻答上不來話:“弟子……弟子不知……”但是他卻知道,這個決定絕對是錯的。
“但是,弟子已知如何破界,只要尋找罕有濁氣之地,我們便能——”
沈夜打斷了他的話:“你以為這十來日我在做什麽?我早日派人前往各處洞天,然而——世殊時異,連洞天都已經多有濁氣。”
“……”
“若終究無法尋到我們的一方天地,那又當如何?難道你要我拿全族的性命去賭?”
“可是,師尊!殘害下界百姓,讓整個烈山部都變成半人半魔的怪物——這樣做,當真值得?”
“……謝衣,為師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無論尊嚴、正義、信念,還是堅持,都只有在能活着的前提下,才具有意義。”
沈夜何償不懂他的堅持,這個徒弟幾乎是他從小看着長大的。看他這樣跪着,不動聲色一嘆,終是軟下心來,走過去扶他。
謝衣搖頭,卻不肯起。
半晌,謝衣似從良久的沉思中終于擡起頭來:“……師尊,請恕弟子仍不法茍同。弟子以為,再精密的偃甲,毀去後還能重造;而生命,哪怕是蟲蟻,也只能活上一次——無法複制,永不重來。何況是……師尊,我們怎麽能用別人的苦難和性命,來交換一線渺茫希望?”
又是許久的僵持。
沈夜終是深深嘆了口氣:“謝衣,今天換了你是大祭司,你也會和我做同樣的選擇。”
“不……”
“若你還想不通,那不妨站起來,和本座一戰。只要你贏了,整個流月城便由你來裁奪。但若你輸了,便從此不得有半分議異,否則本座決不饒你。”雙手無意的握緊成拳,“謝衣,你記着——本座唯一不能容忍的,就是背叛。”
謝衣一驚:“弟子怎能對師尊兵刃相向!”
沈夜已經再次背過身去,熟悉的聲音聽來帶了些薄涼:“本座只給你一次機會,要或不要,你好生思量。”
“……”謝衣只跪着不動,殿內再次靜下來,幾乎要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沈夜也很有耐心的等着。終于,他聽到身後的人一字一字沉痛的聲音:“弟子萬死……請師尊恕弟子僭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