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林默的腳步一滞,卻未回頭。
王瑜見是林家未出閣的小姐,為着避男女之大嫌,此地不宜久呆,便低聲對林默說:“林公子且先料理家事,我帶着涉案人員回衙門再說。”
林默點點頭。
賈琏見真要被帶往衙門了,心情也是一瞬三變,最後不禁撮着牙花子發了狠勁,心想我堂堂國公府裏的公子,居然要像販夫走卒之流一般被人推搡着帶往衙門問罪,這面子可丢大了,往後還怎麽做人!現在求林默是無用的,不如威吓威吓這個官兒,叫他不要傻了吧唧地偏幫着林默,倒是要想想他若是得罪了我賈府,以後在官場上怎麽立足!
賈琏之所以有這個底氣,全靠着他那作京營節度使的老丈人王子騰,話說四大家族同氣連枝,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相比較家大業大卻走下坡路的賈家,倒是兵權在握、如日中天的王家權勢更為顯赫。
賈琏倨傲地微擡着下巴,說:“這位大人,請問你官居幾品啊?”
王瑜先是詫異地瞪大了眼睛,聽明白了賈琏的用意之後,便唇角微微勾起,上下打量了賈琏一番,似笑非笑地說:“本官乃是正五品揚州知州。怎麽?賈公子有何指教?”
賈琏很有派頭地拱拱手,說:“那咱們差不多嘛,在下亦是從五品同知,也算的上是朝廷命官。”
王瑜挑挑眉,看着賈琏的目光帶上了一絲玩味:“哦,那敢問一句,賈公子是哪一年的進士?現在官居何職啊?”
賈琏語塞,登時面上有些泛紅:他這官兒原是花錢買來的,不過是個虛銜,哪有正經八百的官兒做?不過是在家裏幫着料理家務罷了,有個從五品同知的名頭,只為着聽着好聽,在外面也可以忽悠忽悠人。至于進士什麽的,那是門都沒有摸着的。別說打小就不愛讀書的賈琏了,就算賈府裏最被看好的賈珠,也不過是只中了個舉人,就被賈府上下捧得跟文曲星下凡一般,可惜還沒來得及大展拳腳考進士呢,賈珠就得了痨病一命嗚呼了,也不知道賈府往後還會不會祖上冒青煙,考出個進士什麽的來!據賈老太君瞅着,賈寶玉很有希望,因為是從小兒銜着一塊美玉出生的嘛,這樣的天降祥瑞要是還考不上個進士就奇了怪了!
看着賈琏呆怔當場、不上不下、尴尬萬分的模樣,王瑜的目光立馬變成赤裸裸的蔑視和嘲諷。
在王瑜這種鞭子一般審視的的目光下無所遁形的賈琏惱羞成怒地說:“不是憑本事考的官兒又如何?老實跟你說,我們賈府有的是錢,将來一準買個比你這官兒大得多的實缺,再者,我家老丈人現今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員,現在做着京營節度使,他跺一跺腳,這揚州地面都要抖三抖。你對我無禮,就是打他的臉,将他的面子往地上踩!他要是動了氣,別說你這烏紗帽了,連人能不能囫囵着回老家都成問題。你可要好生掂量掂量!”
王瑜先是鄙夷地冷笑,後來越聽臉上的笑意越深,說:“賈公子這一說,本官是越聽越心驚啊。”
賈琏得意地一揚頭,說:“知不知道這地方上有個叫‘護官符’的東西?‘賈不假,白玉為堂金作馬。阿房宮,三百裏,住不下金陵一個史。東海缺少白玉床,龍王來請金陵王。豐年好大雪,珍珠如土金如鐵。’說的就是以我們賈府為首的‘四大家族’了。現在為了林默這小子,你得罪我一個不要緊,得罪了我身後的‘四大家族’,唉,我還真為你的仕途擔憂啊……”
王瑜聽了仰頭大笑,随後,濃眉豎立,朝着半空拱拱手,大義凜然地說:“擔憂是真擔憂,不過,本官自幼熟讀聖賢之書,在這裏為官,就立誓要盡心盡力辦差,方上不負聖恩,下不負黎民,至于你說的那什麽一跺腳就要叫揚州地面抖三抖的大官,什麽聽着名頭就要吓人一跟頭的‘四大家族’,本官一概不知道、不關心、亦不懼怕!”
林默也看着賈琏的醜态發笑,說:“賈公子知不知道一句話叫做‘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不知道就不要出來獻醜了。王大人的進士固然是自己考的,可也不是就像你想的那般毫無根基。王大人的父親乃是禮部左侍郎,簡在帝心的人物,王大人不過是不想仰仗令尊大人的庇護才特意要求外放歷練的,你還真以為人家不過是貧寒舉子出身、沒有背景就肆意欺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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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琏的臉紅了又白,白了又青,煞是好看。
王瑜臉一板,威嚴地說:“剛才本官念着你是國公府的公子,還留了幾分面子,沒想到你膽大包天,居然仗勢壓人,威脅起本官來了,那就休怪本官不客氣了。”
王瑜轉頭對林默說:“我出來得匆忙,沒帶幾個人來,勞煩林公子派個人去衙門給我叫些皂役來,我要給這厮上了枷鎖再帶走,叫他長長心眼,看往後還敢不敢狂妄了!”
林默自是答應,說:“大人原是為着晚生家裏的事情奔波,晚生感念于心還來不及,何談勞煩!”
張爽在一旁說:“王大人的高風亮節叫卑職等也嘆服。卑職剛才還在想,若是王大人被這厮威脅得吓軟了聲氣的話,卑職就要出來主持公道了。卑職是個粗人,跟着缙王打打殺殺,素來眼裏是沒什麽王法的,只知道惹惱了我放在心上敬着的人,絕不能輕易饒過。”說着,便亮出了在靴筒藏着的一把雪亮的匕首,晃了晃,說:“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
賈琏一縮脖子,徹底蔫了。
林如海說:“好,好,好!我家默兒真是長大了,居然還結交了這許多赤膽忠心的朋友!默兒,你好生将你的朋友們送出去,改日我好了,再專門設宴答謝諸位今日的鼎力相助。”
林默答應着将王瑜張爽等人送出內室。
黛玉又忍不住喊了一聲“哥哥!”
林默無奈地回頭,陰郁地盯了一眼滿臉凄惶、眼中含淚的黛玉,以為她是要為賈琏求情,心裏咬牙想着:再敢不明是非,為賈府的毒瘤們求情,就休要怪我不念兄妹情分,信不信我連你一起推出門去!
林默冷冷地開口,說:“你是要為你表兄求情?那要恕我不能從命了。”
連林猷都看着黛玉,一臉不贊同地說:“姐姐,這個壞人在害咱們大哥哥呢!你倒要向着那壞人說話?”
黛玉咬着下唇搖搖頭,說:“不是,我恨他将我推入這難堪的境地還來不及,如何肯為他求情?我是為我自己!”
林默這才心裏好受了些,面色也緩和了許多,說:“那妹妹等一會兒吧,等我送了客人們出去就回來聽你說。”
等林默送別了王瑜等人,一臉疲累地回來,看着淚眼朦胧的黛玉,不禁心頭一陣煩躁,說:“妹妹休要哭了!好像我怎麽樣你了似地。該哭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自打回了這家裏,就沒個消停的時刻,被人家這樣那樣地整治!”
黛玉一咬牙,站了起來,在林如海、林猷等人驚異的目光中對着林默直直地跪了下去。
林默亦是驚得手足無措,連忙上前去彎身想要從地上将黛玉拽起來。
豆大的淚珠從黛玉的眼眶中滾滾而出,她堅執跪在地上,哽咽着說:“對不起,對不起……”
林默無奈地說:“唉,這個事兒,也不能怪你……”
黛玉哭着說:“話雖如此,其實哥哥還是怪我的對不對?畢竟這些人都是打着為我的将來打算的旗號,而且,都是我的娘親,我的表兄,我的至親親人,焉得叫哥哥不疑我?”
林如海在床上顫顫巍巍地說:“玉兒,你哥哥很知道你是個心地純良的孩子,哪裏會那般忖度你?快快快,猷兒去把姐姐扶起來,咱們是一家子骨肉,你們是親得不能再親的親兄妹,有話都好好說,說清楚了還是好兄妹。”
林默便又來拖黛玉起來,說:“是,爹爹說得不錯,妹妹快起來,你這樣,叫我怎麽擔得起?”
黛玉執拗地說:“好,我起來。但是有一句話我先說了擱在這裏,今天的這件事情和多年前我娘做的事情,我都可以指天發誓,确實是從頭到尾毫不知情。若是我事前知道一星半點,不管他們的本意是如何要為我打算,我也絕不能容許他們害哥哥!我娘的心意我知道,她原是是憐憫我自幼體弱多病,體諒我每日都要在藥罐子裏培着才能多活幾年,故而恨不能将林家所有的錢都摟緊了好留給我,可是,她不知道,事情暴露之後我真的是恨不能馬上去死一般的感覺。為了一點子錢,哥哥差一點命都沒了,爹爹煩惱得這些年頭發都白完了,還病成這樣,娘親則是自己斷送了自己一條命,我呢,過的這些年,除非逼着自己不去想,一想就滿心都是怨。開始怨着爹爹糊塗,娘鑽了牛角尖,後來則怨着自己命苦,才會遇上這常人根本就匪夷所思的事情,從來也沒有開心快活過一天。我有時候想,人家小門小戶,倒是一家子和和美美,我們這樣的富貴人家,反而是搞得跟烏眼雞一般!究竟,這錢算個什麽東西?有錢固然可以過得很好,沒有也不是就過不下去了。要是為了一點錢,鬧得一家不得安寧,我寧可一文不取,哪怕就是将來窮得要去讨飯,也好過這時候拿害了哥哥的錢買藥吃!至于,他們口口聲聲要為我争取的什麽嫁妝,我今天在這裏說一句狠話,要是男人只重家財不重我這個人,我寧可剃了頭發當姑子去,也不要嫁與那種貪財失德的男人!”
林默心酸地拖她起來,說:“妹妹快別跪着了,仔細涼着膝蓋,你本來身子就不好。”
林黛玉堅定地望進林默的眼睛裏,說:“哥哥,以後妹妹都全憑哥哥做主,也不回賈府那邊了,免得他們老是在我耳朵邊上說這說那的,聽着煩心。從此以後,我只聽父親,還有哥哥的話,其他人,随便她們如何說要為我好,我也是一概不理論了。”
林默倒是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林如海說:“好好好!玉兒真是個明白事理的孩子。我本來就不想叫你回賈府去。賈府那起子小人的狡詐心腸,仔細教壞了我女兒!”
林如海又對林默說:“默兒,你妹妹說得沒錯,一家子和氣,才是興旺之家。我這身子是不中用了,就算有你千辛萬苦弄回來的千年靈芝,也只能拖延一些時日,到底救不了命。往後,就是你們兄妹三人過日子了,你們要互相扶持,互相幫襯,一根筷子易折,幾根筷子捆在一起,就不容易折斷了。你們兄妹合心,往後我就算去了地底下,也安心了。”
林猷快速沖過來,将黛玉、林默和他自己的小手都握在一起,笑嘻嘻地說:“好兄妹,一輩子,一生一世一起走。”
林默在心裏腹诽:不要把周華健的歌詞給人家随意改了啊喂,好在這裏除了我和你以外都是土著居民,不然你會很快暴露,還要連帶着我一起暴露的,魂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