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沈家的玉玲正抱着孩子在榕樹下,陽光落金似得灑下來在孩子臉上,捏開花生殼的聲音荜撥,大家都乘着着剝花生的間隙閑聊。
“欸你說,小沈家這去告官,一去好幾天了,也不知道事情到底怎麽樣了。”
“我看懸,他們走的那個早上老李家兒子不是去隔壁村了嗎?說是去傳了消息,他們一聽到消息就馬上趕着也去縣府上了,聽說林飄那後娘也跟着去了。”
“她去湊什麽熱鬧啊!那種沒心肝的東西他都要幫?就算不想着林飄,人也得有良心啊!”
“可不就是嘛,所以說他們這一去啊,那畜生爹,還有林飄後娘,兩個都是長輩,到時候話還不是由他們說,兩個小的想告官怎麽告得成?”
二嬸子這兩天在家裏閑得無聊,也開始聚在大榕樹下打發時間,耳朵裏聽不得這些人說什麽告不贏的話:“我看不見得,林飄有股聰明勁,沈鴻又是讀過書的,他們肯定有自己的法子。”
玉玲聽着笑笑:“縣府的規矩大着呢,就是我男人早年的那個先生,如今是個秀才,他們同窗但凡讀聖賢書的,就沒有一個不重孝道不敬老的。”
二嬸子不服:“犯渾的是林遠,關林周氏什麽事,林飄告的是林遠,怎麽就扯上不孝順了,別讀的是糊塗書,事情都分不清了。”
玉玲一聽她話裏有些犯沖,像是在罵自己,當即笑了笑:“我看二嬸子眼裏只有沈鴻讀的是正經書,天下就沒讀正經書的了,個個都比不上沈鴻。”
二嬸子一聽她和自己頂上了,心裏早就不滿大沈家,從林飄入門到沈鴻開小私塾,大沈家哪次不在裏面鼓搗出事情來搗亂?人家孤寡的一對叔嫂,教村裏孩子識字糊個口大沈家都要出來橫插一腳。
“沈鴻又聰明年紀又小,肯定是比有些孩子都生了還沒考上童生的讀書正經。”
“你……”玉玲沒想到她敢罵到自己男人身上,那可是村裏正正經經的讀書人,明年定能考上童生的,這些碎嘴娘們哪裏配說她男人!
她噌的站起身:“你說什麽?”
二嬸子把手裏花生一扔也站起身:“我說沈鴻比你男人有本事,沈鴻像你男人這麽個年紀的時候,說不得狀元都考上了!你男人還在考童生。”
原先這話大家心裏都這樣嘀咕,不過現在不一樣,玉玲私下和他們說了,束侑的事情可以通融,不是認死理的說了多少就是多少,總不會讓鄉親們為難的,既然束侑可以商量,她們還指着往後把自家孩子送去沈波那裏認認字,連忙的勸開兩人。
“話可不能這麽說,哪有這種比法的,那沈鴻年紀小見識淺,現在就是不如沈波,這要比不就比遠了?為什麽就說現在,可別扯這麽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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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哪有你這樣說話的,沈鴻現在哪有沈波出息,年紀小的就是不成,嫩得很。”
玉玲見大家都幫自己說話,頓時挺直了腰杆,這村子裏,到底是他們大沈家更有威望,哪裏是沈鴻教幾個小孩改變得了的:“說得像沈鴻是你兒一樣,你兒子考不考得上童生?哪一年考上,這輩子還是下輩子?!”
二嬸子心裏堵得厲害,看她手裏抱着孩子也不好和她動手,在衆人的嘲笑聲中,一個身影從遠處跑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
“沈鴻林飄他們回來了!”
“什麽?”
“這就回來了?告官告得怎麽樣了?”
“幾個人回來的?!”
那人猛的一拍腿:“別問了,就是不知道啊!我就看見他們坐着馬車回來的,然後一起進裏長家裏去卸東西了,裏長臉上都笑開了花了。”
“坐馬車回來的?他們不是坐牛車去的嗎?哪裏來的馬啊?”
一幹人等全都傻眼了,想不通怎麽會有這樣奇怪的事情。
“走,去看看去。”
二嬸子一聽他們回來,連忙端起花生往回走,等她趕到家裏的時候,林飄和沈鴻已經着了家,馬車就停在院門外面,四面圍滿了來看的人。
那馬高大得不得了,四條腿不知道比驢腿子長多少,馬車也漂亮,還有兩道竹簾子,兩邊镂刻格子窗棂,車架上還坐了個不認識的男人,他手上拿着馬鞭,抹了抹嘴上的水痕,像是才從院子裏喝了水出來,拉着馬頭調轉方向,朝着來時的路回去了。
二嬸子哪見過這種架勢啊,心跳得砰砰的,就怕是林飄他們在外面惹上了什麽麻煩,擠着往裏面去,就聽見裏面嘀嘀咕咕的在琢磨為什麽會有馬車送他們回來。
二嬸子擠出人群進了院子,就看裏面喜氣洋洋一片,自家二柱就在院子裏,二狗和大盛不知道從哪裏收到了消息,早早的趕到了,二柱正從包袱裏掏出餅子糕點分給他們,嘴裏還念叨着。
“大旺和山子也有一份,等他們來了給他們,這還多着呢!”扭頭一看見她就笑開了花:“娘!”
二嬸子一看見二柱,急忙走上前:“二柱這是咋回事啊,告官告得怎麽樣啊?怎麽有馬車送你們回來?這到底怎麽回事啊?”
“娘!我們官司打贏了,小嫂子在縣府裏救了人,縣丞老爺還送了他一塊功德無量的牌匾,馬車是縣丞老爺特意讓人送我們回來的。”
二嬸子聽得頭發暈,簡直就不像真的一樣:“我的老天爺,你別是扯謊騙我!”
“娘你別不信,縣丞老爺還送了沈鴻好多書就在屋子裏,縣丞老爺可喜歡沈鴻了,說他是小神童,你跟我進屋看。”
二嬸子跟着他進屋子裏,就看見炕桌上放着厚厚兩摞書,方方正正精美端正。
“天啊……”二嬸子伸手,小心翼翼的在書皮上摸了摸,這是縣丞老爺送給沈鴻的書,這可沒聽說誰有過,這十裏八鄉也是頭一回的事啊。
“不是還有牌匾嗎?怎麽沒看着牌匾?”
二柱撓了撓頭,也有些疑惑:“小嫂子和裏長說自己年紀小承擔不起,和裏長磨了半天的嘴皮子,說讓裏長代為保管了,現在挂裏長家裏了。”
二嬸子也撓了撓頭,不懂這樣好的東西為什麽要交給裏長保管。
此時林飄正從房間裏出來,他剛收拾好自己得到的那些珠花簪子小禮品,全都鎖進了最裏面的櫃子裏,又收拾了包袱裏一些點心店送的小點心出來,正往外提就看見了二嬸子。
二嬸子見到他,急忙問牌匾的事情。
“讓裏長代為保管是最好的,我們這邊孩子多,免得到時候在家裏被磕着碰着,豈不是對縣丞大人不敬?”林飄一本正經的說,實際是林飄想到這塊尊貴的牌匾從此會在十裏八鄉名揚八方,村子裏老的少的都要來參觀瞻仰,沒個十天半個月消停不下來,不如轉手讓裏長保管,由裏長擔當導游介紹去講述他們在縣府裏是如何得到這塊牌匾的過程。
林飄把小包袱裏的油紙打開,遞到二嬸子面前:“來吃點心,縣府裏帶回來的,裏面有糖陷兒。”
二嬸子一聽,也找不出別的理由,拿了塊糕點往嘴裏放:“那我待會可得去裏長家裏看看那塊牌匾長什麽樣。”
說了半天話,二嬸子還沒看見沈鴻:“沈鴻呢?還沒瞧見他人。”
“他在收拾屋子,将架子上的燭臺雜物歸攏,待會好将這些書放進屋子。”
林飄整理着東西:“待會我将東西也收拾出一份,送去大壯家。”
雖然都叫大壯,但跛腳大壯和他的大哥大壯同名不同命。
“我和你一起去。”二嬸子想到是大壯最先看到沈鴻落水将人叫來的,越想越覺得這孩子心眼好。
林飄将這次帶回來的吃食新鮮東西一樣撿了一點,又捎上幾個雞蛋滿滿裝上了一籃子,和二嬸子朝着大壯家去了。
“大壯阿父也是個哥兒,叫鄭秋,說起來可憐,也是個寡夫,一個人把孩子拉扯到了現在,你就叫他秋叔。”
到了大壯家門外,二嬸子在柴門外叫了一聲:“在家嗎?”
沒一會裏面就傳來回應的聲音:“在。”他趕忙走出來拉開柴門看是誰,一看是二嬸子和林飄有些慌張。
林飄說明來意是特意來感謝大壯救了沈鴻的,鄭秋頓時更慌張了,忙招呼他們坐下,又連連的說不算什麽事情,林飄說了半天他才把東西收下。
林飄看着他幹瘦粗糙的手,再看着這稱得上家徒四壁的屋子,屋裏堆得最多的就是柴禾,一件像樣的用具都沒有。
林飄又和他聊了一會:“若是有什麽需要的只管開口,不用和我們客氣。”
“就是,你可別客氣。”二嬸子幫腔。
鄭秋卻是搖搖頭:“什麽都有,什麽都夠用,你送的這些也已經很多了,不知道要吃到什麽時候去了。”
林飄看他孱弱又倔強的樣子,不好再說什麽,只能多問候了幾句之後道別離開。
走出院子二嬸子就嘆了氣:“鄭秋就是這樣,命不好,自己也倔,不願意讓別人看不起,他是外村的,聽說打小命就不好,家裏嫌棄他是個哥兒對他刻薄得很,後來嫁了人生了孩子,終于生出個兒子傍身,結果天生是個跛子,他男人也是個渾的,因為這個事情天天打他,後來說要出去賺錢,賺到錢娶個女人休了他,這一去在外面養了窯姐,和窯姐混在一起也不要他和兒子了,以前還一年半年的回來一次,現在家裏的東西都被變賣得差不多了,那破屋子也沒人要,這兩年才不怎麽回來了。”
“鄭秋這人命苦,但心眼頂好,從不傳閑話說些有的沒的,就是低着頭過日子,他家大壯也是,平時看着悶悶的不愛和人打招呼,但是個實誠的孩子。”
林飄聽着聽着偏頭看向二嬸子:“嬸子你說,我們該怎麽報答秋叔和大壯才好。”
二嬸子想了想:“不知道大壯願不願意讀書,也就多張嘴巴多個板凳的事情。”對沈鴻和林飄來說又不算費事,但要說報答卻又是實打實的報答。
“嬸子,那麻煩你明天再上門,問問秋叔的意思。”
二嬸子點點頭,也顧不得想別的。
待到回到家裏,二嬸子将二柱帶回來的東西都料理清楚了之後就想着要去裏長家看看林飄得的那塊牌匾,整了整衣服就往裏長家的方向去,去的時候聽到消息已經到了的人頗有一些,年紀大的拖了些板凳在堂屋前給他們坐,年紀小的就在後面一圈圈的圍着,裏長就在中間,繪聲繪色的講着他們這次去縣府遇到了哪些事情,縣丞大人又是如何的看重他們,如何的招待他們,這塊牌匾是如何來的等等。
衆人哪裏聽過這樣的事情,去告官沒有吃排頭反而被縣丞大人好生招待了一番,有吃有喝最後還送了一塊牌匾給林飄贊揚他的行為。
“不要擠,磕磕碰碰的別給撞壞了,幾個人慢慢的進去,就放在堂屋正面上的。”裏長指揮着大家參觀的節奏。
村子裏的人來得絡繹不絕,看完牌匾都覺得難以想象,林飄就出村子幾天就得了縣老爺一塊牌匾回來,這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啊!再想到沈鴻又得了縣丞大人賜的書,裏長還說了,縣丞大人當時直接說的,考個童生對沈鴻不算個事。
這話一傳出去,二伯娘和玉玲的臉都要綠了,先前說要來他們這裏識字的人這兩天也頓時不提這個事情了,林飄和沈鴻現在多光鮮啊,還結識了縣丞大人,別說送孩子讀書識字,就是去考功名也得跟着沈鴻沾沾他的光才是正經出路。
二伯娘這邊本來本來談得都差不多了,就等着翻黃歷找一個良辰吉日,讓所有定好了要來的學生家長挑着束侑,整整齊齊的來拜見,做一出排場給村子裏的人看看誰的小私塾開得最像樣子最有派頭,誰知道這還沒開張學生都要跑沒了。
二伯娘氣得病倒,玉玲也關起門來帶孩子,好幾天都不願意出門。
大伯娘倒是将帶着些禮物來看過沈鴻,一只小鴿子和一籃子山裏挖的草藥根莖類的東西,說他再次落水受了驚,讓他炖來吃了補養身體,這次倒沒敢再提過繼的事情,畢竟林飄出了大風頭,借着這件事情他們也知道了,沈鴻不是個尋常的孩子,林飄也不是個尋常的人物。
另一邊,二嬸子乘着清早天氣涼爽,将地理完之後提着菜籃子往鄭秋家走去。
“在嗎?”
鄭秋也剛下田回來,這會子剛洗好腳:“在。”他拉開門,看見是二嬸子連忙迎他進門。
“怎麽有空來閑?”
“不是來閑,秋兒,我問你個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