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破局11

◎假證◎

“一對兒？”魏老板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夏瞳。

“對。”夏瞳目光裏帶着一絲遺憾，微微搖頭，“您也說了，這東西是從那間法拍房裏拿出來的，您并不知道這件象耳瓶的來歷、真假。恕我直言，800萬買一個真假難辨的瓷瓶，确實是……”

她沒繼續往下說，在場的人卻都知道她的意思。

魏老板沒吱聲，他也清楚最後拍板付錢的人是顧雲聲。

這位顧公子在古玩街名氣可是不小，大夥兒都知道他有錢、脾氣好，只要他看上的東西，你只需編個好故事，價格不算太離譜，他都能買單。

他從不炫耀自己家裏有多少錢，但每次來古玩店都開着各式各樣昂貴的跑車。

有好事者研究過，就他車庫裏那些跑車價格加起來，不說過億，起碼也得大幾千萬。

魏老板也明白自己開口就是800萬，着實不低，他也在賭這個價格會不會直接将人吓跑。

但元青花它就這個價兒，他要是報少了……反而顯得他露了怯，不确定這象耳瓶到底是真是假似的。

事實上他聽到夏瞳說這瓶子是一對而不是一只，他心裏是偷偷松了口氣。

——總算是找到理由讓點兒價格出來了。

顧雲聲也感覺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

他暗自挺起胸膛，故作猶豫道：“小夏妹妹說的有道理，800萬确實是貴了點兒，況且這玩意兒如果只有一只是不是就沒那麽值錢了？”

他一表态，魏老板立刻順坡下：“價格好說，不瞞你們說，我最近确實是急用錢，顧公子還是古玩街的常客，如果顧公子出的價格合情合理，我也不是不能考慮。”

“還有一個問題，你能确定這是真的嗎？”顧雲聲裝作一副為難的樣子，“我其實是想給我老爺子挑個生日禮物，這回頭萬一東西是假的被人看了出來，我家老爺子失了面子，他不得弄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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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停頓片刻，又一拍大腿，“這樣，既然小夏妹妹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我拍幾張照片找我別的朋友看看。”

說罷，也不管魏老板願不願意，他拿起手機站起來，身體前探，仔仔細細地給象耳瓶拍起照來。

沈斯珩也在一旁出主意：“或者把這象耳瓶送到江陵省文物鑒定中心實驗室做個鑒定呢？我聽說那個實驗室有個拉曼什麽光譜、熱釋光，這些技術好像都能檢測出大致年代。”（注1）

魏老板聽着直擺手，“害，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但這個光譜那個輻射什麽的多多少少都會對古玩兒有損害，我可見不得這個！況且去那兒鑒定貴不說，還得排隊，多耽誤事兒吶！”

幾句話的功夫，顧雲聲也拍完照了。

他輕咳一聲，誠懇道：“實話說這象耳瓶我确實喜歡……這樣，魏老板您也容我考慮考慮，過兩天我給您信兒，您看成嗎？”

魏老板也沒指望一次性就能做成幾百萬的買賣，他爽快地點點頭，跟顧雲聲交換了個聯系方式，随後抱着那瓶子先行告退了。

等人走了，沈斯珩低聲問夏瞳：“看清楚了嗎，這玩意兒是出自孟擎宇之手麽？”

夏瞳點點頭：“這只象耳瓶應該是他做的，我在他的造假工廠見到了一個一樣的，不過那只象耳瓶瓶口有明顯的瑕疵。真品元代龍紋象耳瓶世間僅有一對，是元代至正時期一個人為了給全家祈福特意打造的供器，現藏于大英博物館。網上有關于它的資料少之又少，幾乎查不到。”

她在手機裏搜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張圖片，舉起來給兩人看，“喏，真品長這樣。這象耳瓶上面一共有八層紋飾，層次清晰繁而不亂，非常不好仿制。而且象耳瓶的象耳部位原本是挂着環的，只是在流傳的過程中環被磕損了，所以在瓶子肩部是有兩道疤痕。孟擎宇很可能是對着真品圖片仿制的，圖片上并未顯示這種細節，所以他仿制出來的也是完好無損的。”

顧雲聲看了眼夏瞳手機裏的照片，又低頭跟自己剛拍下照片的做對比，喃喃自語：“光看照片……他仿制的确實很像吶！”

“孟擎宇可能也是看重這一點才仿制它吧。”沈斯珩握着蓋碗慢慢往公道杯中倒茶，一邊說道，“網上資料少，他才好編故事。”

“确實如此，現在很多造假之人就喜歡對着名品仿造。”

眼見着這沈斯珩和夏瞳聊起工作沒完沒了，顧雲聲拆開紙袋掏出綠豆糕給他們一人分了一個，問道，“那我們一會兒還繼續逛嗎？”

別說，跟着這兩位專家逛古玩市場體驗感确實好，顧雲聲現在很是上瘾，語氣中飽含期待。

沈斯珩還沒來及回答，桌上的手機頻頻振動起來。

他拿起一看，是山城市公安局刑偵支隊劉副隊長的來電。

“劉隊，你們那裏有進展了？”

“孟擎宇在山城的社會關系我們已經全部摸清了。”

電話那頭聲音嘈雜，劉副隊扯着嗓子對着話筒喊：“孟擎宇老家在山城市下面的一個縣城，他自幼喪父，被母親一手帶大。他小時候家庭條件不是很好，初高中的時候放學後還得去附近的陶瓷廠打工掙學費。高二的時候他覺得自己靠文化課上不了好大學，幹脆轉學美術。據孟擎宇當時的美術老師說，這小子有天賦，對自己也夠狠，一個半路出家的窮小子努力了兩年居然真考上了雲陵美院。”

“我們今天早上找到了孟擎宇的母親，不過他的母親并不知道他一直在從事什麽工作。”

劉副隊猛灌了半瓶水，緊接着又說道：“他在山城的房子是租的，在山城除了像武女士這樣的受害者之外，他幾乎沒跟什麽人有過多接觸。”

“對了，跟他合夥做局的那小子我們沒找到，我懷疑那小子跑雲陵市去了，你們也注意點兒。”

“好，辛苦你們了！”

“沒啥辛苦的。”劉副隊說，“我們正在往回趕呢，先不說了，等回頭有了別的線索再聯絡！”

挂了劉副隊的電話，手機裏正好接到陳最發來的信息。

陳最：『沈隊，孟擎宇的簽證是僞造的！據我們調查，給孟擎宇做高仿簽證的就是那個黑熊。』

沈斯珩：『這倒是不意外。之前李柴胡就提到過，黑熊是黑市裏假證仿得最好的。』

陳最：『不僅如此，我們查到黑熊在黑市的勢力不小，他也接換美金的業務。我懷疑孟擎宇就是找黑熊的人換的美金。』

沈斯珩：『不管是不是他的人，先把黑熊找出來！』

陳最：『是！』

沈斯珩接電話發信息的功夫，新的一壺水已經燒開了。

顧雲聲見他放下手機之後還盯着咕嘟冒泡開水出神，幹脆擡手在他眼前晃晃，“哎我說老沈，我之前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我呢，我們一會兒還逛嗎？”

“先不逛了。”沈斯珩收回思緒，“夏小瞳，魏老板手裏的象耳瓶能過得了機器鑒定麽？”

夏瞳搖搖頭：“肯定過不了。象耳瓶是元代的，元代和明代初期用的是進口的蘇麻離青料，現在基本很難找到了。我在孟擎宇的造假廠中只看見了少量的回青料，這種料多用于嘉慶和萬歷年間，巧的是魏老板手裏這只象耳瓶用的正是回青料。”

“他工廠裏那批仿明萬歷的瓷瓶是能應付機器檢測的，但見多識廣眼力強的專家還是能從瓷瓶上的筆觸看出名堂。”

她抿了口茶，感嘆一聲：“造假工藝很複雜，一個環節出錯就全完，所以世面上流通的大部分假貨沒那麽難辨。”

沈斯珩兩指握住公道杯兩側往顧雲聲茶杯中添上茶，含笑道：“可惜了，這世上眼力強的專家寥寥無幾，大多都是我們顧公子這種人菜瘾大的小萌新。”

顧雲聲：“……？”

沈斯珩假裝沒看見顧雲聲憤怒的小眼神，“不過跟我想的一樣。如果這只象耳瓶能過機器，魏老板肯定會拿出早就準備好的鑒定證書。”

夏瞳聽出了他的話外之意，“如果顧先生堅持要鑒定證書……”

沈斯珩道：“他肯定會去找人僞造。”

兩人說完，齊齊看向顧雲聲。

顧雲聲下意識挺直腰板，眼底是掩飾不住的得意：“合着你們最後還得靠我呗？行吧，看在夏曈妹妹的面子上，這個忙小爺我就幫到底！”

他爽快地拿起手機給剛分開的魏老板發信息，一邊兒絮絮叨叨：“我這也算是你們警方的卧底吧？回頭這案子破了你們高低得給我送面錦旗，讓我在我家老爺子面前揚眉吐氣一把！”

沈斯珩挑起眉，欠兒兮兮地問，“這都好說。要不我多給你定制幾面錦旗，讓你在每套房子裏挂一個？”

“也不是不可以？”

正說着，顧雲聲的手機振了下，魏老板回話了。

“魏老板答應了，不過他說江陵省鑒定中心需要排隊，需要等一周，最早也得十四五號。我怎麽回？”

沈斯珩調出日歷，“今天7號，12號是陰歷七月十五，他八成是惦記着去黑市找黑熊吧……手機給我，我給他回。”

沈斯珩接過手機，之間飛快地在屏幕上跳動。

『十四五號也太晚了！這樣，您甭管了，我找找看有沒有鑒定中心的熟人讓咱插個隊，鑒定費用我出。』

消息發出去短短半分鐘，魏老板迅速回複：『害，這種小事兒哪裏好意思麻煩您去走動。我剛想起來我在鑒定中心也有熟人，我今晚就找他去，最晚後天出證書，您看行嗎？』

沈斯珩唇角微勾，回了句『那就麻煩魏老板了』。

他把手機還給顧雲聲，拿起自己手機撥通陳最電話。

“找人盯緊雲夢閣魏老板，他今晚很可能要去找黑熊做假鑒定證書。”

作者有話說：

（注1）熱釋光：熱釋光斷代是利用絕緣結晶固體的熱釋光現象來進行斷代的技術。适用于陶器及其他火燒黏土樣品。測定年代的範圍可達數十萬年。——解釋摘自《中國考古通論》作者張之恒.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09

文中象耳瓶借鑒現實中青花雲龍紋象耳對瓶。

象耳瓶的【象耳挂環】是參照崔凱在B站的介紹視頻。

象耳瓶其他資料來源于《一對改變中國陶瓷史的瓷瓶｜青花雲龍紋象耳對瓶》作者：中藝堂藝術中心

青花雲龍紋象耳對瓶身上八道紋飾分別為纏枝菊花、蕉葉、雲鳳、纏枝蓮、四爪雲龍、海濤、纏枝牡丹和覆蓮雜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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