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派車來接她,于沈薔薇不過舉手之勞,葉莺卻莫名感覺被寵愛。
高中時代,她暗暗欽慕過班上學習優異的男同學,然高山仰止,僅此而已了,偶爾收到告白的情書,也從來沒有這種“砰砰”心跳的感覺。
上大學,同寝有位非常可愛的女同學,起初對她頗有好感,後來得知對方已經名花有主,被管教得很嚴,有次甚至還找她借錢買性玩具送對象制造驚喜……葉莺對她再也不敢有什麽想法。
同性之間,情感難以界定,只是在聽說對方有女朋友的時候禮貌保持距離,避免産生不必要的誤會。
不過托這位女同學的福,葉莺對‘女同’這個群體有了初步了解。一系列自我分析、診斷後,葉莺斷定,她絕不是女同。
至于沈薔薇,她那麽漂亮,那麽溫柔,喜歡她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就像喜歡女明星一樣的喜歡她,因她的美貌神魂颠倒。
很正常,她追星而已。
意料之外,雕花鐵門前,有人在等待,純黑棉麻吊帶裙,細帶趾環涼鞋,頭發松松盤一個髻,懷抱大束白色繡球,自然清新,随意慵懶。
葉莺下車,迫不及待奔向她,鮮花撲滿懷。
“這是無盡夏新娘,怎麽樣,名字很好聽吧。”
“好聽,花也很漂亮。”
幸好有花可以抱,不然葉莺手腳都不知道該怎麽放了,“其實,不用專程接我的。”
說完她立即意識到這話多少有點自作多情,說不定人家只是正好在花園裏閑逛呢,随即又解釋說:“就是,派車……嗯,我可以自己坐公車過來的。”
沈薔薇目光含笑,“你還是要自己爬坡,堅決不打車,是嗎。”
葉莺:“應該是。”
“所以,我知道你肯定不會打車,也只是不想讓你那麽辛苦,多花點油錢罷了……”她轉身走進大門,雙手背在身後,腳步輕盈,“我來接你,只是因為我想跟你一起走一走花園裏的路,看你撥開樹枝的樣子。”
她驀地轉身,裙擺揚起,“如果我會畫畫,也想把那一刻的小葉老師畫下來。”
“你為什麽要看我撥開樹枝啊。”葉莺傻傻問。
“我覺得好看,我想看呀。就像這花,這樹,向往美好,是人之本能,不是嗎?”
“是。”葉莺不自覺摸摸臉蛋,她哪有很美。
沈薔薇“噗”地一笑,“小葉老師,你好呆哦!”
她是有夠呆的,再從那樹下走過,竟眼也不眨直愣愣用臉撞上去。
毫不意外,一聲哀嚎。
沈薔薇驚呼,“小葉老師!”
葉莺捂住臉蹲在地上,也沒忘了把花放到一邊,眼皮火辣辣疼,被樹枝劃到了。
好丢臉,好無語。
“我看看。”沈薔薇拿來她的手,左眉骨到鼻梁一條粉紅劃痕,“幸好沒有傷到眼睛,你走神了嗎?我們把這根樹枝給剪了!”
“不要剪!”葉莺下意識拉住她手,“它長得好好的,是我自己不看路。”
“小葉老師,你真善良。”
額,還好吧……
沈薔薇:“不要緊吧?”
葉莺:“不要緊。”
沈薔薇:“我看看。”
好吧,随你看,葉莺擡臉。
忽地,沈薔薇擡手捏住她耳垂。
葉莺呆住,瞪大眼睛,她的臉近在咫尺,呼吸柔軟,睫羽泛金,視線專注,拇指還輕輕搓了兩下,像小貓涼涼軟軟的舌頭。
怎麽可以随便摸人啊!
葉莺沒憋住,“嗚”一聲,萬分委屈,“你幹嘛這樣……”
沈薔薇茫然地看向她,手舉到她面前,“白色的,是面粉嗎?你耳朵上有面粉,我幫你弄幹淨了。”
葉莺:“……”
我靠,死了算了。
“你倆在這幹嘛呢?”高正佑不知道什麽時候來了,花叢邊探頭探腦。
沈薔薇攙扶着她起身,再彎腰撿起花束,“小葉老師被樹枝劃傷了。”
高正佑手一指,“是這棵樹吧!我昨天回來也是不注意被掃了眼睛!改天找人修剪修剪。”他追上去,“薔薇,你也看看我,我眼睛好像也被樹枝劃了一下,昨天回來呀,見到你太高興了,我都忘了這回事……”
沈薔薇以手格開他,“不要靠近我。”
高正佑死皮賴臉,“葉老師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啊,薔薇,我眼睛突然也痛起來了,你也給我看看啊。”
葉莺捂着臉低頭不說話,任由沈薔薇把她牽進卧房,高正佑被關在門外。
沈薔薇要親自給她抹藥膏,葉莺細聲細氣說:“我自己來。”沈薔薇不同意,“你看不見,我來。”
明知道人家不好意思,她偏要靠近,存心使壞,手指這裏碰碰,那裏蹭蹭,頭偏來偏去,“你的鼻子長得很好看欸。”
葉莺身體拼命後仰,頭偏向一邊,沈薔薇沒完沒了,還伸手戳人家臉蛋,“我一直想這樣捏捏你的臉,看起來肉肉的。”
“你別這樣了!”葉莺忍無可忍,起身逃跑,站到窗邊張着嘴巴大喘氣。
沈薔薇飛快捂嘴偷笑一下,又故作不解正色道:“我又怎麽了?我只是在給你抹藥膏,這個藥膏很好用的,我被花枝擦傷都是抹這個。”
葉莺說:“不是藥膏,是你靠得太近了。”
她“哈”一聲,雙手抱臂,“我為什麽不能靠近,難道說,你是女同?你喜歡我?可是我已經結婚了呀!”
“我不是女同!”葉莺大聲。
沈薔薇:“那你慌什麽?”
葉莺:“我沒慌。”
沈薔薇:“那你喊什麽?”
葉莺:“……我不喊了。”
“你可是跟我簽了合同的。”沈薔薇理理裙擺在床邊坐下,雪白腳趾愉悅翹起,“這不是你的分內之事嗎?你不要忘記了,二十四小時貼身陪伴,到現在一直都是我主動找你,你就是這樣服務你的老板嗎?”
葉莺轉身,“啊?”
“啊什麽啊。”沈薔薇拍拍床,“過來,來我身邊坐下。”
葉莺一動不動。她變化好大,與初見時簡直判若兩人,現在又是什麽意思,簽了合同就暴露本性,不裝了?
“你還愣着幹什麽,過來呀!”沈薔薇催促。
葉莺磨磨蹭蹭,不遠不近落坐,沈薔薇屁股一擡緊挨着她落下,笑眯眯拉了她的手來,“怎麽樣。”
葉莺不懂:“什麽怎麽樣。”
沈薔薇說:“我長得怎麽樣。”
她耷拉着眼皮,“很漂亮。”
“你明明沒在看我。”
她試圖蒙混過關,“我不看也知道你好看。”
沈薔薇意味深長“哦”一聲,“因為之前你已經偷看我很多次嗎?”
葉莺痛苦扶額,救命啊,她到底想幹什麽——
沈薔薇說:“你不要覺得不耐煩,能為我服務,是你的榮幸,多少人求也求不來的。”
葉莺雙手抱拳,“多謝賞識。”
沈薔薇捂嘴嘻嘻,輕推她一把。最後是小喇叭沖進房間救了她,公主裙後背拉鏈卡住了。
午餐後,幾人乘車前往高家,高正佑坐在副駕駛,後座小喇叭坐在葉莺和沈薔薇之間。
葉莺真心實意的感謝小喇叭,小喇叭真是個好孩子。
小喇叭也很對得起她的名字,一路叽叽喳喳個沒完,說上次去爺爺家,被哥哥欺負了,這次已經準備好報仇,讓高一洲洗幹淨他的皮子等着。
高家的族譜字輩取自王灣的《次北固山下》——潮平兩岸闊,風正一帆懸。
到小喇叭這輩取一字,周歲時高老爺子請大師批命,說她是木命,命裏缺水,于是取‘沅水桃花色,湘流杜若香’的沅,大名高一沅,還有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高一洲,是高正佑跟他前妻生的。
高一洲這個名字也是後來改的,他命裏屬火,原本叫高一焱,小喇叭出生後,老爺子說火克木,哥哥怎麽能不讓着妹妹?大筆一揮,改名高一洲。
謝舒華問:“那孩子是火命,叫洲不會對他有影響嗎?”
老爺子理直氣壯,“火太旺,不好,性子急躁,才需要取水中和。”
謝舒華無言以對,反正老爺子說什麽是什麽呗。
高家子嗣緣淡薄,大姐高正楠接連流産兩次,到第三次才險之又險地生下個女孩,孩子有先天性心髒病,要做搭橋手術,還不知道能不能活。
二哥高正義家倒是有對雙胞胎小子,偏是一山不容二虎,異卵天生有強弱,九歲那年,後出生的小子還是得肺炎死了。
若非如此,高正佑也絕不會有認祖歸宗的機會。
他的兩個孩子都非常健康,老頭喜歡小孩,尤其喜歡小喇叭,高正佑父憑子貴,近年很得重用。
有人喜,當然就有人厭,高家做制藥生意,高老太太喜歡用藥植來比喻人,常常半開玩笑說高正佑是牛筋草,牛筋草可入藥,性甘味平,有祛風利濕,清熱解毒之效。
表面誇他堅韌頑強,其實翻着花罵他命賤,從小跟着他那不要臉的死鬼媽,書沒讀幾年,內裏草包一個。
高正佑不是智障,當然聽得出高老太太是在罵他,瞧不上他,連帶着他的老婆孩子也瞧不上。
在家裏,沈薔薇跟他勢如水火,到了高家,不能讓人看笑話,怎麽都得扮出一副恩愛白頭模樣。
高爺子住城郊,在緊靠工廠和藥圃的地方買了塊地,蓋了棟小別墅,車子停在門口的芍藥花壇邊,下車前,沈薔薇隔着小喇叭捏了一下葉莺的手,葉莺不明就以,困惑地睜圓眼睛看她。
沈薔薇只是笑,她臉上常有這種意味不明的笑,葉莺道行尚淺,猜不透。
但她很快就知道了,下車沈薔薇主動攬了高正佑的胳膊,與他并肩走在前頭,進門時回頭似漫不經心瞥來一眼。
葉莺牽起小喇叭,垂下眼睑,不做他想。
小喇叭看看這個,又看見那個,晃晃她的手,葉莺彎腰,小喇叭攏唇悄聲:“媽媽剛才沖你眨眼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