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等錢勝跪下,熊春至便開始問話:“你做什麽營生的?”
錢勝:“回大人,小的做點小生意。”
熊春至說:“聽說生意還挺發財的?”
錢勝讪笑着說:“也沒有,就是除了吃飽穿暖之外,還小有盈餘罷了。”
熊春至臉一板,說:“那你家裏既然過得,為何将親妹妹賣入林家為奴?你和錢春花父母俱亡,相依為命,你當哥哥的不說盡心盡力為妹妹尋個好人家,卻還把她賣了,只圖得區區二十兩銀子,你還算是個人嗎?”
錢勝磕頭說:“實在是小的那時候賭錢輸得狠了,一時沒了翻本的銀兩,鬼迷心竅,才将妹妹賣了。”
熊春至鄙夷地說:“什麽做小生意的?明明就是個地痞流氓,吃了上頓沒下頓,還欠了一屁股賭債。哼,在錦衣衛的大爺跟前也敢胡說撒謊,我看你實在是欠捶打了!”
錢勝在這有鐵血手腕的朝廷“流氓”面前,哪有往日在人前鬥勇耍狠的氣勢,連連磕頭求饒不絕。
熊春至又問:“你一向是窮得很的,怎麽方才從你家裏床鋪下面起出來二百兩新嶄嶄的紋銀?你卻從哪裏發了這一筆橫財?”
錢勝吶吶不敢答話,熊春至不耐煩了,說:“你也想被熨成人皮?這個可以馬上滿足你!”
錢勝馬上吓軟了,連連磕頭說:“大人饒命。事情是這樣的,小的先是聽說小的的妹妹被林家少爺逼迫強奸不堪受辱,投井而死,按說妹妹被賣為奴,她在主家被打被罵被賣被殺,其實小的都沒有質問的餘地,小的說是去林家讨個公道,實際也不過是仗着有幾分蠻力,在街面上認識幾個人,威吓一下林家,多要幾個燒埋銀子而已。沒想到林家太太卻十分通情達理,不光給了小的五十兩銀子的撫恤銀子,還說要借着我鬧一鬧,吓唬一下林家少爺,免得叫他無法無天,下次做出更駭人聽聞的事情來。小的一來是看在銀子的份上,二來想着教訓一下害死妹妹的元兇也好,三來林家太太說是也不要小的做什麽,就是鬧一鬧,燒幾間房子,威吓着叫奸淫我妹妹的林家少爺出來便是。既然有這麽容易就到手的銀子,小的何樂而不為呢?至于其他的,小的便一概不知了。”
熊春至一腳踹翻了錢勝,罵道:“這也是個人面獸心的禽獸!為了幾個銀子,把親妹妹往火坑裏推。妹妹死了,也不問青紅皂白,只為了圖幾個錢,什麽事都肯做!”
朱萬裏說:“将錢春花的屍首擡上來!還有驗屍官一并帶來!”
好在天氣冷,屍體被從土裏掘出來,卻還沒有發臭。驗屍官指着屍體上很明顯的一道淤痕,禀告說:“大人請看,此女乃是被活活勒斃後丢入井中的,非是投水自盡,實是被謀殺而死!”
連錢勝都睜大了眼睛,轉而将目光投向賈敏。
賈敏恨不能死過去算了,與成為這麽多道或驚詫、或嫌惡、或幸災樂禍、或憤怒指責的目光的焦點的痛苦難堪相比,平淡的死亡簡直是一件幸福無比的事情。可惜她的身後就站着兩個持刀按劍的兵士,還有一大桶涼水嚴陣以待,逼得她只得直挺挺地跪着,面上毫無表情。
Advertisement
驗屍官又說:“屍體的指甲內有人的血肉殘痕,說明死者在死前有過劇烈掙紮,并抓傷了兇犯的身體某處,請大人明察。”
朱萬裏拖長聲音“哦”了一聲,說:“就在這裏查吧,人命關天,避諱不得那許多了。”
熊萬裏便說:“現在聽好了,女犯全部頭低下,趴在地上,不叫你們擡頭不許擡頭。男犯把上衣脫光!”
于是,在扔林默入水池的那七八個家奴中發現了一個身上有明顯抓痕的人,此人心知殺人罪行敗露,難逃一死,但還是懼于錦衣衛酷吏的手段,跪在地上将自己如何被賈敏指使殺錢春花滅口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倒了個底朝天。
朱萬裏聽完後,沉吟着說:“這錢春花為何要誣告林公子強奸?其中還有原委,再問!”
熊春至走到賈敏房內所有的丫鬟婆子們跪着的地方,目光炯炯地打量着每一個人,他那鞭子一般的眼神每掃過一人,那人就風中蒲柳一般抖個不住。
熊春至以錦衣衛酷吏特有的獵犬般的直覺搜尋着不尋常的信息,大約半柱香的時辰過後,他熊掌一般的大手伸出來,準确地指着賈敏的心腹陪房王慶兒家的,低聲喝道:“你先說!”
王慶兒家的吓得直接尿了褲子。
熊春至罵了一句“好龌蹉東西!可熏壞了我!”卻還是盡忠職守地揪住王慶兒家的一把頭發,将她拖到前面來,逼問道:“這錢春花入府後是不是做了什麽錯事,叫你家主母拿住了把柄,才被迫做出這種自污品格的事情來!快說!”
王慶兒家的在地上抖啊抖啊抖了半天,想着她幫着賈敏幹了不少壞事,反正橫豎是個死,倒是寧可做個忠仆,也算是為她家裏的一雙兒女留活路吧,就咬緊牙關不說。
朱萬裏用手指撫弄着指間的一枚巨大的玉扳指,涼涼地說:“好個糊塗奴才!你以為包瞞得住嗎?光是前面的一項謀害夫家子嗣的罪名,就夠你家主母死幾回的了,難道會差了你這裏的一兩樁?再說,你不說,自然有人說,可是,你就逃不了死前的一番折磨了。”
熊春至怒目看了王慶兒家的一眼,說:“大人,懶得曉明厲害于這無知蠢婦,橫豎她聽不懂。直接一頓板子下去,管叫她知道厲害!”
朱萬裏說:“就怕兩下子打死了,倒顯得我錦衣衛沒有手段了。”
熊春至懂了,這是大人要換着花樣來震懾這群人,便福至心靈,馬上說:“卑職自有辦法叫她說。”
熊春至說:“先架起來,再銜枚,免得聲音吓人。”銜枚就是刑場上為防着死刑犯臨死不懼說出什麽對皇帝或是權臣不利的話來的一種工具,塞入口內,就叫犯人發聲不得,是錦衣衛常用的工具之一。
王慶兒家的一臉驚恐地掙紮了幾下,哪裏抵得過錦衣衛身強力壯的将士?眼睜睜地看着自己的十根手指被拉起。一個将士捉住其中一根手指,對準了,将一枚足有一根中型蚯蚓般粗細的鐵釘下死勁釘入了她的手指。
十指連心。
等十根手指都被釘入了鐵釘,王慶兒家的已經是氣息奄奄了。
賈敏真恨不得此刻死了算了,那鐵釘雖然是釘入王慶兒家的手指之內,實際卻是在一下下淩遲一般劃着她的心、她的神經。
王慶兒家的雖然是抵死不說,賈敏房內卻有丫鬟不堪此情景的心理折磨,自行爬了出來,哭叫着說:“大人!奴婢什麽也沒有做過,請大人饒命!但凡大人想問的,奴婢一一據實回答,絕不敢有一星半點的欺瞞,只求大人開恩啊。”
于是,事情很快就水落石出。
錢春花進了林府後,原是個三等丫鬟,後來漸次被提了上來,做上了二等丫鬟,近身伺候林如海和賈敏。春花原本是個眼皮子淺的,根本不知道自己能被提上來,原不是靠着小心伺候的勤勉,而是被賈敏冷眼瞧上了她的淺薄和想要做姨娘的野心。果然沒多久就被賈敏拿住了春花意圖勾引林如海的證據,只是,賈敏當時卻沒發作,而是将春花關入暗室叫她自省。被關了好些天黑屋子的春花神經幾乎崩潰,好不容易被放出來之後,春花自然是不敢再有癡心妄想,只求着平安便好,不得已答應了賈敏要她去污蔑林默的要求。當然,作為交換條件,賈敏則答應事後會給她去了奴籍,放她回家。
要不是被賈敏拿住了把柄,哪個清白的丫鬟會去污蔑少爺強奸啊?就算是少爺名聲受損,他到底是個男人,當時領一頓責罰也便罷了,而丫鬟的一輩子都毀了,也唯有春花這種原來就失足在先的人才會答應。
賈敏處心積慮謀害林默的事實已經十分清楚了,聽得林如海面上血色褪盡,一下子老了十多歲一般。
還沒完,連上次賈敏誣告林默毒害妹妹的事情也被翻了出來。原來是賈敏早就摸清楚林默探望黛玉的時間,故意在那時引開黛玉的丫鬟春纖,刻意制造出林默的嫌疑來,然後在林默走後,在黛玉已經服完藥的碗上抹上夾竹桃的汁液。偏逢着黛玉那日身子十分不好,碰巧就嘔吐和咯血了,算是給了她絕好的機會。
朱萬裏轉眸看往林如海,說:“林大人,事實已經十分清楚了。只是此事牽扯甚廣,卑職建議您一定要謹慎處置。”
林如海本來聽得死如死灰一般。要知道,賈敏出了這麽大的事,被錦衣衛捉拿了去,再裁定入獄的話,連自己也脫不了幹系,少不得被禦史臺參上一本,罷官免職都有可能。這倒也罷了,關鍵是後面林家人還怎麽擡起頭來做人,尤其是黛玉,這事情一旦下了定論,罪名塵埃落定的話,她再怎麽美貌聰慧,也不會有人敢迎娶獲取如此罪名的罪婦的女兒了。
慢着,謹慎處置?這話什麽意思?難道事情還有回旋的餘地?林如海不禁将哀求的目光投向朱萬裏。
朱萬裏卻朝着淳于钊的方向努嘴巴,意思是要看世子怎麽說。
林如海大致心裏有了譜,起身到了淳于钊的身邊,說:“世子,請借一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