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14 生疏

江柔不太相信,父親真的不要她了。

所以,翌日,決定好要回平城的江柔,在商姑姑的陪同下,去了李家。

敲開李家門,開門的是蘇燕,她眼睛紅腫,在看見江柔的那一刻,便想到昨夜痛苦難熬的丈夫,怒氣頓時自眼中噴薄而出,說話更咬牙切齒:“小賤人你還敢來?”

不等江柔有所反應,商姑姑先冷聲開口:“你說話嘴巴給我放幹淨點。”

有商姑姑在,蘇燕不敢太過分,只狠狠瞪着江柔,那樣子恨不得吃了她。

“姨母,我是來收拾東西的。”江柔說着,擡腳走了進去,經過站在院中的李海身邊時,眼角餘光瞥見他同蘇燕一樣怨毒的神色,江柔蹙着眉,不看他直接走進她住了半年的小屋。

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只幾件冬衣,兩本醫書,她利落的收拾好捆成小包裹後挂在肩上,走到大門口腳步停在蘇燕面前,拿出一個荷包,遞給蘇燕。

蘇燕頓時愣了一下,有些難以置信,緩緩擡手接過去的那一刻,狐疑着問:“什麽意思?”

江柔聞言,看着她怪異的神色,道:“雖然你們對我不好,更包藏禍心,但我畢竟在你家吃住半年,這些銀子就算是我付的飯錢吧,以後我們兩不相欠了。”

蘇燕愣神間,江柔轉身離去,少女的背影在她眼中漸行漸遠,半晌她冷嘲一哼:“賤丫頭,就算你能回得了平城又如何,你以為那小妾會給你好日子過嗎呵呵……”

熟悉的小院依舊是荒蕪的模樣,江柔帶着劉奎走進屋中,看着四周一切,處處都有她和母親生活過的影子。

來到屋中的床邊,她輕輕的坐上去,想起母親的遺言又紅了眼,唇角浮起淡淡笑容:娘,我要回去找爹了,我會聽你的話,跟着爹好好學醫的……

靜坐片刻,她擦擦眼角起身,确認了一遍屋子裏再沒母親的遺物後,出來将袖口裏的房契遞給劉奎:“劉叔,這院子,以後就是你的了。”

峰回路轉,失而複得。

劉奎心情激動,接過房契後笑了:“謝謝江柔,我娘若泉下有知,一定也會感謝你的。”

江柔至今還在為劉奶奶死時,她沒能施救而感到難受,聞言劉奎的話苦笑一下,低頭轉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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邁出大門那一刻,她回頭看了最後一眼這院子,似乎看到了母親站在門廊下笑着沖她搖手,眼淚……瞬間潸然落下。

而屋中,手握着房契,心情無比激動的劉奎,在将這房子看了一遍後,站定在窗邊。

白日的光照在他一半臉上,半明半暗的映着他陰暗的眼底。

以後,他将住在這裏娶妻生子,再也不用一個人守着那破爛的草屋,清理着那惡心不堪的糜爛皮肉,日夜不停的聞着那令人作嘔的騷臭味!

他的苦日子,解脫了!

想着,他呵呵低笑起來:“娘,這麽好的房子,以後就是我的了。”

“若憑兒子自己掙,少說也要五六年……所以娘啊娘,你死的,可真不虧啊呵呵呵……”

午後,江柔坐在唐懷素準備好的馬車上,接過商姑姑遞過來的果圃點心,看着眼前兩位善心的人,笑着紅了眼圈:“夫人,商姑姑,謝謝你們,我會給你們來信的。”

唐懷素笑着,沖她擺擺手:“路上小心。”

馬車緩緩行駛,商姑姑下了階梯跟着車,還在跟她說:“回家後記住了,小心點你繼母,可別再受欺負吃虧了!”

江柔探出馬車,沖她們遙遙擺手,臉上是好久好久都再沒有過的明豔笑容:“我知道了!夫人,商姑姑,你們保重!”

良久,馬車走遠了,唐懷素才察覺到風的寒冷,遂擡手貼了貼臉,一邊笑着轉身,一邊道:“我去給止兒寫封信,他要是知道江柔回了自己家,一定也會為她開心的。”

冬日裏,因經常雨雪,趕路速度比較慢。再加上江柔還小,也不能沒日沒夜的趕路,所以一到黃昏,王小哥就會找客棧宿下,第二日清晨再出發。

這樣一來,平時最多半個月就能到平城的路途,他們硬是走了二十多天,而江柔也都快在馬車裏坐散了骨頭。

終于在臘月初六這一天,他們到了平城。

王小哥一路駕車耳朵都生了凍瘡,紅通通的腫着,待進了城門,看着街道上來往的人流,他撓撓耳朵轉身敲敲車窗:“江柔,你家藥鋪在哪條街?”

離開平城時江柔都七歲多了,自然記得自家藥鋪開在哪裏,聞言想了想便道:“王哥哥,我家藥鋪在大樹街,街口有一棵很大的樹。”

“得嘞。”王小哥朗聲應着,江柔也将車窗的小簾子掀開,瑩亮的眼睛看向外頭。

街道的兩旁店鋪開着,因為下雪不少門前都還堆着未融化完的雪,但江柔的記憶,卻對這條街道不熟悉。但離家而歸的人,心裏總是對于家鄉有一種獨特的情緒,特別是江柔,她小小的腦袋裏此刻充滿了繁雜的思緒。

爹見到自己,會如何呢?

如果他真如李大莊所說,不想管不想要她了,這一次更不讓她進家門,她又該怎麽辦呢?

但就算是爹願意帶她回去,那個氣走了娘的王香梅,若她不肯呢?當初娘就是她逼走的,若她再逼着爹不要自己呢?

近鄉情怯,對于年紀不大卻身世坎坷的江柔來說,更像是深深的不安和害怕。

當馬車轉過兩個彎,江柔遠遠的看到那棵高高的大樹時,一股熟悉從心底蔓延開來,她想起小時候每每經過這裏,她都要拉着娘的手圍着大樹繞一圈……還想起小時候,在樹下坐着吃糖人,還和街上的小孩們在這裏鬧着玩……

距離大樹越近,她想起的就越多,抓着小窗的一雙手,更是随着馬車的前行,越發不安的緊握。

但沒過多久,馬車幾停了下來。

“江柔,到了。”王小哥跳下車,掀開車簾,下一刻江柔扶着他的手臂從車上跳了下來。

少女削瘦的身形站在江氏藥鋪的門前,看着門頭上熟悉的四個大字,心頭微微顫抖着,目光也終于帶着勇氣看向堂內,落在了一個男人身上。

爹在那兒……

江柔深吸口氣,雙手提着裙擺一步步踏上臺階,走進堂中後看着長桌前垂眸看診的男人,慢慢的挪到男人身邊,聲音裏含着一絲難掩的顫動:“爹。”

江氏醫館,下了幾天的雪停了,連着醫館裏的生意也又忙了起來。

三十二歲的江德昌,模樣生的不錯,白淨文氣,此刻堂內坐診,沉吟着為一個老者把脈,忽聽一個女孩弱弱的聲音:“爹。”

他沒意識到是喊自己的,依舊頭也沒擡,待過了片刻,身邊站了個穿着粉色襖裙的女孩,又喊了他一聲,還拽了拽他的袖子,他才擡起頭看過去。

這一看,愣住了。

片刻後回神,驚訝道:“你這孩子……怎麽,怎麽突然回來了……”說着,轉頭向外望去,卻沒看到前妻的身影,遂轉頭看着二年多不見的女兒問道:“你娘把你送來的嗎?”

想到當初蘇青帶着孩子離開時,說過永不再見的,孩子也不需他再管。所以如今把孩子送來,自己卻不露面,想來是日子過的艱辛,沒法再照顧孩子了吧……

江柔卻看着父親似乎一無所知的模樣,眼眸微微發紅,“我娘……已經去世半年了……”

此話一落,江德昌頓時瞳孔一縮:“你說什麽……”

酒樓裏,王小哥在江德昌的招待下,酒足飯飽了一頓,臨走前還得了一個沉甸甸的辛苦荷包。

父女倆站在酒樓門前,看着王小哥的馬車離開後,江德昌嘆口氣,提過女兒的包袱,語聲浮有哀意,示意她跟上:“走吧,先回去再說。”

一想到,前妻死的那麽悲慘,他卻絲毫不知,縱然薄情可江德昌的心裏也難免有些不落忍。

當初,其實也并不是非要和離不可,可……想起那些争吵不休的往事,江德昌對于前妻,心中不免有些愧疚。

再看看兩年多不見的女兒,個子算高,卻那麽瘦,不禁嘆口氣,問:“那這半年你都住在誰家?他們對你好不好?”

在酒樓時,王小哥并未多話将那些事說給江德昌聽,故而江柔聽到父親這樣問,只是垂下了頭,輕道了句:“住在蘇燕姨母家,他們對我……還行……”

面對着兩年多不見,早已生疏的父親,他肯帶着自己回家去,江柔都已經松了口氣。

至于那些委屈,她則盡數的藏在了心底。

因為她知道,說與不說,都沒什麽用……

江德昌聞言點點頭,倒也不再細問,只沉默走着,腳步并不快。

看着走在前頭的身影,江柔心中亦是諸多疑惑,想着在李家半年時間,寄過來的那十幾封信,不禁擡眸試着問:“爹,這半年姨母他們寄過來不少信,叫你回去接我,你都收到了嗎?”

“信?”江德昌聞言,蹙眉看着她:“他們來信了嗎,我沒收到啊?”

江柔聞言,眼神緩緩的黯淡下來,又默默垂下頭:“那……或許是弄丢了吧……”

“也有這個可能。”

聽着父親随意的回話,江柔心裏悶悶的難受,那麽多信,一共十幾封,父親怎麽可能一封都沒收到,會不會是他收到了卻故意不管?

畢竟他和娘早鬧掰了,所以娘去世了他也不在意,連自己他也不想管了,所以他說他沒收到信?

可他……現在卻願意帶着自己回家……

一時間,江柔分不清什麽是真是假,一路上忐忑不安的心到了此刻,不但沒有松快下來,反而更添了許多煩擾。

沉默着,江柔跟着父親回到了熟悉的巷子。

當站定在寫着‘江宅’兩個大字的門楣下,江柔想到裏頭那個當年氣走了娘的女人,細眉更是緊緊蹙起來。

江德昌看她一眼,擡步入內:“走吧,先去見見你繼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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