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母子

午後太陽正烈,顧宛華抿了抿唇,方才不覺得,這會兒卻有些口渴了,她沿着河畔往城中方向已走了大約有一炷香,可算算路程,這樣步行着回城,怕最快還要一個來時辰。

方才被推下船時擦傷了胳膊,初時沒留意,這會兒卻傳來一陣陣鑽心的疼,沒走上幾步她便靠着一棵楊柳歇息起來。

她掏出一方帕子,将袖口撩了起來,輕柔地将泥土擦拭淨,又簡單做了包紮,此時天氣正炎熱,渾身又火辣辣疼着,她實在有些吃不消,可舉目望去,周遭哪裏有馬車船只?

就在這時,身後苞谷地裏忽地傳來一絲動靜,她立時警覺回頭,便對上了一雙黝黑的眸子,只一眼,那人便羞赧地低了頭,顧宛華見他穿着打扮便知是個附近村莊的農戶,當下便笑問:“小哥哥,你家中可有船只?”

少年黝黑的臉幾不可見地紅了紅,他伸手抓了抓鬓角,一轉身,朝身側幾丈開外的玉米地裏望去,“娘,是個小妹子。”

這時,一個老婦從玉米地裏走了出來,她視線剛對上顧宛華便呆了一呆,轉瞬,她便想道:這必定是個出門游玩的富家女,許是跑的遠了落下了仆從,又不小心在地裏摔了跤。

見她年紀幼小,渾身衣裳髒污不堪,細細瞧去,袖口上滿是幹涸的血漬,倒也怪可憐,便丢她一個人在這野地裏也怪不放心,當下她便輕步走上前,關切道:“姑娘要船,可是要回府上?”

顧宛華點點頭,看向老婦人,柔柔道:“嬸子,我胳膊受了傷,又口渴的很,現只想立時便回到家中,只出門時跟來的奴婢還在城外等着我,不知能否借嬸子家船只一用?”

老婦搖頭笑道,“船只沒有,牛車卻有的,進城也只消半個時辰路程。”她含笑盯着顧宛華白瓷般的肌膚,“這樣俊的小女娃兒,獨身一人莊稼地裏行走可不成,村裏浪蕩子也有幾個的,便跟着嬸子家去喝口水,歇片刻,一會兒讓石頭駕車送你進城裏。”

顧宛華面上一喜,忙應了下來,一路跟着老婦與那喚作石頭的少年穿過田埂往村莊去。

不一會兒,一間院子出現在她眼前,那是個極簡陋的院子,只三間土屋,便院牆也是籬笆圍的,一間破破爛爛的雞舍,緊挨着的牛棚裏,顧宛華看見了一只老牛。

老婦進竈房端了一碗水遞了來,笑呵呵說着:“姑娘莫嫌,鄉村農舍簡陋,只這水卻是娃兒他爹後山裏挑來的泉水。”

顧宛華自她手中接過碗,直直灌了幾大口,仰頭笑道:“很甜。”

老婦又朝石頭喊,“去!後院裏給這小妹子摘些櫻桃來。”

石頭應聲跑去,不一會兒,手捧着一捧櫻桃跑了來,顧宛華朝他笑笑,他腼腆一笑,将手朝她面前伸了伸,只是他的手實在太髒,指甲裏還有黑乎乎的污漬,他自己似也發現了,慌忙縮回了手,一溜煙進了竈房,再出來時,手上便多了個碗。

顧宛華前世接觸的為數不多的人裏,從來也沒有這樣淳樸的農家母子,不由輕彎了嘴角,笑嘻嘻道:“謝謝石頭哥。”

當下,她接過碗,兀自吃開,心頭卻尋思起一件事兒來,剛想跟石頭攀談幾句,回過神來,卻見他不知何時已經跑了個沒影,便連老婦也笑的合不攏嘴,“我這娃兒,憨實的緊,見了生人膽子小哩!”

顧宛華緩步走向老婦,挨着她在廊頭臺階上坐下,輕聲問着:“嬸子屋裏幾畝地?”

老婦伸出手指比劃一個數兒來,嘆道:“城郊田地金貴,便世代居住的村民,一戶人家也只得幾畝,旁的多叫那些個達官貴人買去了。”

顧宛華點點頭,又跟她打問了田地的價格,老婦也是個健談的,當下便與她細細說了肥地,沙地,荒地幾個不同的價兒,便連每畝收成也略與她說了說,老婦猜測她家世多半不差,卻又聽的認真,便笑:“城中貴人哪個城郊沒些田産?姑娘不知,回去問問你爹娘也就知曉了。”

得了這些個信兒,顧宛華心裏踏實了些,歇足了一刻,便起身與老婦道別。

她将随身銀兩全掏了出來遞給老婦,老婦卻執意不肯收,她今個本就是順手幫助個落單的小娃兒,哪想過要些報酬?便是家中清貧,也從未想過得一個娃娃的賞錢,當下,便努了嘴,嗔她一眼,“小娃兒不當家不知柴米貴,這些個銀錢省着花銷,你這娃兒乖巧,嬸子喜歡着哩,自來屋裏就喝一碗泉水,吃幾顆櫻桃,哪裏就要給這麽些銀子?”

顧宛華笑笑,不再勉強,再次與婦人道了別,才上了板車,一路往城裏去。

牛車穿過村子,緩緩上了官道,小半個時辰便駛向城外,見石頭要進城,顧宛華忙出聲喊住他,“石頭哥,就在前面停下,我還有個丫鬟在西邊兒河沿上候着呢。”

石頭應一聲,牛車停了下來,顧宛華跳下車來,她今個實是被母子倆的淳樸所打動,當下便笑道:“今個多謝了嬸子,我是顧府的,若将來嬸子有了困難,便來顧府尋我,大忙不敢說,銀錢上頭總能資助個一二。”

他這一路上默默的,好幾回都不曾回她話,這會兒卻撓了撓腦袋,憨笑道:“舉手之勞,顧家妹子不用放在心上。”

顧宛華有些吃驚,不過轉瞬她便點了點頭,再次跟他道了別,這才緩緩朝西邊去。

巧月等了這一個來時辰,早已心急如焚,大老遠瞧見顧宛華便急匆匆奔了來,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猛地拉起她的胳膊,眼圈一紅,差點便哭了出來。

“小姐這是怎的了?一會兒不見,怎就成了這個樣子?”

顧宛華淡淡搖個頭,“方才摔了一跤,不礙事。”又柔聲叮囑道:“這樣小的事,不必跟姨娘說。”

巧月氣憤道:“小姐不說奴婢也是知道的,方才在岸邊見着那小舟,奴婢急匆匆去尋,裏頭公子小姐們一大群人,卻獨獨少了小姐!”她垮了臉,“還被幾位小姐好一頓教訓。”

顧宛華嘆一聲,“生來是庶女,一些個委屈便要學着承受。”她停了步子,靜靜望着巧月,“生來的身份別無選擇,可也不能就此認命,你跟了我,總要學的堅強些。”

巧月心頭也覺着這話有理,她輕咬了下唇,擡手擦一把淚,半晌才道:“巧月生來是婢女,便自個受了委屈,也看不得小姐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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