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寶玉一溜煙地進去,早看見賈母的下方坐着一個姿容俊秀的年輕子弟,細觀其面貌,與林黛玉還有幾分相似,便忙忙地過去,劈頭就問:“林妹妹呢?”
林默先就在眼角處瞥見他,見此人做的家常打扮就跑出來了,頭上梳着非洲人一般無數根小辮,都結着紅頭繩,然後,小辮子又彙總成一根又黑又粗的大辮子,辮子上還從頭頂到發尾按着等分的距離簪着四顆鑲着金八角的大珍珠,身上則穿着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绫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脖子上挂着的一個金項圈最為引人注目,項圈上是一塊結着長穗子的璎珞美玉,林默便知道此人就是書中著名的賈寶玉了。
林默在心裏品鑒一下此人的相貌,有些像年畫上的大紅金童,或者是動畫片裏的哪咤,嗯,長相呢,比較傳統的眉清目秀,還行吧,這個…腦子好像不太行,也許是頭發長得太油亮太豐厚了,奪走了太多腦袋瓜裏的營養,嗯,一定是這樣。
林默端坐不動,矜持地微微啓唇,說:“這位是……”
賈赦簡短地說:“這就是我家寶玉,二老爺家的嫡次子。”
賈赦又忙說:“寶玉,快來見見你林家大兄弟。人家十三歲參加鄉試,可是兩淮地區的會元啊,這次是專為會試而來,虎父無犬子,沒準兒也是名列頭三甲呢。你得多向林家大兄弟請教啊。”
賈母說:“會元就一定是頭三甲嗎?三十多個會元呢,頭三甲擠不下啊。”
賈赦詫異地看了賈母一眼,想不通老娘今天怎麽像是擰筋犯了似地,居然和林默較上勁兒了,此時倒是不好取巧,一邊是老娘,不能在外人面前拆她的臺啊,一邊是自己往後想要結交的後起之秀。賈赦便只得合稀泥地說:“不是頭三甲,也跑不了一個進士去!來來來,寶玉,你要好好向人家請教啊,你現在連個生員還沒有考過呢。”
寶玉便給林默做了個長揖,鹦鹉學舌一般地說:“見過林大哥哥,往後還要請林大哥哥不吝賜教。”
林默也起身回了他一禮,複又坐下,笑微微地說:“原來這位就是府上那位外面傳說得極妙的銜玉而生的公子!久仰久仰!”
又是賈赦在活躍氣氛,為寶玉回答道:“哪裏哪裏。”
林默瞟了一眼一臉陰沉的賈老太君,再看看呆瓜般杠在地上的賈寶玉,忽然覺得這賈赦大老爺還真是個妙人兒,便朝着他贊許地一笑。
賈赦得到鼓勵,越發花蝴蝶一般穿插全場,同時在心裏得意洋洋地想:瞧老爺我這斡旋的本事,在那個衙門裏做個虛職簡直太屈才了,等我這賢侄出息了,拜托他去給我謀一個外務部的差事,才好發揮出我的才幹來啊。
可是,表現越發如臻佳境、可圈可點的赦大老爺忽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馬上不悅地說:“寶玉!你也太沒規矩了吧?你爹爹不在這裏,少不得我就要代你爹爹教導你。外客在這裏,你穿的這一身睡衣就跑出來了不說,見了老太太和我還不先行禮,看叫人笑話你不知道規矩禮節!”
寶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孟浪之處,頓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僵在那裏,跟個木頭樁子一般。
賈母橫了賈赦一眼,一疊聲地說:“寶玉,來,到我這裏來。偏是你大伯話語多,寶玉早起才來給我問過好,這會子又行什麽禮?再者,才過了正月,原該在家裏多散淡散淡,寶玉在自己家裏穿着家常衣物有何不對了?這是因為我家寶玉愛惜東西,知道物力唯艱,要把好衣服留着去外面見重要的客才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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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聽了她那牛頭不對馬嘴的狡辯,便笑着對賈赦說:“老太君說得對,我不過是個小輩,算什麽重要的客呢!不過,‘皇帝還有三門草鞋親’呢,想來府上也是一樣,有些個不待見的親戚,要是下一回來了比我還不如的客人,寶二爺可別光着膀子就跑出來了。”
賈母被堵得夠嗆。林默點到為止,端起手邊的茶,抿了一口,笑道:“好茶!這是‘老君眉’吧?也唯有在府上才有這麽地道的‘老君眉’!”
賈赦開始還不明白,再一擡頭,看見賈老太君皺在一起的眉毛,不禁暗嘆林默不虧是才子,這雙關語用得真妙!茶葉是地道得很,賈老太君的蹙眉不樂也地道得很,可不是恰恰暴露了她對林默由衷的不喜嗎?
寶玉讪了一會子,實在無法忍受沒有世外仙姝林黛玉的日子,于是直愣着一對眼睛,不屈不撓地問:“林大哥哥,林妹妹呢?她有沒有一起回來?”
林默羊脂美玉一般白皙修長的手指婆娑着茶碗的邊緣,微微蹙眉看了寶玉一會兒,問:“請問賈公子,我妹妹有沒有回來,與你有何相幹?”
寶玉沒想到這長得如此清俊,和好朋友秦鐘一般花朵兒一般輕巧美貌的林家哥兒開口竟然是如此犀利,一時語塞,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林默輕哼一聲,不屑于再去理他了。
賈母見寶玉接二連三被林默取笑或是輕藐,偏生賈赦不僅不幫着自家侄兒,反而一臉贊同林默的蠢樣子,便顧不得自己不該和小輩計較的身份,幫寶玉辯解說:“我家寶玉是個實心孩子,和林丫頭一張床睡覺、一個桌子吃飯,打小兒的情分就親厚,見了你林丫頭的哥哥的自然就想起林丫頭,問問又怎麽了?”
林默勃然大怒,将手中的茶碗往手邊的小案幾重重地一放,那茶碗一下子傾倒,茶水流了一案幾。
林默怒聲說道:“我妹妹來府上寄居幾年,怎麽會和貴二公子一張床睡覺、一個桌子吃飯,難道府上的房屋那麽擠,竟然挪不出一間空房間給我妹妹住嗎?枉費我父親還生怕府上破費,一年巴巴地送了一萬兩銀子來?”
賈母連忙說:“這話是我說急了,并沒有一張床睡覺、一個桌子吃飯。我的意思是他們打小就親近,兄妹的情分好,所以,經常在一起。”先頭是話說得誇張了一點,林會元啊你不要斷章取義好不好!賈母冷汗這叫一個狂流啊。
林默的俊顏黑得跟暴風雨前的天空一般,冷哼着說:“經常在一起?姑表兄妹不是應該平時壓根兒見不着,偶爾大節下在家宴之類的場合才能見上一面嗎?府上究竟是什麽人家,怎麽姑娘和少爺竟然是混着住一塊兒的?這到底是什麽規矩?就是我們自己家裏的親兄妹也不能夠啊。”
賈母這時候已經顧不得寶玉了,而是為她自己,也是為賈府的規矩家教做辯解了:“你別誤會,我們家本來是兄弟們和姊妹們分開另外居住的,唯有寶玉是個例外,這裏面的緣故卻不好和你細說。再說,我早就和你父親說好,等寶玉和林丫頭年紀都大些,就給他們完婚。現在混着住着,更好親香,将來做了夫婦,也更和美。”
林默氣得将茶碗砸了個粉碎,怒不可遏地說:“胡說!我父親不可能和貴府上說好了什麽,不然,他就不會将我妹妹許配給禮部左侍郎王大人家的三公子了!”
賈寶玉整個人都呆掉了,真真是呆若木雞,卻在口中喃喃自語道:“你妹妹?是你的哪個妹妹啊?”
林默跟看怪物一般看着賈寶玉,氣哼哼地說:“我哪個妹妹?我就一個妹妹!真是豈有此理!還好我父親及時想通了,留我妹妹在身邊沒讓走,不然……哼……我妹妹的閨中清譽豈不是要叫府上敗壞殆盡了?”
林默将給賈母的禮物一搡,說:“府上這樣的人家,我們以後再不敢攀援!”不顧賈赦的規勸挽留,林默就要起身拂袖離去,卻迎頭遇上一個人。
原來是散值回來的賈政,他素日與林如海親厚,早就聽聞如海最心愛的庶長子林默聰慧異常,小小年紀就在鄉試中一舉奪魁,本就想着什麽時候見上一面,也好以他為榜樣來教導寶玉,這日聽到丫鬟們說起,便不及換衣服,就急匆匆地趕來,恰好遇上剛才的一幕,頓時臉黑得跟鍋底一般,暴喝一聲:“寶玉!你幹的好事!”
賈赦一見他來了,便附在林默耳邊悄聲說:“賢侄消消氣,且留下來看好戲上場。”
林默心想這會子在這裏呆着無非就是觀賞一下賈政打得賈寶玉鬼哭狼嚎罷了,有什麽趣兒,倒不如此時裝作氣得狠了,揚長而去,那樣的話,賈政的大板子說不定蓋得更狠,把賈寶玉打得更加皮開肉綻。
于是,林默高昂着頭,連招呼都不和賈政打一個,就開步走了,倒是賈赦邁着小碎步,一個勁兒地在後面追,氣喘籲籲地說:“林賢侄留步啊,你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