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章十二
謝衣離開流月城的時候,正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時節。而下界的江南,卻是沒有雪的。
從北僵一路行至江陵城時,已是大地回春,萬物複蘇。真正的春暖花開,鳥語花香,謝衣一時看得癡了,只嘆自然的造物果然是美妙至極,再精密的偃甲鳥也比不得一聲黃莺婉轉動聽。
一旁的葉海不以為然的撇撇嘴,催促道:“可別是忘了明日約了呼延長老紀山見的,還有些路程要趕呢。”
謝衣笑道:“也不知是誰,一路上盡帶錯路,才彎彎繞繞走了這麽些日子。你雜耍團那些人竟然也跟你跟習慣了。”
葉海擺弄了下手裏的煙鬥,才哼道:“你又不是不知,我竹筍包子團除了團長我之外就沒有人。”
“……”他說得是大實話,謝衣一時反說不出話來。
葉海本也是個偃師。依他所說,人界對于偃術的認知度太低,于是幹脆用偃甲當雜耍來博人一樂,結果人們卻覺得不過是堆會動的破銅爛木頭,失了興頭,反倒是被幾個妖類看對了眼。這些妖怪雖然法術低微,有些卻也能化人身,而且心存良善,葉海便收了他們,慢慢組建起了一個雜耍團,游走于大川南北,用法術和偃術結合起來變戲法給人看新鮮。
謝衣自是一眼便認出是偃術,見下界也有人懂這些,只覺有趣,遂向前攀談了一番,竟是同道中人,更是歡喜至極。這一路結伴行來,葉海只說是最近團裏新加入了一只鲲鵬,耍雜團物什繁多,行進速度自然也慢,若用得鲲鵬之羽翼,造一只能翔于天的大船該是兩全之法,可惜自己偃術根基尚淺,所以另約了好友看看可否行得通。
真見到呼延長老時,謝衣卻吃驚了半天,不想這所謂長老竟是個年紀與自己差不多的年輕姑娘。
葉海瞧謝衣吃驚模樣,用手裏的煙竿敲了敲他胳膊:“我難道不曾告訴過你,我這好友雖然在他們族中輩分極高,卻還是個小姑娘?”
謝衣苦笑着搖了搖頭,這話分明是頭一次聽葉海說起。正待躬身一禮,那一身綠蘿衫的姑娘卻回頭笑道:“好個葉海,又不知在背後說了我多少壞話。”
葉海直呼冤枉,又說回正事,摸出片藍色羽翼讓她看了看,問道如何?
姑娘凝眉看了半晌才道:“好物是好物,可若幀酢踱些就要造出能飛的大船,而要完全脫離術法馭駛,只怕沒人能做到。”
葉海正待失望,一旁的謝衣去靜靜接話道:“若信得過在下,或可一試。”
那姑娘名叫呼延采薇,在南疆天玄教偃女族中極有偃術天份,可性子散漫慣了,常常不在教中。近日更說是在這紀山裏清修,果然在紀山竹林深處造了所房子住下。
葉海回去跟他的竹筍包子團彙合,謝衣卻愛極這紀山好風光,便在這邊耽擱下來,着手大船的建造,開始繪制圖志,尋思要用的材料。他生性好動,造船之餘,葉海捎過來的偃甲材料,剩餘的邊邊角角零零總總都被他一點不剩的利用起來,在竹林深處學着采薇搭起了房子。
房子建成時,采薇前來觀參,人還在老遠處便忍不住咋呼了一番:“我說,這房子怎麽瞧着像只大孔雀一般,而你往後竟要住在這鳥腹中?”
這姑娘志趣向來與謝衣相投,平日裏交流偃術心得或是切磋法術,有時候來了興致甚至會授謝衣一些天玄教的秘法,都不拘于禮節。
謝衣當然也不介意,只一笑,脫口道:“是為了紀念一個故人。”
這房子外層構架大多用得烏木,羽翼邊沿處在上色時又是渡的連金泥,更妙的是屋頂正中高昂的鳥頭上鑲的明珠,大白天遠遠看着都覺得熠熠生輝。
采薇又笑嘻嘻道:“你這紀念法子我還是頭一次聽說。我雖不認識你那位故人,但如果真是如這只孔雀一般驕傲的人,又發現了你建的這屋子,一定會好好收拾收拾你。”
謝衣少見的靜默一瞬,才笑道:“可惜,他是不會見着了。”
走得近了,采薇便捏了個靈訣,把院子裏的幻術屏障撤去,方顯露出一座極大的偃甲船。說是船,外形卻像極了大魚,以鲲鵬羽翼為鳍,浸過油的桐木為身,可愛又生動,倒是極适合雜耍團用。
造脫離術法馭駛的大型偃甲,謝衣在流月城時經過偃甲爐的改造,倒是頗有心得,這不過兩月便已完工,讓采薇好生仰慕了一番,直央說要謝衣好好給她講一講。
兩人在內部最後細細核查一番機括開關的細節之後,謝衣又出倉,放飛了傳信用的偃甲鳥,通知葉海可來取貨。
不知不覺日沉西山,謝衣方覺有些餓了,正說要去廚房弄些吃食過來;那廂采薇聽了飛快的從船倉裏竄了出來,大呼:“放着我來!”也不理謝衣做何反應,便直奔廚房而去。
謝衣苦笑着摸了摸鼻子,甚是無奈。
在流月城因為神血通過矩木散發生命之力,可不飲不食而活,而下界卻是一日三餐的溫飽,都指靠着廚房內的食物。謝衣好奇心強,倒也下過廚,只是奈何實在沒有經驗,下手不知輕重,各種食材的組合又十分奇特,味道如何先不說,只知道采薇自從試吃過一次他做的東西之後,死活不肯再讓他進廚房。
日落月升時分,吃過東西之後,采薇又別了謝衣回去了自己的住處。
謝衣在院子中看了看自己造的屋子,又仰望了天上的圓月良久,伸手幻出一枚盒子似的東西。他施了一個法術,盒子外層隐隐有靈力流動,紀山竹林這一幕便如靜止的畫面一般,被靜靜的錄入了盒子裏。
當晚謝衣睡下時,這盒子便放在了床頭。
“如果有一個偃甲,能讓人夢到最想見的人、最喜歡的景色,那不是很好?”
曾經的話語似乎剛落聲,夢境便如期而至。
那個身着沉色大祭司服的人在暗黑的風雪夜裏為他撐起屏障,面上神情模糊不清,只跟他一遍又一遍的道:“你若願尊我為師,便跟我走吧。”
月光靜靜的透過窗子照進來,灑在謝衣安靜的面容上,眼角忽然滑出一滴淚來。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大抵如是。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