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難民

眼前黑壓壓一片, 幾乎與烏雲連在一起,遠處已分不清是人還是幹涸的土地,只有黑亮的眸子, 泛着紅光看向他們的馬匹。

看起來是從定州出來的難民,正在往京城的地方趕去。

難民們死氣沉沉,地上躺的, 車上載的, 死在路邊的亦是數不勝數。

世界仿佛在此刻靜止,前行的隊伍全都停下來, 像看某種神奇的生物般盯着他們。

周圍被圍得水洩不通, 路上躺着許多已經餓死的人,他們衣物髒亂, 拖家帶口, 血肉腐爛,冒着難聞的臭氣。

陸懷簪悄悄走到溫沐身邊, 說道:“不好, 此處山窮水惡, 咱們恐怕有麻煩。”

這裏離定州城很遠,若是沒有足夠的幹糧,恐怕路上只能餓着, 眼前大多人面黃肌瘦,看着就知道一路沒吃什麽東西, 如今見到幾匹馬, 個個都圍了過來。

在這種情況下,仁義道德都是不存在的, 餓死人才是大事, 只要餓不死, 那是什麽都能搶來吃。

羁源站在了溫沐前面,一個形容枯槁的老人蹒跚而來。

老人步子有些虛晃,手中牽着一個約莫十二三歲的小女孩。

小女孩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怯生生地看着他們。

老人打量了他們一番,尋思到了羁源身上,就把小女孩牽到他面前,對他說。

“這位公子,我孫女讀過書,認字兒,跟您換一兩馬肉,您看可以嗎?”

話音剛落,更多的人來到了他們面前,有賣女兒的,賣老婆的,最後實在沒辦法,才有幾個願意賣兒子的。

陸懷簪也十分驚訝,他讀過的書裏,說的都是窮人刁惡,可都到這個地步了,這些人居然還沒有想着搶,而是用最妥協的方式,和他們做交換。

羁源也是沒見過這種場面,轉而看向溫沐。

Advertisement

溫沐見到這樣的場景,心都揪了起來,她蹲下身,摸了摸小女孩的臉頰,當她的手碰到小女孩肩膀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

沒有一點肉,和摸在骨頭上沒有區別,她嘴邊還殘留着一些木屑泥土,不敢想象這一路吃的都是什麽東西。

“老人家,這是發生什麽事了?”

人群中是死寂一般的沉默,這不是他們紀律嚴明,而是餓得實在沒力氣說話。

老人眼含淚光,有氣無力道:“定州災荒,人都餓死了,大家想去上京謀個活路,我老婆女兒兒媳婦,還有我兒子都餓死了,現在我只剩一個孫女兒了,跟着我也是死,求大人們救救我孫女兒,把她帶走吧。”

說着,老人就給他們跪了下來。

溫沐趕緊扶起他,羁源接過手,讓溫沐退到一邊。

如今正是深秋,應當是收獲的年歲,可放眼萬裏不見一點活物,荒涼的土地連滴水都沒有。

溫沐突然想到馬車裏有些吃食,可她一轉身,又停了下來。

就算把那些東西拿出來又怎麽樣呢,能夠幾個人吃。

就在此時,人群裏爆發出一聲尖叫。

“娘!”

衆人往聲音的地方看去,只見一輛運糧食的小車上,躺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老人像具骷髅,沒有任何聲息,旁邊應是她的兒子,跪在地上不停磕頭。

他哭喊着:“死了好,死了就不受罪了。”

說着想要合上老人的眼睛,可他試了許多次,老人的眼睛依然睜的很大,好像懷着許多怨恨,不願就這麽離開人世。

陸懷簪問道:“定州災荒,朝廷不知道嗎?為什麽不派人撥糧救災?”

老人似是也在認真思考這個問題,良久,他才慢吞吞說道:“我不知道,我就是一個普通老百姓,不知道當官的大人們怎麽安排,我只知道定州城沒吃的了,要去上京才有活路。”

陸懷簪身子垮下去,一顆心仿佛被什麽緊緊揪住,緊接着翻湧起一股難以抑制的怒氣。

他對溫沐道:“都說新帝聖明,人都餓死了,他在幹什麽。”

溫沐猛地想起了輝琉,聽他這麽說,心裏很不是滋味。

“你別這麽說,新帝剛登基,裏裏外外那麽多事,一層又一層的官場需得慢慢打通,就算底下出了什麽事,若有人刻意瞞報,他想知道也沒那麽容易。”

陸懷簪不屑道:“從定州到這裏最起碼也要半個月,再加上災荒初發的時間,再怎麽瞞報他也該知道了,況且災荒不比別的,這麽大的事怎麽可能瞞得住。”

溫沐道:“并非如此,官場不比別的,就算是災荒,在那些人嘴裏,也會變成糧食減産,略有縮減,不會真把情況向上頭說出來,若是輝……若是新帝真撥糧救災了,官員們一個接一個遞下去,恐怕到災民手裏,連一粒米都剩不下。”

陸懷簪撇撇嘴:“你的意思,就是跟新帝一點關系都沒有呗。”

他略不滿意,又說道:“盲目的擁護,就是儈子手的幫兇。”

“幫兇?”溫沐不可置信地望了陸懷簪一眼,他卻神态自若,還帶着淡淡的不屑。

溫沐簡直被他氣的夠嗆,羁源在一旁沉默地看着她辯解,眼中升起一股警覺。

她不是難受說不過陸懷簪,而是輝琉在那麽難的情況下,還得被人诋毀,想來一個人的惡意真是無緣無故,明明他都沒見過輝琉。

“不說這些了。”溫沐對羁源道:“這裏這麽多災民,我們也不能見死不救,不如就把這些東西都留給他們,我們去定州城看看,那裏肯定還能找到馬車。”

陸懷簪湊過來,摸着馬脖子,嘆了口氣:“可憐啊,為人累死累活,最後還得被人吃。”

羁源冷冷道:“再說話就把你扔出去。”

陸懷簪這才閉了嘴,轉身背對着他們。

老人将小女孩拉到羁源身邊,羁源卻跟見到什麽可怕的東西一般,不住往後退,甚至露出了少有的驚慌神色。

溫沐對老人道:“老人家,我們也想幫你,但實在有心無力。”

她如今都沒有待的地方了,又怎麽帶着這個小孩兒,再說小女孩是老人唯一的親人,要是她離開了,老人唯一的念想都沒有了。

她将那車上的幹糧拿下來,分了老人許多,又給了就近的災民。

陸懷簪拍着馬,對衆人道:“你們随意,不要搶。”

現在人都要餓死了,他們也顧不上那麽多,溫沐願意将帶來的所有東西留下來,羁源也沒有說什麽。

陸懷簪似是賭氣一般,堅持要去定州城,說看看情況到底如何,那些官老爺們究竟知不知道現在的情況。

可是沒了馬車和糧食,走了一會兒就有些堅持不住了,羁源倒是沒什麽,他就是不吃不喝也沒事。

溫沐與陸懷簪互相較着勁,誰都不肯喊累,到了晚上,三人随便找了個可以遮蔽的地方,其實說是遮蔽,也就幾棵已經被剝了皮的大樹。

等坐下來,羁源就給溫沐拿出幾塊糕點。

陸懷簪驚訝的看着他:“你怎麽會有這些東西。”

羁源單膝半蹲,一邊喂溫沐吃糕點,一邊嘲諷陸懷簪:“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麽蠢。”

溫沐又拿出一塊糕點,遞給陸懷簪。

陸懷簪哼了一聲,迅速別過臉去:“不吃人血饅頭。”

溫沐不解:“怎麽就是人血饅頭了?”

陸懷簪道:“儈子手的東西,可不就是人血饅頭。”

羁源目光一沉,陸懷簪突然頭着地栽了下去,雙腳被什麽東西往上一提,整個人都挂在了樹上。

他大叫一聲,對下面的溫沐喊道:“怎麽回事,快把我拉下來。”

羁源攔住溫沐,淡淡道:“他腦子壞了,讓他清醒清醒再下來。”

陸懷簪雙手到處擺動,在樹上晃來晃去,就這麽挂了半夜,羁源才把他放下來。

下來後的陸懷簪再也不亂說話了,郁悶的坐在他們背面。

到了第二天,羁源問了溫沐的情況,才用了些法術,讓他們省了幾天的路程。

陸懷簪餓得不行,走了一會兒,突然說道:“好香啊。”

他回過頭:“你們聞到沒有。”

羁源漫不經心地掃了他一眼,纖薄的唇冷冷一彎:“想吃東西直說。”

溫沐好像也聞到了一些肉香,再往前走幾步,一個小小的客棧在荒原中裏露出點影子來。

陸懷簪像看到了救命稻草,對他們說:“有東西吃了,我們快去吃點東西吧。”

這一路走來,他抱怨了不少,說是後悔沒留點糧食在身上,眼下看到一座客棧,自然是激動的不行,趕緊跑了過去。

到了客棧,在一片肉香中,陸懷簪迫不及待把小二喊了過來。

客棧不大,人倒是很多,大部分是些帶着刀的大漢,沒看到一個難民。

羁源看着桌上的刀痕若有所思,溫沐也覺得奇怪,沒誰會把客棧開在這種地方,而且客棧很老舊了,似乎塵封許久,直到他們經過這裏才開張。

陸懷簪問那小二:“你們這裏有什麽吃的?”

小二精瘦幹癟,一雙眼睛卻炯炯有神,他彎着腰,笑道:“看來三位是剛來此處,還不了解本店的情況,本店什麽都沒有,只有肉,煎烤烹炸,三位是想吃哪種?”

陸懷簪細細想了片刻,說道:“一時還真想不出來,不如這樣,把你們店裏最好的菜都呈上來,對了,再來一壺茶,不要酒,只要茶。”

走了那麽久的路,嘴裏幹的受不了,喝酒反而燒心。

小二點點頭,轉身就往後廚去了。

陸懷簪喝了口茶,說道:“這不是有東西吃嗎,那些難民為什麽還要去上京。”

羁源給溫沐喝他帶在身上的水壺,往牆上看了一眼,說道:“你說為什麽。”

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牆上的菜價把陸懷簪吓了一跳,他拿着茶杯的手微微發抖,小心翼翼看向羁源,問他:“你有錢嗎?”

羁源冷笑,沒有搭理他。

過了一會兒,小二将吃食都端了上來,又為三人準備了碗筷。

正當溫沐準備夾塊肉的時候,羁源攔住她,把炖肉推到陸懷簪面前,對他笑了笑。

“你先吃。”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