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慶禧殿正堂內,溪則端坐在正上方,手裏拿了本賬冊不緊不慢的翻着,一旁的烏木矮幾上一杯清茶袅袅生煙,右邊下首坐着李佳氏,她神色恭謙,并不敢出聲,只是側耳聽着溪則問回事處總管陳康話。

“今年的冰敬比之往年,多出了五成。”溪則翻完了最後一項,把賬冊往邊上一遞,春華便立即上前捧了過來,再退回到一旁侍立。

陳康低垂着腦袋,忙恭聲回道:“這是外頭的大人們知道太子爺大婚,孝敬主子您的。”

溪則明了,笑道:“有勞陳公公辦事辛苦。”

陳康忙作揖道:“都是奴才分內的事兒,可不敢居功。”

溪則端起茶盞,抿了小口,說起旁的事:“德妃娘娘、榮妃娘娘的生辰就在這幾日了,照着往年往上各添三成便可。”

陳康打了個千:“嗻。”

自己宮裏大大小小的一幹事宜理完了,溪則放下茶盞,禦窯燒制的淡粉芙蓉玉瓷玉潤剔透,與烏木矮幾相觸,發出悅耳的叮咚聲,她轉頭望向李佳氏,李佳氏忙正了正身子。

“再坐下去便到用午膳的點兒了,你就說說今日為何而來罷。”若是平時,溪則自不介意陪她賣賣關子,玩幾手太極——這李佳氏每隔幾日就在她眼前晃悠,嬌嬌弱弱的,存在感卻極強,溪則自認出身高門貴府,又有高人一等的身份傍身,不論李佳氏打的是什麽主意,都能應付得——奈何不知怎麽,今日乏得很,才坐了小會兒便覺得腰身酸的厲害。

李佳氏形容更為恭謙,滿臉賢惠:“今早在太子妃這坐了一晌午,見了太子妃如此勞累,奴才心中着實不安,您賢德體恤,奴才卻不能不識好歹,想能為您分憂一二。”

不論她做出如何卑微小意的模樣,這話說的就委實不恭敬。

溪則臉上并無異色,仿佛覺得她言下之意甚是有道理,想了想,颔首道:“你意下如何呢?”

李佳氏怯生生的,她不過十六七的年華,容姿正妙,這一嬌怯便生生顯出幾分楚楚來,柔聲的回道:“奴才愚鈍,只想着能為太子妃略盡綿薄。”

這本不過謙遜之詞,不想溪則卻淡淡一笑,道:“既然愚鈍就好生歇着,謹守本分就是了。”溪則努力忍住心頭猛然泛起的不适,努力不去想眼前這人也算是胤礽的合法伴侶,維持面上的淡然而不失雍容沉靜。

李佳氏顯然沒料到太子妃竟如此不客氣,一張俏臉紅白交替,強忍着起身,恭恭敬敬地福了一禮:“是。”

溪則複又和善的笑道:“掌理東宮庶務本是我分內之事,委實算不得辛苦。再者,但凡有太子爺與我在,總不會少了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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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中深意,無心細品就能明白,李佳氏滿口苦澀,低眉順眼的稱是。

一出了慶禧殿,芸兒便又是擔憂又是後怕的低聲道:“福晉今日是怎麽了?”哪家妾室會去要求插手庶務?即便是帝家,比之尋常人家尤其尊貴一些,也輪不到她主動開口。福晉性子雖怯弱,卻一向有分寸,怎麽今日卻……

芸兒自小便服侍李佳氏,仗着與主子有些情分,才敢出聲問一問。

李佳氏幽然一嘆,柔順的眉眼瞬時堅毅了起來,沉聲道:“原想這太子妃生得柔美順眼,性情應當也是柔婉溫和,不想竟是如此強硬。”

芸兒頓時悚然,結結巴巴道:“您,您是,想……”

李佳氏堅毅的神色舒緩下來,立時又是那嬌柔的庶福晉,她瞧了瞧四周,輕聲問芸兒道:“你算算,太子爺有幾日沒在慶禧殿留夜了?”

芸兒不明所以,太子爺宿在哪,撷芳軒是極少注意的,她扳着手指數了數,道:“有十七八日了,”說罷,芸兒頗為訝異:“太子爺大婚後,舉凡在宮裏,都是在慶禧殿安歇的,怎的這些日子卻不去了?”

“原因不外乎有二,”李佳氏凝聲道:“首先便是太子妃惹了爺不高興,遭了爺厭棄,今日我冷眼旁觀,她舉止從容,瞧上去雖與尋常無異,卻似乎透着焦躁;其次,”李佳氏奇異的笑了笑,“總對着一個人,再是貌若天仙,也總有膩煩的一日。”

芸兒聽主子有依有據的分析,連連點頭,李佳氏轉頭望着她道:“芸兒,你看,不論太子爺是為何去不慶禧殿,我的時機,來了。”

芸兒聽得她言下之意,大吃一驚之下,又似有欣慰,她道:“您是預備趁此見一見太子爺?”

“時不待我,眼下東宮只有太子妃與我,太子妃是不怕的,即便沒了爺的寵愛,她依舊是皇上欽定的兒媳婦,日後便是名正言順的正宮娘娘,更有顯達的娘家可依持——我卻不一樣,”李佳氏說着說着,便流露出深深的落寞與茫然,“若是眼下再不抓緊,等新人一個又一個的進來,這東宮便再沒有我的容身之地了。到那時,可真是連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的感懷都沒有了。”

芸兒不禁潸然,望着李佳氏愁苦的面容,緩緩正了神色,誠懇道:“不論前途如何艱險,芸兒總是在小姐身邊的!”

李佳氏微笑起來,亦是無比真誠的道:“我能信的,也只有你一個。”

李佳氏一走,花隐與春華便滿臉憤憤,溪則瞧了她們一眼,淡笑不語。最終還是花隐忍不住,氣憤道:“庶福晉如此輕狂,太子妃您為何不罰她?”

“她做錯了什麽?我要怎麽罰她?”溪則看向她,問。

花隐更是憤然:“她,她是什麽身份?敢……”

溪則渾不在意,閑閑的道:“她打得什麽主意,知道後防着便成了,說出來做什麽?”古代女子的活動範圍就在內宅的一畝三分地裏,從當家主母到身邊的小丫鬟,耳濡目染,對這樣的事最是清楚。可清楚又能如何呢?即便她真能對付這個李佳氏,她也下不去手。

都是為了生存罷了。

花隐與春華都斂眉垂首稱是。

溪則輕輕動了動越發憊懶的腰,用過午膳後到廚房看了看文火炖了整夜的北芪黨參烏雞湯,吩咐廚上的仔細看着火,便回房歇着了。

這一歇就歇到未時末,惇本殿的來禀,太子爺回宮了。溪則揉了揉睡迷糊的眼,撐開手讓花隐在她身上擺弄衣裳,直到拿帕子淨面才清醒了點。

“天兒熱了,太子妃愈發愛困了。”花隐将一支赤金紅寶石簪插進溪則的鬓發間。

妝成。

溪則扶着她的手站起身來,頗為無奈道:“春困夏乏,我真想就這麽一直睡到明早上,你們誰都別來叫我。”

花隐便掩嘴笑:“太子妃閨中時就愛睡懶覺,到現在還是這樣。”

“進了宮才知道,阿瑪額娘那會算是容忍我了。”

“老夫人若是聽見太子妃這話,必是要開心您長大曉事了。”

“不睡懶覺就是曉事了?”溪則慢悠悠的道。

主仆二人邊走邊磨牙,不一會兒就站在了繼德堂外。在門前候着的小源子一見她,忙迎上前,打了個千:“太子妃吉祥!”

“起來吧。太子爺可在裏頭?”溪則問。

小源子站起身,臉上堆滿了小心翼翼的笑,畢恭畢敬道:“在呢,主子剛回來。”他說着就引着溪則入內,在內裏書房的那道門前退了下去。

胤礽見溪則來了,便丢下手裏的奏折,上前迎着她坐下道:“你怎麽來了?”

溪則将手裏的食盒放到一旁,望着他道:“有些事我不能決斷,要跟你說說。”她邊說邊将食盒裏那盅雞湯捧出來,蓋子一掀,滿室清香。

胤礽笑着接過湯匙道:“你說。”

他清俊的眉眼間含着淡淡的疲憊,康熙病了,一直纏綿病榻,胤礽既要注意前朝,又得在榻前侍疾,連着七八日,好好一個安穩覺都沒睡過。溪則心生不忍,不想再拿事去煩他,便轉口道:“皇阿瑪好些了麽?”

“好多了,太醫說再養幾日便無大礙了。”胤礽舀了一勺在鼻前輕聞香氣,然後喝下,肥而不膩,北芪與黨參的藥味融進了湯裏,并不覺得苦,他不禁又舀了一口,然後又道:“你方才說有什麽事不能決斷?”

溪則見他問起,只好如實道:“京裏的商家通過回事處遞進名帖來,想借太子爺的威名用一用。”

“哦,”胤礽仿佛對這樣的事極熟悉,京都居,大不易,在京城裏做生意是要背後有人撐着的,那些商家往往會找達官貴人入股,借這些達官貴人之名,讓生意能順當些,而他們給的股息自然也是十分可觀,東宮開支巨大,光靠俸祿哪裏夠,這也是錢財的來源之一,只是前後忙個不停,一直沒工夫對溪則講,她才不知道,“讓陳康去查查這些人的底細,若是為人幹淨,多納幾家也無妨。”

能搭上東宮的商家也是有點本事的,只要不惹出麻煩來,胤礽不介意把自己的名頭借他們使使。

溪則記下,日後若有類似的事情便照着行事。

一盅湯很快見底,胤礽拿手帕擦了擦嘴角,道:“我還有折子要看,你先回去吧。”

話說的委婉,但胤礽這樣明着趕她還是頭一次。溪則覺得難過,卻還是輕輕一福,轉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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