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惡戰照月湖

江千夜不知自己幾時失去意識的,唯一的記憶便是自己一直往前爬,在漫天大雪中,在冰天雪地裏。

許是求生本能的指引,失了神智的江千夜竟然爬進一個山洞,趴在冰冷的地面徹底不再動彈。

山洞外雪越下越大,樹林裏時不時響起樹枝不堪積雪重壓的斷裂聲。氣溫低得吓人,江千夜身上流出的血很快結冰,生命正在慢慢抽離這個重傷的年輕人。

大雪紛飛中,一個身形高大的年輕人撐着油紙傘出現在山洞口。他面如冠玉,眉眼溫柔,身穿黑色大氅,背着刀匣,滿頭濃密烏發,正是鴻安镖局總镖頭莫遠歌。

“小可憐,總算找到你了。”莫遠歌看着洞中幾乎快凍斃的人,眼裏些許慶幸。

午夜時分,照月湖的雪越下越大。樹林中,山洞裏,一堆小小的篝火救回将死之人。江千夜躺在火堆旁的幹草上,青白透紫的臉終于有了一絲活人氣。他蓋着莫遠歌的大氅,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皆被上了藥包紮好。

莫遠歌正給他小腿的傷口做最後的處理,他尋了江千夜整整兩日,終于在方常進對他下手的關鍵時刻尋過來,這才救下他。

“娘。”

莫遠歌擡眼看着江千夜,他睡得正香,火光映在他臉上,照亮他夢裏的悲傷。這是莫遠歌第二次見他在昏睡中喊娘。

小可憐,你是怎麽和娘親失散的呢?同樣幼年失去娘親,見江千夜夢中那般悲傷,莫遠歌胸口柔軟處被刺了一下。

江千夜身上的衣衫又髒又破,脫下後再穿不回去,如今全身上下只剩條褲衩和那大氅。他沒用縮骨功,莫遠歌的大氅不能像之前一樣完全蓋住他,小腿肚以下裸露在外,凍得青紫。莫遠歌別無他法,只得又喂他幾口藥酒禦寒,再把他腳抱在懷中給他取暖。

看着眼前重傷之人,莫遠歌陷入了兩難境地:他傷上加傷,至少需靜養半年,但莫遠歌卻沒有地方給他藏身。這人是塊燙手山芋,莫遠歌不能把危柱山和鴻安镖局置于險境,這兩處是絕不能去的。

就這麽一路逃亡嗎?莫遠歌望着洞外滿天飛雪嘆息一聲。

卯時,洞外大雪終于停了。莫遠歌手伸進大氅摸了下江千夜四肢,皆是觸手溫暖。他臉色也不再青紫,睡得很沉。

一陣風吹來,莫遠歌從寒氣裏嗅到了一絲別的氣味。側耳傾聽,“沙沙”的風聲裏夾雜着細碎的積雪被壓的聲音。聽那陣仗,人數比昨夜多了不少,而且皆是高手。

江千夜傷重不宜挪動,莫遠歌将刀匣背上,轉頭看着他沉睡的臉,想了下又将酒葫蘆解下放在他身邊,轉身出了山洞。

山洞外照月湖已上凍,方常進和尹強帶着數十名黑衣人正踏着冰面沖過來。

莫遠歌沒有一絲猶疑,站在洞口,高大的身形将洞內情形擋得嚴實。

待離莫遠歌約三丈遠,方常進收住了腳,他身後之人立即圍成半圓,手持武器戒備着眼前這個高大的男人。

“莫镖頭,好久不見。”方常進握緊手中黑劍似笑非笑地盯着莫遠歌,“在下與尹強正在追捕襲擊花公子的兇手,他就藏在你身後的山洞裏,還請莫镖頭行個方便,讓個路。”

他這番話說得恰到好處,既替莫遠歌撇清與江千夜的關系,也提醒莫遠歌莫要犯糊塗與兇手為伍。

但莫遠歌并不領情,他微微側身,露出洞口:“方大俠,在下昨夜在這山洞過夜,并沒見旁人進來。”

山洞裏撐着一把油紙傘,昏睡不醒的江千夜被嚴嚴實實地遮在傘後。方常進探頭一看,知道莫遠歌要護他到底了。

“莫镖頭,自令尊過世後,鴻安镖局已日薄西山,我勸你少管閑事,莫要把自己和鴻安镖局置于危難。”方常進不笑了,正色道。

尹強站在方常進身後緊張得額頭冒汗。雖然他們人多,但對面可是開脈境的高手,尹強疑心這些人對付不了他,決定先不出言得罪他,說不定到時候他會看在一起共事過的份上放自己一馬。

莫遠歌徑直抽出龍吟刀,刀尖直指方常進,冷笑道:“是否日薄西山,你一試便知!”

方常進點頭道:“好。既然你執迷不悟,一心與賊同行,我便只好替鴻安镖局清理門戶。正好拿了你送給爛柯門,想必花門主定有興趣!”

他右手一揮,十名手持機弩的弓弩手往前跨出兩步,淬毒的箭尖泛着寒光,直指莫遠歌。

“放!”方常進一聲令下,嗖嗖嗖,十支利箭射向莫遠歌。

莫遠歌嘴角勾起一抹微笑,若是弓箭抛射還會麻煩很多,近距離的弩箭雖然更為危險,但對他來說卻好應付。

只見他快速抽出鳳鳴刀與龍吟刀卡在一起,合并成雙頭長刀,在胸前快速旋轉揮舞,形成一片密不透風的刀盾,“叮叮叮”強勁的弩箭被雙刀所擋,紛紛掉落一地,竟無一漏網。

方常進吃了一驚,為了對付莫遠歌,他特地調來弓弩手,卻沒想到對方的雙刀竟有如此用法,着實打他一個措手不及。

“快!快!趕快裝填!”方常進擦了擦額頭的汗,焦急地催促弓弩手。

莫遠歌趁着弓弩手裝填弩箭的間隙,雙足蹬地猛然躍起,如一陣風般掠向弓弩手。雙手一旋,雙刀分開,右手持龍吟,左手反握鳳鳴。

莫遠歌神兵天降,輕飄飄落在驚慌失措裝填弩箭的弩手面前,起手便是莫家刀-大漠風雲,大漠起風雲,地動山河搖。龍吟刀由上至下,夾雜風雷之勢,狠狠斬向一名弩手。

弩手用手中弓弩橫檔,直接被從中劈斷,一道血線浮現在弩手面部,竟被龍吟刀隔着鐵弩,從中劃開,端的是暴烈。莫遠歌此時是真的動了殺心,毫無保留全力厮殺。

他反握的鳳鳴刀順勢一劃,身随刀走,從一名弩手頸間劃過,又帶走一個。

慌亂過後,殺手們在方常進的指揮下重整旗鼓,莫遠歌再想殺敵卻是沒那麽輕松了。殺手們紛紛抽出武器,圍向莫遠歌。

莫遠歌雙刀一攻一守,與殺手們厮殺在一起。龍吟刀主攻,使的是大漠孤煙,刀式變幻無常,虛虛實實,不時有殺手中刀;鳳鳴刀主防,使的是一籌莫展,棄攻而守見招拆招,只做格擋,不求傷敵,牢牢護住己身。

一時間,當真讓方常進一籌莫展,愁雲慘淡:這開脈境高手真氣磅礴,內息延綿不絕,這般長久地纏鬥下去,他最多是力氣損耗,自己這邊卻是非死即傷。這破局之法,還得應在江千夜身上。

方常進退至殺手之後,揮手便令兩名殺手向山洞方向摸去。

莫遠歌正跟殺手們纏鬥在一起,雙刀在手雖略占上風,但那些殺手也不好對付,明顯比昨晚的那批人武功高強。

龍吟刀剛斬斷一個殺手的臂膀,莫遠歌餘光瞥到兩名殺手正沖向山洞,當真是睚眦欲裂。

圍在他身邊的殺手們突然增強攻勢,之前還稍稍防守,此時跟不要命般纏上來妄圖拖住莫遠歌,給沖向山洞的兩人争取時間。

莫遠歌左沖右突也無法擺脫殺手們的糾纏,眼見那兩名殺手就要沖進去了,情急之下也顧不了那麽多,大喊一聲“賊子敢爾!”說罷竟将手中鳳鳴刀擲向其中一名殺手。只見一道寒光閃過,鳳鳴刀徑直穿透了那名殺手,将其釘在了山壁上,足見氣力之大。

莫遠歌失了鳳鳴刀,又擔心江千夜安危,自是奮力殺向山洞那邊。一時間險象環生,身中數刀。

另一名殺手已經沖到洞口了,莫遠歌心一橫,幹脆不防守了,一招萬夫莫開,扛着一身傷猛攻向擋路的殺手。這一式雖不如雙刀并用的莫問前程殺傷面積大,卻更加狠厲決絕,被龍吟刀碰着便是皮開肉綻非死即傷。

在最後那名殺手沖進山洞,正要伸手拿開油紙傘時,莫遠歌一招莫失,手中龍吟刀脫手而出直刺離山洞最近的那名殺手,将其殺死,緊接着又是一招莫忘,脫手的龍吟刀旋即以更淩厲的勢頭猛然回首,刀鋒“唰”劃過眼前一名殺手的脖頸,回到莫遠歌手中。

此時的莫遠歌渾身浴血,單靠一把龍吟刀支撐着身體,卻如一尊永不倒下的戰神般牢牢擋住洞口。他拔下殺手屍身上的鳳鳴刀,咧嘴獰笑:“莫某就站在此處,誰想進去,先過我這關再說!”

經剛才一役,殺手已死傷過半。方常進鷹一般的眼睛盯着莫遠歌,冷哼道:“就算你是鐵打的,今日我也一定要帶走他!上!”

方常進打算釜沉舟,他算得精細:莫遠歌不是鋼鐵之軀,殺手們一擁而上,就算他內力再渾厚也總有用盡之時。待他力竭重傷之際自己再出手,保證萬無一失。他拉着尹強往後退,殺手們紅了眼睛,如潮水般湧向莫遠歌。

莫遠歌徑直将龍鳳刀組合成雙頭長刀,以莫問前程迎接洶湧而來的殺手,只攻不守,一柄長刀在他手中如有神助,跑在最前面的幾個殺手頃刻間便斃命,後面的殺手又如蝗蟲般湧向他。

尹強哪見過這種陣仗,雙腿不由自主地發抖,拉着方常進衣袖結巴道:“方……方大俠,這些都是袁公公的精銳,這樣損耗下去,袁公公饒不了咱們。”

“鼠目寸光!只要拿住這兩人,到時候便是袁福芝來求我!別說袁福芝,爛柯門、危柱山、鴻安镖局,哪個不來求着我!”方常進着魔一般,看着遠處浴血奮戰的莫遠歌,眼裏兇光畢露。

莫遠歌身上多處受傷,随着時間漸逝力氣漸消,手中的雙刀越來越沉重。他用雙刀擋下最後一個殺手的致命一擊,雙臂再使不出力氣,擡腿猛踢那人胸口,只聽“咔嚓”沉悶的骨頭斷裂聲,那人徑直踢得撞到山壁上。莫遠歌劇烈地喘息着,以刀為杖,站在洞口盯着方常進二人,眼裏殺意益盛。

尹強看着滿地死傷慘重的殺手,心道:莫遠歌雖已力竭,但他腿上功夫照樣要人命,就憑方常進那一柄黑劍能制服他嗎?

方常進終于拔劍,獰笑道:“莫镖頭果然好身手,且看你還能接我幾劍!”

雪狼山那晚,江千夜冒着暴露身份和重傷的危險,從雪狼口中救下自己;如今他重傷無自保之力,莫遠歌又豈能退縮,大不了同歸于盡!他啐了口血沫,握緊雙刀,道:“廢話少說,莫某也正好領教下淩雲劍的威力。”

他身着黑衣,看不出來傷勢如何,又站得穩如泰山,尹強心裏直打鼓,連忙拉方常進衣袖:“方……方大俠,我留在此處幫不上什麽忙,要不我先行一步,去報信……”

尹強不講義氣地獨自逃命,方常進卻不以為意:“好,去驿站給袁公公報信,再去爛柯門把今日所見之事一字不落地報給花門主。”

尹強聞言如蒙大赦,如兔子般一下竄出兩丈遠,往照月湖方向狂奔而去。

見尹強逃走,莫遠歌心急如焚:若是他把消息傳出去,豈不是要連累整個鴻安镖局?

急火攻心之下,莫遠歌只覺胸中煩悶異常,忍不住張口便嗆了一口血。

方常進見他吐血,心知機會難得,猛然一劍朝他襲去。他忌憚莫遠歌尚有殺招,起手便是自己的看家本領——驚天巨嘯。方常進一躍而起兩丈高,那柄黑劍猛然間像是長了數倍,攜裹着風雷之聲急速壓向莫遠歌。

沒想到這不起眼的黑臉游俠暴起一擊竟有如此威力,莫遠歌眼裏的光迅速破滅:自己已經力竭,還能接下這要命的一劍嗎?

眼見那黑劍就要壓過來,莫遠歌只得雙眼一閉,拼盡全力奮力舉起雙刀格擋。

“當”一聲,來勢洶洶的黑劍被擋下來,莫遠歌卻沒感覺到任何壓力。他睜眼一看,一個青衫公子擋在他身前,單手用一支短笛便擋住了方常進致命的一劍。

“我的至親,你也敢傷!”梁奚亭紅着眼睛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怒不可遏地照着方常進胸口擡腿便是一腳。

方常進下意識用雙臂格擋,但開脈境武者盛怒之下力氣何其大,方常進像斷線的紙鳶般倒飛出一丈遠,捂着胸口跪在地上大口吐血。

“舅父……”莫遠歌心裏一松,雙刀“當”一聲脫手墜地,徑直跪倒在地。

“溫如!”梁奚亭連忙轉身扶着莫遠歌查看他傷勢。

“舅父,莫放他們走,還有尹強……”莫遠歌撐着刀單膝跪地艱難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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