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背叛與信任
并州城外。
将那府衙門前的狼狽與紛亂都甩在身後,如今在這官道旁無人的樹林之中,唯餘蟲聲陣陣,倒好像在提醒人,如今劫後餘生。
展蕭将蒙着面的黑布拉了下來,回身看向李忘舒,微微垂首:“方才一時情急,沒有問過殿下的意見就擅自行動,是微臣之過,不管殿下想怎麽責罰,微臣都甘願領罰。”
李忘舒此刻終于結結實實站到了地上,可她卻仿佛根本沒有反應過來一般,只是定定的盯着某一處,既沒有動作,也不說話。
良久沒有等到反應,展蕭擡頭看向她:“公主……”
她好看的眸子微微低垂,卷翹的睫毛覆下一片陰影,展蕭恍惚好像看到有一滴淚滴落下去,可他不敢問,更不敢擡手幫她擦一擦。
“本想提前與公主聯系,但舒府不值得信任,微臣的畫像也遍布并州,所以沒有敢輕舉妄動。還好公主聰慧,否則……”
他的話有些說不下去了,李忘舒單薄的肩此時微微顫抖,顯然是已經哭了。
自離開永安,官道逃婚,她一向堅強又倔強,即便不得不露宿樹林,也不曾流露過多膽怯。
她表現的不像個公主,倒像是行走江湖的俠女,一開始連展蕭都暗暗吃驚。
遇到那麽多難事,甚至連夜脫逃,她都從未像現在這般頹喪無助,如今卻放下一切僞裝,竟然就這麽無聲哭了。
展蕭心裏突然覺得像被什麽東西糾結住一般,被狠狠地揉碎,讓他只覺得悶痛,卻找不到解決的辦法。
這種陌生的感覺,本不該出現在一個他這樣身份的人身上。
他有些無措地看着李忘舒,兩只手不由自主地攥緊了,卻始終沒有離她更近一分。
“已經離開并州了,沒有人會找到我們了。”
“展蕭,你被人背叛過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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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忽然擡起頭,眼裏盈着淚,卻是倔強地咬着唇,仿佛不想讓人看透她此刻的脆弱。
展蕭愣了一下,背叛,對于他而言,實在是再熟悉不過的家常便飯。
“人與人之間,未必都能走到最後。舒家見利忘義,公主不必将他們放在心上。”
“可他是我母妃的兄弟,他與我母妃流着一樣的血脈,他靠着我母妃的蔭蔽才能在永安積累財富,我母妃離世,他們為避禍患,逃到并州,我不怪他們。就算他們當時拒絕我,讓我自生自滅,我也不會多說半個字。可他們為什麽要騙我呢?”
她的聲音顫抖着,明明該是責備的話,說出口卻只剩下茫然和無助。
展蕭緊皺着眉,攥緊拳的手指關節泛着青白。
“他們心裏從未把公主當作親人,只是當作自己獲得利益的籌碼,公主不必為他們傷心流淚,他們才是該被公主扔下的人。”
“可是……可是他是我舅父,他不該算是我的親人嗎?”
“親人也未必靠得住,他們從一開始,就只想着那萬兩黃金罷了。”
李忘舒搖着頭,搖搖欲墜如同秋天挂在枝頭的一片枯葉。
她壓抑地哭着,身體已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上。
她前世幾乎可以說從未和舒家的人打過交道。她只聽嬷嬷講過母妃從前待舒家的人極好,一直在心裏把舒家的人當作親人。
她以為自己信對了人,可賭了這麽多天,最後不過一場笑話。
展蕭蹲下來,面對面看着她,想要扶住她的身子,手擡起卻又倉皇落下:“公主心裏早就有答案了不是嗎?不然今日也不會準備好匕首,給自己留了一條退路。”
李忘舒擡起淚眼看他,只看到他模糊的樣子,卻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盡管她不想承認,可展蕭确實猜對了。
從方氏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就覺得這舅父舅母有些難言的怪異,可她卻想賭一把,她做好了準備,倘若被舒家背叛,就以性命為要挾,這才早就準備好匕首。
可她心底卻一直期盼着,都是她想多了、猜錯了,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然而現實總是會以最為尖銳的方式出現,它來得猝不及防,讓李忘舒除了豎起滿身的尖刺,毫無辦法。
“展蕭,我什麽都沒有了,徹底沒有了……”
她忽然毫不顧忌禮儀與體面,抓着展蕭的衣服便埋頭哭了起來。
“公主……”展蕭徹底愣住了,他預設過很多結局,卻萬萬沒想到會面對這樣的場面。
他如同一尊雕塑、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般單膝跪着,盡職盡責一動不動地給那位崩潰的公主提供支撐,可他心裏卻如同翻江倒海,似熔岩卷起層層熱浪。
他的喉結動了一下,臉上的表情迅即地冷靜下來,就好像用一層無形的罩子,以最快的速度将那些翻卷的海嘯般的浪潮都遮蓋壓制下來。
李忘舒徹底抛卻了作為一個公主的高傲,她毫不顧忌地發洩着這幾日壓在心裏層層的委屈與壓力。
盡管早在決心逃婚時她便已經知道自己選擇了一條怎樣的荊棘之路,可這遠比前世還要艱難的未知道路,卻還是讓她在此刻腦海一團混亂,恨不能讓展蕭給自己一劍,用疼痛讓自己冷靜下來。
她将臉埋在那一動不動的“雕塑”肩上,讓自己陷入一片黑暗,只有眼淚,像是要徹底發洩崩潰的情緒一般,打濕了他的衣服。
感情抵不過利益,她在離開宮城的時候就應該清楚。
卻在此時才終于将這句話牢牢刻進心裏。
她走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若要重來一回不罔這條性命,就該死心塌地地走下去。
帶着早春涼意的風穿過樹林,朝陽從枝葉的縫隙照進斑斑點點的光芒。
不知哭了多久,展蕭聽見她的聲音小了下來,她的身體也不再因抽泣而隐隐顫抖。
他終于稍稍松開緊攥的有些麻木的手,聲音有些沙啞地開口:“殿下,還好嗎?”
等了好一會,他覺得肩上松了一下,才看見李忘舒直起身子,重新擡頭看向他。
“我這樣,很狼狽吧?”
“殿下久居深宮,不知道外人利益為重,也是自然。”
“宮裏才最會見風使舵,我只是抱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還以為自己能賭贏。”她的聲音有些啞,不知是不是哭了太久,眼睛紅紅的,全然沒有當日登上和親車輿時的矜貴,倒多了些讓人摸不透的脆弱。
展蕭忽然覺得她太瘦弱了些,單薄得像是律司長官署裏的那幾只琉璃盞,好像輕輕一碰,就要碎了。
“殿下有本事離開,已經贏了。”
李忘舒睫毛上還挂着淚,卻是忽然慘淡地笑了一下:“難道不是你贏了嗎?府衙門前忽然有那麽多人響應,我當時就有些意外,如今想來,不會是你的功勞吧?”
展蕭垂眸,他沒有回答,但李忘舒不傻,她知道她猜對了。
“對不起,是我方才失态,我不該弄髒你的衣服。”
“殿下……”他突然擡起頭,好像想解釋什麽,可與李忘舒的視線對上,卻忽然有些說不出口。
“怎麽?”李忘舒問他。
展蕭攥了攥手,好像想起什麽似的,趕忙從懷裏拿出一個包得嚴嚴實實的紙包來:“殿下……是不是餓了?這是并州城內那家熏肉,微臣今日早晨剛去買的。”
作者有話說:
展侍衛——實用型男友√