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古代沒有報紙沒有電視,可是不等于人們就不八卦了,特別是那些大戶人家的太太奶奶們,家務事理完了,骨牌也抹過了,閑下來便專好打聽別人家的閑事,尤其是那等有名人家的閑事,最勁爆的當然是誰家出了什麽扒灰、奸淫或是私奔之類的事情,再次一等,便是分家分財産又有什麽不公啦兄弟阋牆啦妯娌反目啦婆媳翻臉之類的,再不頂事,就是哪家姑娘嫁的什麽人家也是好的,反正閑着也是閑着。

賈家連續兩個月榮獲京城八卦榜第一名。

上一個月是因為賈元春懷上孩子,接着被封為賢德妃。緊跟着榮國府大房二房分家,都是人們熱議一時的事情,只是衆說紛纭,對着榮國府究竟為何分家的情況也沒個确鑿的說法,只是評議一番罷了。

這一個月卻是為着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賈府賈老太君年老便愛個熱鬧,身邊圍着幾個孫女孫子取樂還不夠,老是接了親戚家的女孩兒過來玩兒,一玩就是大半個月。這一個月接來的是賈老太君娘家的侄孫女,這姑娘可不得了,牙尖嘴利,慣會掐尖鬧事,她自己不過是個串門的親戚,在賈府稱王稱霸也便罷了,居然還欺負起別家的親戚家的孩子來了!賈老太君的一個外孫女兒按着禮節來拜訪一下,她竟然當着一衆人等的面嘲諷人家長得像臺上扮唱的小戲子。戲子是什麽東西?下九流的玩意兒,和婊子娼妓是一流的貨色,擱誰家沒出閣的大姑娘身上,誰不惱啊?誰知道呢,接下來的事情更叫人開眼了,你說小姑娘家不知道天高地厚嘴巴毒,還可以說是不懂事不知道規矩,以後慢慢教導吧,那老的居然也不曉事理,還偏幫着那貧嘴賤舌的侄孫女反而壓着外孫女兒說,生生把人家逼走了!

衆人聽了紛紛搖頭,說,這賈老太太的侄孫女這副德行,要是将來公公婆婆良善一點,還不得騎到頭上去作惡啊?誰娶了她,還不得是家門不幸?還有這賈老太太,心都是歪的,這能教導好孫子孫女嗎?得,以後議親得繞着他家走,別一不留神被坑了,娶回來個攪得家宅不寧的母夜叉回來!

又說起那賈老太君放在手心裏寶貝着的孫子賈寶玉,大家更是大搖其頭,聽說這賈家的哥兒,出生的時候嘴巴裏銜着一塊美玉,賈老太君簡直就跟得了活龍一般,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結果呢,這哥兒混到十五六歲了,還是個白身,連個秀才都沒有考過,成日裏在內帷厮混,和些丫鬟們歪歪調調,吃人家嘴上的胭脂,簡直是匪夷所思。這樣溺愛壞了的哥兒,哪怕就是貌若潘安,也斷不能将自己的好女孩兒嫁過去,只等他娶他們賈家親戚家的女孩子罷了,誰叫那些人家祖上沒積德,偏生有這麽一門糟心的親戚呢!

說到最後,卻又扯到賈寶玉的同胞姐姐賈元春的身上,只是“為尊者諱”不敢多說,反正大家都心照不宣地知道賈府這個規矩家風是很成問題的就是了。

流言蜚語傳到史家,史家人便急忙将史湘雲接了回去,狠狠地教訓了她一頓,并命她半年之內都不許出門,親戚家更是不許去。又把府裏所有的教養嬷嬷都集中到史湘雲屋裏,五六個嬷嬷念緊箍咒似地教規矩。史湘雲大哭大鬧,也無濟于事,只得乖乖地在家裏學規矩,并做這一向因為貪玩而落下的針線活。

傳到賈家,別人猶可,就是賈府三位未出閣的姑娘十分羞惱,平白無故地就被牽連了,往後這婚事都難說。賈迎春是個想得開的,也性子軟弱,愁了一會兒便拿起《太上感應篇》看,丢開手不管了。這邊府裏的賈探春則十分不平,也沒辦法,只好在自己屋裏練了一晚上大字,看着墨汁橫流的字畫發呆。還有賈惜春,亦是苦嘆,那邊寧國府裏混賬才躲到這邊來的,沒想到這邊又被人诟病,難道說普天之下,竟然找不到一塊可供人清靜度日的淨土嗎?

王夫人則是十分不滿,那日的事情她也親眼見了,雖然她不喜歡林黛玉,可是這史湘雲還不如林黛玉呢,瘋瘋癫癫,口無遮攔,分不清楚場合,往後怎麽做當家主母啊?當然還是薛寶釵最如人意。不過,倒是正好抓住這個事兒,叫老太婆低頭。

王夫人豁出去了,把賈政都擡出來給自己幫着說話,數落史湘雲的種種不好,此外,加上賈寶玉也對史湘雲不滿,事後嘀咕了很久,叫賈老太君也不得不思量再三,再一看這京城裏傳得沸沸揚揚的,直把史湘雲說成個潑婦,再娶回來似乎賈府家門都有礙觀瞻了,只得退了一步,悻悻地說那便依着你們,就薛寶釵吧。

王夫人大喜過望,便忙說:“老太太既然也和我們一個想法,以媳婦看,這事兒還是盡早定下來才好,畢竟寶丫頭的年紀也在那裏擺着的。”

賈老太君颔首道,“‘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請薛姨媽來合議合議吧,想來她該是高興的,鴛鴦,今兒這個巧宗兒便給你,你去請了姨太太過來。”

王夫人笑着對鴛鴦說:“老太太真是疼你啊,這樣的好事就派你去,想來姨太太要賞你個上上封兒,謝你喜鵲報信。”

鴛鴦高高興興地去了。

賈老太君自得一笑,心想既然答應了,就不如做得大方些,叫薛家也高興,老二家的也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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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知卻等了許久才見着薛姨媽扶着個丫鬟過來,也沒怎麽和鴛鴦說話,有些疏離的模樣,叫賈母等人看了心裏暗暗納罕。

賈老太君見着薛姨媽身上穿着的琥珀色素面杭綢褙子,便暗暗地皺眉,心想,比我老太婆穿得太要老氣,這薛家确實是商戶的做派,儉省得很,一股子小家子的泥土氣,不知道她家大閨女來幫着理家,給我老太君的供應會不會也摳門了起來。

賈老太君面上卻是一絲不露,和顏悅色地請薛姨媽坐,又命鴛鴦:“快去沏個好茶來給姨太太喝,昨兒新供上來的六安茶就不錯,少擱些茶葉吧。”

一面品着茶,賈老太君一面說:“今兒請姨太太來,是為着這一對小兒女的大事。原本我就看好你家寶丫頭穩重識大體,模樣又周正,早就想和姨太太說這事兒。只是寶玉還小,往日批字的方士說他命裏不該早娶,就拖到這會子,不過也不晚,正好是寶丫頭的及笄之年……”巴拉巴拉說了一通,只是賈老太君心裏奇怪的是這薛姨媽怎麽今兒越發沒眼色了起來,居然一聲不接話,害得她只好又多誇了幾句薛寶釵。

薛姨媽足足聽了半個時辰,才用帕子拭着唇角,斯條慢禮地說:“我家寶丫頭驽鈍,當不起老太太的青眼。”

這一下子,不光是賈老太君,連一旁坐着的王夫人也急了,忙說:“你說的哪裏話?老太太私下裏和我說起寶丫頭,只是誇的話,說是比咱家賈府的那幾個丫頭都強許多倍了。”

薛姨媽涼涼地說:“比貴府的三位姑娘強是一定沒有的,但是,不一定比史姑娘差就是了。”

賈老太君被堵得幾乎一口老血噴出來,沒想到這個一向綿軟懦弱的薛姨媽也會這麽毒舌。

那日史湘雲的事情,賈老太君事後想想,覺得是沒有處理好,搞得現在裏外不是人的,兒子、兒媳婦還有孫子都衆口一詞地反對史湘雲,史湘雲算是被飛出局了,這薛姨媽偏偏要這時候翻出史湘雲的事來說,分明就是挑着人的痛處戳。

賈老太君穩了穩神,微微笑着說:“這是說的哪裏話?那日是幾個小姑娘口角,我又被林家那小破孩子給氣的,可能說了些昏了頭的話,事後自己都不記得究竟說了些什麽,結果也不知道這事兒怎麽鬧的,居然傳到外面去了,還傳得沸沸揚揚的,卻把實情都完全說得沒影了。姨太太是明白人,怎麽能聽信外面的謠傳?實則我這心裏實在是滿意寶丫頭得很。”

薛姨媽也換上一臉狐貍一般的笑,說:“那就蒙老太太錯愛了,可惜我家寶丫頭沒那麽大福氣,前兒已經訂別家的親事了。”

“什麽——”王夫人大驚失色,說:“怎麽會這樣,咱們不是說好了……”

薛姨媽忙止住她的話,又大模大樣地說:“總之,這些年感謝府上對我家寶丫頭的照顧,不過她一個快要出嫁的姑娘已經不适宜再繼續在貴府住下去了,前兒便回家住去了,只是東西沒收拾。一會兒我便派人來搬她屋裏的東西。另外,”薛姨媽看了一眼王夫人,有些尴尬地說:“我家寶丫頭的嫁妝馬上要準備,這錢卻有些不湊手,論理,我不該這時候要府上還錢,只是……唉,這個……總之,請盡快将款項歸還吧。”

薛姨媽說完,也不顧王夫人的挽留,執意走了,連晚飯也不肯留下吃。

王夫人送了薛姨媽出去,回來的路上幾乎氣炸了肺:這個老不死的,偏是喜歡作!這下子好了,多好的兒媳婦啊,生生給作得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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