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為她
夜裏下了一場雨, 将殘留下來的髒污都沖了個幹淨。
羁源去了一趟紫虛塔,陰陽河的厲鬼見了他紛紛瑟瑟發抖地躲在一旁,他加固了天機關的結界, 回來的時候身上全都濕透了。
等換了身幹淨的衣服,他才靜悄悄走到溫沐的房間。
陸懷簪有蛇玉镯的保護,幸運地逃過一劫, 羁源讓他把寺裏打掃幹淨, 再去齋房熬點粥。
羁源沉默地替她撚好被子,指尖觸碰到她冰涼的肌膚, 不禁留戀地停了片刻。
溫沐安安靜靜的閉着眼睛, 睡相十分乖巧,白皙的臉蛋沒有一絲血色, 像剛從水裏撈出來的湯圓, 又白又嫩。
羁源沒忍住捏了捏她的臉頰,她粉嫩的唇因此微微嘟起。
她不是完全可愛的模樣, 嬌嫩的容貌裏, 總帶着那麽幾分淡漠的貴氣, 笑起來會很甜,不管什麽時候看到,心情都會變得愉悅。
陸懷簪捧着粥走進來, 看着羁源将溫沐抱起來,臉上浮現出一抹怪異的色彩。
羁源喚了她一聲, 溫沐沒什麽反應, 雖然知道她已經沒事了,但是看到她這個樣子, 心裏還是擔心起來。
他怕她真的就這樣睡一輩子。
羁源将頭靠在她的臉頰上, 起身時, 她細密的睫毛劃過他的唇瓣,酥酥麻麻的,一直癢到了心裏。
曾經有人告訴他,如果不知道該選擇什麽,那就跟着心走,眼睛和記憶會欺騙人,但是心不會。
以前不明白,現在他才真正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
他轉頭看向窗外,雨後的天空一碧如洗,陰陽河的惡鬼躲在暗處蓄勢待發。
陸懷簪走到床邊,對他道:“少爺,你放心吧,靈空小師父一定沒事的,有我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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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晃了晃手裏的蛇玉镯:“有我在,沒有厲鬼敢進來,要是他們進來了也沒事,我這镯子可厲害了,昨天晚上直發金光,一道金光就能擊碎很多厲鬼。”
他喋喋不休地說着昨晚的經歷,大部分是這玉镯是如何抵抗惡鬼之類的話。
任他說着,羁源的心思只在溫沐身上。
又看了她一會兒,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留在這裏了。
人的一生就是應該面臨無數抉擇,他從一開始堅定的就是聲藍,至于眼前的她,羁源不應該管。
他這次的行為已經超出了堅守的底線,但是他明白,自己沒有做錯。
他在紫虛塔前糾結了那麽久,一想到她會被惡鬼殺死,消失在天地間,便什麽都顧不得了。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麽要這樣,明明是一個普通又脆弱的人類,卻總能牽扯他的心。
也許和阿銀珠說的一樣,這世間有很多事,是沒有道理可講的。
他讓陸懷簪照顧好溫沐,最後看了她一眼,決然離開了玄昭寺。
走到山林裏,阿銀珠鬼魅般跟了上來。
他一身白衣,像個披麻戴孝的幽靈,雖然臉上帶着笑意,但說話是冷冰冰的。
“你不該救她的。”
救了她有什麽用,陰陽河一開,人間大亂,就算今日保住了一條命,以後還會有這樣的運氣嗎。
羁源不是不明白,她那麽脆弱,要是沒有人一直在身邊保護着,莽莽撞撞的,肯定活不了多久。
“陰陽河開了,你怎麽不進去。”
現在只要進入陰陽河,他就能找到百年來一直尋找的那個人,這是他留在人間唯一的夢想。
眼看就要實現,他卻猶豫在陰陽河外,一遍遍問着自己,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
他完全無視了阿銀珠,自顧自往山下走去,那條路離紫虛塔越來越遠,他一步都沒有回頭。
“別告訴我你是想去加固天機關的結界。”
羁源沒這麽想,但他卻說中了。
阿銀珠怒意漸深:“我們的鬼王大人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優柔寡斷啦,凡人的生死跟你有什麽關系,難不成你還想救人。”
他突然大笑起來,笑的彎下了腰,指着羁源:“白臉狼還想帶草帽裝人,你骨灰都快發黴了就別想着那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及時行樂才是對的。”
羁源冷冷一笑,阿銀珠突然口吐鮮血跪在地上。
面對強大的實力差距,阿銀珠胸中湧起一股被無視後的羞腦之意。
他這麽看不起自己,連反駁都覺得多費口舌,這種目中無人的混賬,活該失去一切。
羁源繼續走着,腳步帶動腰上的香囊,清澈的藍色撞進眼裏,他突然停下,将香囊取了下來。
打開香囊,裏面是一朵已經幹枯的紅色小花。
僅僅只過了這些天,他就開始懷念當日的時光。
那麽好的夜晚,深林幽靈,星雲漫天,可惜卻沒能好好感受一下。
羁源嘆了口氣,他意識到自己現在成了一個糾結的矛盾體,一邊做着會讓她置身危險的事,一邊又不想她受到傷害。
他想要的倒底是什麽呢,是千百年前弄丢的魂魄,還是眼前這個鮮活的人。
羁源不是第一次問自己這個問題,可是一想到聲藍對自己說過的話,他動搖的心便會再次堅定。
她說過,要他等她,她會回來的,她絕對不會食言,而他亦是如此。
溫沐早就醒了過來,但她不想睜開眼睛。
一切都是她的錯,是她将亡靈放在紫虛塔裏,不然陰陽河的封印不會解除,厲鬼也不會跑出來。
現在玄昭寺的所有人都死了,她還有什麽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羁源的氣息在屋子裏完全消失,她知道他走了。
溫沐睜開眼睛,看到陸懷簪的那一刻有種恍惚的錯覺,昨夜的經歷會不會只是一場夢。
或許大家都還在,陰陽河的封印根本沒有被解除。
她膽戰心驚地走出房間,陰森恐怖的天空給了她迎面一擊。
溫沐頹軟地靠着門坐下去,陸懷簪捧着粥來到她面前。
少爺說了,一定要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讓她好好吃飯,好好睡覺,不要離開玄昭寺。
陸懷簪不知道少爺為什麽這麽關注這個小和尚,但是他見識了少爺的本事,他這麽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溫沐踉踉跄跄地走到清蓮臺,除了狼藉的碎石,一個屍體都沒有。
陸懷簪也沒注意這些屍體是什麽時候沒有的,或許是少爺怕靈空小師父醒來後看着傷心,所以才扔了出去,也有可能是直接燒光了。
溫沐跪在地上,無聲的哭泣着。
她無法接受這樣的打擊,僅僅一個晚上,玄昭寺所有人都沒了。
前世皇兄慘死,如今靈溪師兄也是同樣的結局,他們都是為了她而死,她卻什麽事都沒有,仍然茍活于世。
她倒底有什麽活着的理由,回家嗎?她憑什麽回家。
溫沐痛苦地看向倒塌的紫虛塔,從前她憎恨羁源害死了宮中所有人,如今她也成了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還有什麽資格責怪羁源。
陸懷簪想讓她回去休息,溫沐根本聽不進去。
她自顧自往院門走去。
陸懷簪攔住她:“你別去,外面太危險了,你要是去的話随時都有可能遇到那些厲鬼。”
溫沐已經沒辦法再做任何表情,她眼神麻木,整個人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屍體。
“放開我。”
擔心她是一方面,若是少爺回來發現人不在了,豈不是要怪在自己頭上。
現在這裏這麽危險,他還要靠着少爺走出去,這個時候還是不要惹他的好。
溫沐沒有力氣和他糾纏,只是對他說:“你別攔着我,留在這裏也是死。”
陸懷簪卻說:“不會的,我家少爺很厲害的,等他回來一定能救我們出去。”
溫沐冷笑:“你家少爺?”
到現在他還被蒙在鼓裏,楊家人都死絕了,哪裏來的少爺。
羁源這一走,定是不會再回來,他們被困在玄昭寺裏,就算結界永遠抵擋住了外面的惡鬼,他們總有一天也會被餓死。
溫沐沒有精力再去維持他的幻象,于是将真相告訴了他。
“你家少爺已經死了。”
陸懷簪的目光有那麽一瞬間的錯愕,但又很快恢複如常。
“你一個出家人,怎麽還咒人死呢。”
淚水伴随着寒風,刺痛了溫沐的臉頰,耳邊都是厲鬼瘋狂的嘶叫,溫沐長裙飛舞,以百鬼為背景,有一種病态凄厲的美。
她逆着風,眼眸沉寂。
“你知道無夜鬼王嗎。”
陸懷簪覺得這小和尚有點不正常,好像是受的刺激太大,精神出了點問題。
溫沐嘴裏有些腥甜,她沒有吐出來,沉默着咽了下去。
還記得第一次有人和她提起鬼王,是在清蓮臺裏,那時候弘音師叔和靈溪師兄都還活着。
陸懷簪回味片刻,也開始覺得不對勁。
自打少爺從玄昭寺回楊家後,一切都變得不正常了。
他一個凡人,怎麽可能布得出這麽厲害的結界,而且還能在百鬼中自由來回。
以前聽過鬼王的事跡,傳言他兇狠殘暴,冷血無情,連天上的神仙都不是對手。
那麽可怕的人怎麽可能是少爺呢。
況且今早他的眼神明明那麽溫柔,不可能是殘忍無道的鬼王。
溫沐已經什麽都不在乎了。
“不管你信不信,最好不要掉以輕心。”
她看向他手上的蛇玉镯,輕聲說道:“留在這裏,如果三天後我沒回來,你就帶着這個镯子闖一闖,或許能有一線生機。”
此時此刻陸懷簪也沒有辦法不相信了,他早就覺得少爺不對勁,從前走幾步路都覺得累的人,怎麽可能突然之間變得這麽厲害。
等他反應過來,還想問些什麽的時候,溫沐已經踏出了玄昭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