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蠟油滴落在櫻桃果肉上,給紅潤的薄皮鍍了層油光。
燭火将謝斯止的影子映在鋪滿油畫的牆面,他俊美的臉頰輪廓被橘色的線條勾勒,鬼影般招搖的暗色裏彌染了一分清澈。
許鳶垂下眼,在昏弱的燭光裏,臉色顯出一種憔悴的病态來。
他确實不再是從前的謝斯止了。
——情緒內斂,收起了激動時的尾巴,憤怒時的狠厲。
但許鳶清楚,這是假象,屬于謝斯止真正的東西,從沒有變過。
他看似給了她選擇,但又好像沒有選擇。
“你說,我毀了你的一生,現在,我還你。”
許鳶背後挂着一幅油畫。
——少年躺在荒蕪的沙丘,天幕懸着一輪月亮,許鳶的面孔出現在月亮的一旁。
他看了會兒畫,視線落回燭火:“我第一次吹蠟燭,許個願吧。”
夜色深邃,一室靜寂,這樣溫柔的氛圍裏,許鳶的心也靜了下來:“這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你來許願,有什麽不可以?”他笑。
許鳶不說話,謝斯止沒有強求:“我幫你許。”
他真的閉上了眼睛:
“祝你,早日得到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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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鳶面頰浸在夜的暗影裏,看不分明。
他摘去腕骨的沉香珠,拿過許鳶的手腕,戴了上去:“那年你送我的,連同你在菩薩像前許下的願望,一起還你。”
許鳶忽然站起來,椅子在地上發出刺耳的“嚓啦”聲。
燭火映照之下,她凝視着謝斯止:“你以為這樣,就能讓我原諒你?”
他平靜至極:“我并沒有這樣想,只是希望從此以後,一生平安的人,是你。”
屋裏,處處都是畫着許鳶面孔的油畫。
弗拉克斯曼的春日,她站在樹下看櫻花。
油畫教室,她拄着側臉,偏頭看窗外的落日。
福利院的草坪上,她拿路邊買來的紙風車,逗着殘疾的孩童。
莊園的大雪,她躺在床上捧着書,謝斯止就站在不遠處,靜靜地望向她。
……
一幅幅,都是過去的痕跡。
這幾年她努力不去想起,以為忘幹淨了,但當這些畫出現在眼前時,才發現,有些東西只能封存,無法遺忘,只要抖一抖塵土,照樣會露出原本的模樣。
這一認知令她煩亂且壓抑,靜夜也在一瞬間悶沉了起來。
許鳶忍受不了這樣的氣氛,轉身走向門口。
“許鳶。”
臨出門前,謝斯止叫住她。
他靜坐夜的在燭影裏:“氰.化物有毒,記得戴手套。”
她離開後,夜更陷入了一層沉寂。
謝斯止捏起一顆櫻桃,塞進齒間,酸澀的味道彌漫在唇舌味蕾。
他靠着椅背,散漫的目光落在小屋的每個角落。
許鳶搬家時留下了很多東西。
一寸寸探索前主人的遺留是件很有趣的事。
透過物件,擺設,猜測她離開的這些年,曾在這裏做了些什麽。
廚房幾乎沒有鍋具,她應該很少做飯。
樓下有家雲吞店,許鳶總在那裏吃早點。
謝斯止吃過一回,淡淡的,沒什麽特殊,卻很符合她的口味。
浴室也很整潔,就連瓷磚的角落都一塵不染。
她用過的沐浴露還放在置物架上,是超市裏最常見的花香,不過無論多普通的味道,落在她的肌膚上,都會疊加出一種特殊的香味,從前一起洗澡時,他總要将鼻尖埋進她頸窩,嗅上很久才肯松開。
還有那張床。
床頭櫃上,花瓶裏的康乃馨已經枯萎了。
許鳶很喜歡鮮花。
附近花店老板說,那漂亮的女孩每周都會來買一束花,只是她從不碰玫瑰。
床單是鵝黃色的,素淨得很襯她。
謝斯止躺在上面,幻想她睡時的模樣。
摒棄了白日的疏離,柔軟中帶着一絲純粹和天真,仿佛一株草芽,随便一點風雨就能傷害她。
腕上少了沉香珠,謝斯止有些不習慣。
他從襯衣口袋取出一只玻璃糖紙折成的紙鳶。
小時候,糖紙是橙黃色的,十幾年過去,那層顏色褪幹淨,變成了透明的。
他摩挲着紙鳶,目光邃深,盯着床對面的那幅畫。
故事的開頭很糟糕,中間那虛幻的美好也早已破碎了,但此刻,她與他的結局,還遠遠未到。
……
許鳶回到蛋糕店。
她在角落裏翻找了一會兒,很快把謝斯止安裝的監控設備找了出來。
把那些東西通通丢掉後,許鳶有些疲憊,回來靠在了沙發上。
謝斯止為她戴上的佛珠還在。
她擡起手腕端詳,碎裂的木紋一寸寸修補過,珠子表面光滑,這些年像是被人盤摸了千萬回。
他平靜的眉眼反複浮現在她眼前,要用很大的力氣才能将他驅趕出腦海,可就算面孔消失,聲音也依然缭繞。
這個人真是壞透了。
夜裏有些涼,她抱着膝蓋,蜷縮在沙發上,心想。
……
三天後。
謝斯止如約而至。
許鳶拉開卷簾門時,他正屈膝坐在店外的臺階上抽煙。
樹上的桐花不剩幾朵,在連日風雨的侵襲中沒了純淨的白色,花邊泛黃,凋零得不成樣子。
風把一朵落花吹到謝斯止腳下,他低眼瞥着,将手中的香煙按滅在了花瓣上。
他回頭,與許鳶對視。
許鳶先挪開了視線。
“早飯吃過了嗎?”他問。
“還沒有。”
“想吃什麽?我去買。”
“不用了。”
尋常的對話,在這樣的場景裏有些奇異。
許鳶不明白,謝斯止怎麽能這樣輕松地和她說話,又怎麽能做到這樣雲淡風輕。
“蛋糕做好了嗎?”
“嗯。”
牆邊餐桌上擺着一塊巴掌大的蛋糕。
謝斯止指尖還殘留着煙草味,去洗手臺前洗淨了,才坐到桌邊。
他拿起刀叉,一回頭,看見許鳶逆着清晨的陽光站在門邊。
她才起床,滿頭長發還沒有梳理,松散地垂在單薄的背脊上,用一朵白色的絹花束住了發尾,日光照不到她臉頰,她被籠在了一種深黑色的氛圍裏。
“聞起來很香。”
刀子一點點劃下,切開蛋糕。
“謝斯止,我可以不恨你。”許鳶忽然輕聲說。
“我要的,不是不恨。”
他低斂着眼眸:“是你愛我。”
“哪怕只有一絲的愛意,其餘的都是恨,也沒有關系。”
叉子別住一塊松軟的蛋糕體,送到唇邊。
淡淡的苦杏仁味沖入嗅覺。
謝斯止的手一頓,他剎那擡起眼眸,望向門邊的女孩。
許鳶臉色蒼白,她安靜地站在光影裏,與他對視。
謝斯止意識到了什麽,漂亮的眼睛裏泛上一圈紅意。
那是只有少年謝斯止才偶爾會流露出的脆弱神情,但很快,就被一抹戾色取代。
他削薄的唇微微開啓,似乎想要說話,但最終,他什麽都沒有說。
沉默了幾秒,他将那塊蛋糕吞進嘴裏,當着許鳶的面,面無表情地咀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