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探春也不遮掩,一五一十地将嫡母如何為着債務而逼婚,自己又是如何迫于無奈才想要逃出家門、遠走海外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個清楚。
考慮到此事的嚴重後果,要是像剛才那會同館長官的話,先丢進牢裏關押,再通知賈府的人來交罰金領人的話,丢臉都是小事,只怕是以後她們警戒了,便再不能有逃出去的機會了。想到這裏,探春心裏不禁發起急來,她本來反應快,行動起立乃至主意都比常人來得快,口齒又爽利,此時便抛開面子顧慮,誠懇地對面前的人說:“林家哥哥,我往日和林姐姐一起做針線弄詩詞,姐妹情分是極好的,就請您看在林姐姐的情面上幫幫我,和那長官說說,讓我走吧。大恩大德,我将銘記于心,若是以後有機會,一定知恩圖報。”
說完,探春便垂下頭盯着自己的腳尖看,靜靜地等待着對方的決斷。
對方不則一聲,探春只聽見他的指節輕輕敲擊桌面時發出的“噠”“噠”“噠”的聲音,似乎是在不徐不疾地思考着,便忍不住在眼簾下偷偷打量他。
年輕的男人面色凝重,微薄的唇抿緊着,微挑的鳳目中漆黑的瞳孔幽深沉靜,整個人就如同深潭靜水一般,唯覺此人華貴中透着矜持,禮貌中帶着冷漠,心思更如海底針一般不可把握,叫探春越發心裏惴惴不安了起來:雖說自己和林妹妹有點交情,可是,他就來過賈府那麽一次,還是和老祖母大吵一架,拂袖而去的,他會不會厭屋及烏?他真會念着林姐姐的面子為我施出援手嗎?其實,我也不要他做什麽,就是和剛才那長官說一聲而已,那長官明明白白地說了“本官可以行個方便”,也無非就是要這林哥哥承他的情罷了。
探春現在才知道什麽是“在家千般好,出門萬事難”,尤其是她這樣一個未出閣的女兒,更加是難上加難,遇上這樣的事情,簡直可以說是束手無策,只得将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面前的人身上,希冀他不計與賈府的前嫌,網開一面放自己走。
林默此時才将眼珠轉向了賈探春,見她雖然努力裝作鎮靜,可是面上難掩的惶急之色和眼中的一抹哀求都暴露了她的無助,心裏的主意便越發明晰了起來:賈家那幫子人中混賬東西是多,但是像賈探春這樣未出閣的女兒就是想壞也壞不到哪裏去,何苦去為難她?順手能幫一把是一把,而且,這也符合自己的利益。話說,賈探春若是逃婚走了,賈府馬上面臨非常難堪的境地,一來是聲名掃地,二來計謀不能得逞的薛家肯定不會善罷罷休,基本上林默可以想象渾球薛蟠會如何老羞成怒地沖到賈府讨還欠債,賈家若是一時拿不出,便只得賣房子賣地,慌亂之間也賣不到好價錢,肯定會比正常買賣要折損一大筆,叫賈老太和賈政等人心疼欲裂不是挺好的嗎?再看她們下一步又怎麽走了。
林默便開口了:“你……孤身一個女孩子跑去那異域番邦,不怕嗎?”
探春一聽他這話語中透着關切,大喜過望,連忙說:“我是和我舅舅一路的,他會照顧我。至于怕不怕的,是有一點點。不過路是人走出來的,只要敢闖敢做,總能找到出路。”
林默不禁擡眼看了她一眼,果然是書中盛贊的“敏探春”,機敏靈巧,敢作敢為,賈老太那幫子人如此沒有眼力,居然将這樣的将來有能力将賈府那艘破船推出水面的人都逼走了,反而将一無是處的窩囊廢賈寶玉看得跟寶貝一般,看來是離徹底沉沒的日子不遠了!
林默站起身來,冷靜地說:“好,我去和張大人說一聲,讓他放你走。此外,若是你還有什麽難處,不妨與我說,若是能幫得上忙,概不推辭。”
探春忙道謝說:“如此就已經感激不盡了,豈敢再麻煩大人?”
林默自出去和會同館長官張大人說了,請他讓探春重新上船。那張大人并不把此事當作一回事,滿口就答應了。話說這種秘密逃出去的事情他們見得多了,上面發話了,風聲緊了就抓一抓,上面沒交代就睜只眼閉只眼,再者,那兩個人分明就是女扮男裝,不過是十四五的小姑娘而已,既不是被官府緝拿的重案罪犯亦不是人人喊打的江洋大盜,逃出去便逃出去呗,管那麽多做什麽,又不幹他們筋疼。
林默謝了張大人,又親眼看着探春坐的那艘大船下了水,漸漸消失在海面上,才又和張大人說了一會兒公事,見天色暗沉了下來,便告辭了張大人,自己坐了官轎回府去了。
回家以後吃了晚飯,林默等了許久都不見淳于钊過來,卻又禁不住地想和他議論賈家這一樁事情,便自己獨自一人穿過幽深的地道,在那邊的水榭之上等着淳于钊,等了許久不見人影,林默便不知不覺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不知過了過久,林默忽覺得臉上癢癢的,随後便感覺自己的耳朵似乎落入了一個暖熱濕潤的地方,迷迷糊糊中林默推了一把,只聽見一聲低沉的笑聲,耳朵上柔情脈脈的舔吻就變成了噬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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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默睜開眼睛,使勁推開他,嘟嘟囔囔地說:“煩人!”
淳于钊懲罰似地輕咬一口他小巧的耳垂,才松開他,調笑着說:“今兒這麽乖,自己就跑過來了,是不是想我了?”
林默懶洋洋地說:“想你個大頭啊。”
淳于钊一怔,随後了然地輕笑,拖長了聲音說:“哦——原來是想我的‘大頭’啊。好吧,等我吃點東西,休息會兒再來滿足你,今天累死了。”
林默不理會他的戲谑,關切地問:“今天去哪裏了?”
淳于钊面色變得凝重起來,說:“很遠的地方,因為要避開人的耳目。這一次收獲大,揪出了我們那邊埋藏得很深的一個大奸細,你想都想不到他是誰。”
林默好奇地湊過來,問:“是誰?不能告訴我嗎?”
淳于钊眼神有些沉重,聲音也變得越發低沉,道:“是我舅舅,我母妃的嫡親哥哥。”
林默訝異地睜大眼睛,又安慰地握緊了淳于钊的手。
淳于钊苦澀地說:“真是‘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我們在皇宮裏給淳于鉅插眼線,他也有辦法給我們埋釘子,這些年我舅舅從我母妃那裏撬去了不少情報。”
林默着急地問:“王妃怎麽會……”
淳于钊打斷了林默的話,說:“她不知道。我父王的謀劃,叫我們三個兒子都知道了,唯獨瞞着母妃,就是不想叫她知道了那些事情操些沒必要的心,或是一不小心洩漏了,誰知就被淳于鉅利用了。”
林默不知道該怎麽安慰他。
淳于钊又轉而過來拍拍林默的手,說:“別擔心。現在知道了,正好将計就計。”
林默揣摩着他的心思,詢問道:“是用周瑜作弄蔣幹的‘反間計’嗎?”
淳于钊微微點頭,嘆了口氣,說:“只是我想着舅舅素日待我極好,若是行此計,只怕他不能保全自己了。”
是啊,所謂皇權,為了那一個天下人都仰視的位置,“一将功成萬骨枯是必然”的,骨肉親情必須全部抛開,只看哪一方手段高上,實力強勁了。林默不禁默然不語。
淳于钊見林默如此,反而想着說些輕松的話題叫他不要沉心,于是說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賈妃算是徹底倒竈了。據說,淳于鉅前日特意撥出時間去看望她,結果被狠狠地吓了一跳,估計是她容顏盡殘,不堪示人。也許淳于鉅再也不會去見她了。”
林默并不甚高興,反而嘆氣說:“冷宮的滋味不好受啊,也許沒兩天就磋磨死了。”
淳于钊說:“是啊,她死了,賈府就再也沒有倚仗了,你想怎麽撥弄那幫子壞蛋就怎麽撥弄。”
林默便将白日遇上賈探春并助其逃走的事情說了說,最後有些悵然地說:“我本來是想整一下賈老太的,可是,這人如此自私狡詐,連從小養大的親孫女都不顧念,最後倒是整到了無辜的人。”
淳于钊蹙眉想了想,說:“想整那老太婆也容易,只要你一句話,我便叫岳婉儀設法落井下石,告倒賈老太和賈政,把賈家全家都抄家落罪,為你出氣。”
林默說:“現在這節骨眼上,何必多生事端?我倒是有個計策,巧借他人之手,叫她們自己在府內自殺自殘。”
淳于钊感興趣地說:“哦?怎麽?勞累了一天,倒是要聽聽這小奸計,權做解乏吧。”
林默說:“賈老太那幫子人現在最看重的就是賈寶玉,說是眼珠子、命根子也不為過的,其餘的孫子孫女們都不放在心上。我就動她們的命根子,叫她們撓心般難受,卻有苦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